第255章 一甲子的懺悔
春夏之交，荒原之上，黃花溪邊，到處開滿了黃色的花朵，看上去滿眼都是，嬌嫩欲滴，讓人心曠神怡。
身穿一襲紅衣的蓮香，急匆匆的跑過來，站在狐婆居住的茅屋外面，隔着低矮的籬笆牆，大聲喊著：「阿婆，阿婆，我回來了！你開開門呀！我給你帶來了好東西！」
也不知道為什麼，狐婆作為合道八階的高手，不去住金碧輝煌宮殿，偏偏喜歡住茅草屋！
而且茅草屋修得很簡陋，似乎風一吹就會倒，下個雨就會漏水。
當然，狐婆作為大高手，下雨也淋不到她身上，除非她願意淋雨。
蓮香一連叫了幾聲，才看見狐婆慢吞吞的走出茅屋，隔着十幾丈的距離，揚聲呵斥道：「蓮香，你別叫了！不知道阿婆在睡覺嗎？」
蓮香笑道：「阿婆，您又騙我。您都幾千年不睡覺了！」
「自己進來吧，籬笆牆又攔不住你。」
蓮香推開籬笆門走進去，來到狐婆跟前，低聲喚道：「阿婆，我將那人捉回來了！」
狐婆聞言，神色大變，滿臉的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你最痛恨的那個人，一直想要他死的那個人，機緣湊巧，被我弄來了！」
狐婆看着她認真的表情，渾身止不住的顫抖：「這怎麼可能？他在哪兒呢？」
蓮香將儲物戒指遞了過去：「阿婆，人已經弄來了。是殺是剮，您看着辦，我不敢待在這裏，先走一步了！」
狐婆神識一掃，看見了戒指中的人影，只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發軟，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她的身子軟軟的坐在泥土裏，戒指掉在地上，也沒有力氣撿起來。
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淚水，依稀看見昔日的少年，在茅草房中讀書，看見陽光穿窗而入，灑在他帥氣的臉上，看見他明亮的眼睛，還能看見眼睛裏似有似無的愛意。
她隱約聽見少年說：「莜娘，等我考上了進士，就每天陪着你，暢遊大明，走遍千山萬水……」
她彷彿覺得，自己坐在馬車裏，優哉游哉，滿心歡喜的入了京師，做了官員貴婦人。
她每天做好了飯菜，等著相公回家……
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一群人闖入家中，將她捉走，口裏不停的罵着妖孽……
她獃獃的回想着昔日的光景，忘記了那是哪一年，哪一世，她的心裏在滴血，她的嘴唇都被咬破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臉上的韶華漸漸退去，漸漸恢復成雙十年華的樣子，她還是那樣的美麗，就像當年剛剛嫁過去的日子，然而她的心卻無比的痛……
她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探手將戒指里的人兒提了出來。
此時落在她眼中的，是一個滿頭白髮，老態龍鐘的文士，滿臉的皺紋，看上去無比的蒼老，似乎風一吹就會死掉。
老者被人封印了全身，所以聽不見，也看不見，眼睛緊閉着。
狐婆伸手解除了他的封印，口中低聲喚道：「卿卿，你終於回來了，你說要出京幾天，去拜訪紫陽先生，結果一去不回，幾萬年過去，終於回家了。」
公孫卿聽見熟悉的溫柔的聲音，心裏生出莫名的恐懼，身子顫抖，努力睜開了眼睛，望着無比熟悉的美貌女子，道：「莜娘，我錯了，我錯了！」
狐婆的眼中閃著奇特的目光，不知道是愛還是恨，語氣輕柔的問道：「卿卿，你錯在哪兒了？」
公孫卿顫抖著嘴唇，咬牙說道：「我不該拜在紫陽門下，聽信他說的『存天理滅人慾』，所以一時糊塗，忘了你對我的恩情。」
狐婆問道：「你找到天理了嗎？」
公孫卿垂頭喪氣，道：「我……沒有……。」
「那一天，你離去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被困在步虛巔峰，長達兩千年，都沒有進步，所以心裏慌了。我去白鹿洞書院，想要拜見紫陽先生，適逢紫陽白日飛升，在半空中，留下一句話：『存天理，滅人慾』。我那時就像中了魔一樣，有了拋棄你的念頭……」
狐婆輕嘆道：「卿卿，你若是對我明言，我也能好聚好散。你又何必下狠心，想要置我於死地呢？」
公孫卿面如死灰：「我當時中了魔，就想着徹底斬斷情緣，如果不跟你斷徹底，就沒有上進的路了……」
狐婆柔情似水，道：「卿卿，你想滅妻證道，可以來求我啊，說不定我會自殺成全你呢。」
「我……我怕你警覺，又怕自己下不了手，所以一咬牙，將你交給伏妖司……」
「你還是下了狠心，至少在心裏，已經殺了我。所以你找到了天理，走對了仙路，終於進階合道，對不對？」
公孫卿嘴唇不停的顫抖，臉上滿是愧疚，似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深深的嘆了口氣：「莜娘，我與你分開之後，自以為找到了天理，養出了浩然正氣，所以進階合道之後，躊躇滿志，功力大進，然而到後來，我才發現，自己還是錯了，無論如何，始終養不出九棘火！沒有九棘火，就沒有進階地仙的可能……」
狐婆將他從地上提起，放在茅屋邊殘破的木椅中，道：「卿卿，你還記得這件茅屋，和這張椅子嗎？都是我從你的家鄉一絲不亂的搬過來的！我以大法力，維持原狀數萬年，就為了有朝一日，你回來的時候還能找到家……」
公孫卿呼吸急促，昏花的眼睛裏流出淚水，道：「莜娘，我回來了，可是，我快死了，不能再陪着你，沒辦法贖罪了……」
狐婆輕聲道：「你還有兩百年陽壽，我若是幫你，至少能活五百年。不過，我想陪你自然的老去，就像凡人一樣，一點點的老去，平靜的渡過一生，你說好不好？」
公孫卿的心裏感到了涼意，因為他知道，如果狐婆想出手，他未嘗沒有一絲生機。至少每天喝蜂王漿，能將他的壽命延長千年。
然而這時候，狐婆卻忽然出手了，在他身上拍打拿捏，只是一會兒的功夫，就讓公孫卿老態盡去，重新變成了少年人。
公孫卿的心裏變得拔涼拔涼的，因為這種變化，並不是什麼好事！
狐婆以秘法激發他最後一點生機，讓他兩百年壽命，驟然縮短到一個甲子！可是這卻是他人生之中最後的一甲子了！再沒有逆轉人生的機會了！
然後，狐婆溫柔的話語響在他的耳邊：「卿卿，我要你像普通的凡人一樣，陪我一個甲子，如此方能抹平我心裏的恨意，這也是我證道地仙的契機，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公孫卿呆若木雞，無言以對，只能緩緩點頭。
此時的他，從外表看，儼然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少年，然而卻沒有少年的勃勃生氣。
他心裏忽然湧起一股恨意，可是很快又變成後悔，接着又是一陣怒火，不久怒火又平息下來。
到最後，他心裏歸於平靜，深深的嘆了口氣，道：「莜娘，我知道怎麼做，這是我該贖的罪。我會用盡心思，過完這一個甲子，讓你嘗盡凡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