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異變

第一百六十二章 異變

「我們……在向未來駛去。」

說這句話的洛長生,臉上仍然帶着笑意。

但是在他肌膚之上,已經出現了龜裂痕迹,整個人看上去猶如一尊即將開裂的石雕。

寧奕不由怔住了。

自己動用時之卷,撞入時空長河的那個時間點,是為原點。

在長河之前,即是「過去」。

長河之後,則是「未來」。

回溯時光一萬年,寧奕看到了雲海古木的初生,那是時間長河的起始源頭……而遭遇巨鯤撞擊之後,鯤魚失去方向,被捲入亂流中——

此時此刻,便是向著盡頭不受控制地墜去!

向著未來墜去!

其實想要操縱時之卷,回到過去,並不算難。

因為過去種種,已經發生,成為了既定事實。

而站在自己所在的時間節點,想要順延長河而下,窺探一角未來……依靠一卷「時之卷」,是遠遠不夠的。

或許,有一萬條長河分支……只有一條,能夠通往真正的未來。

其他的未來,只是一角可能,並非須臾,而是剎那便破散。

推演之術,推演出千萬可能,而順延時空長河遊歷,則是親眼目睹未來所發生的景象,這兩者不可相提比論!

駛出原點之後——

每一個晝夜破碎的剎那,都會有實實在在的因果誕生,垂落在渡客身上!

洛長生的這些命運絲線,纏繞在李白桃身上,其實是一種保護,而失去生命,石化為雕塑……其實也並非意味着,真正陷入死亡。

寧奕回想起自己初次執掌時之卷時,熔煉的那把飛劍。

將飛劍時空回溯,生鏽劍器就此拋光,變得嶄新。

而繼續回溯,飛劍則變為了一灘鐵水。

而眼前,李白桃石化的景象,則與飛劍相似……

這是……昭示着她的命運。

「在未來,白桃死了。」

謫仙望向女子,神情里滿是平靜。

他復又挪首,望向寧奕,輕輕開口道:「畢竟,人總要死的……對吧?」

這些命線,纏繞在李白桃身上,其實是一種保護。

即便石化,被因果業力所作用,也不會徹底崩碎。

說話之間,洛長生身上的石化痕迹,也越來越多。

「駛向未來,白桃會死……而我也……不例外。」

兩個人站在鯤魚背上,破碎彌合的晝夜,速度變得緩慢起來。

鯤魚順延大江飛流直下的速度,在急速減緩,這也就意味着寧奕和洛長生的生命,所經歷的驟變,速度也在減弱。

「老洛……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寧奕終於問出了自己心中的那個問題。

從很久之前,他便意識到……洛長生很有可能,已經預料到了此刻發生的一切。

除了那與自己一樣,遨遊時空長河的巨鯤與神秘人。

「我們是一樣的。」

洛長生眼中帶着一縷淺淡悲哀,但更多的是笑意。

他仍然是遵循着命運不可言說的至理,不給寧奕任何一條明確的提示。

「你之所見,正是我之所見……」

洛長生的衣袖,已經石化,渾身上下浮現數十道石斑,這些石化跡象,使得他無法挪動步伐,已經像是一尊石雕,不再如先前那般仙姿翩然。

而寧奕低下頭來。

石化……沒有出現在自己身上。

「這是……什麼意思?」

寧奕惘然了。

其實他在於謫仙對視的那一刻,已猜到了這一幕的寓意,在未來,李白桃石化成為雕塑,洛長生也沒有逃脫這份命運……他們在此刻時間長河懸停的節點,已經寂滅,死去。

那枚綠葉,更是已經徹底寂滅,飄掠成灰。

而寧奕自己,沒有出現任何石化跡象……便意味着,他在這個節點,仍是存活者。

鯤魚撞擊著時空長河,陡然遭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轟隆隆——」

晝夜破碎,加速。

混沌寂滅,減速。

在長河浪潮的沖刷之下,這條鯤魚也逐漸石化,謫仙渾身上下都是石斑,但並不妨礙他與寧奕齊肩,共同望向長河終點的景象。

一片漆黑。

舉世皆寂。

「在未來……所有人,都死去了。」

寧奕喃喃開口,道出了這一幕的意義。

「只有我,還活着。」

謫仙聽到了滿意的答案,笑着閉上雙眼,徹底化為石雕。

而寧奕,這一次,也不再需要從洛長生那裏得到答案……因為,眼前所見,便是答案。

他迎來了真正的寂滅。

真正的寂滅,不是自身肉體的腐爛,更不是自身靈魂的破碎……而是舉世陷入黑暗,再也沒有一丁點的聲音,也沒有一絲的反饋。

鯤魚不再悲鳴,化為一艘失去意識的「石艇」,被浪潮席捲著,以恆定速度,「緩慢」向著未來漂去……很難想像,這副寂滅景象,竟然還不是世界終點。

而寧奕,就這麼安靜的,孤獨的,站在鯤魚背上。

他沉默感受着這寂滅的世界。

他已看不到光明……此刻世界徹底淪為黑暗,無論寧奕如何伸出手去撈捕,也抓不到一片樹葉。

所有的生命,似乎都在這個時間節點,陷入了寂滅。

「終末讖言……」

寧奕心頭咯噔一聲。

他不清楚這一幕是怎麼發生的。

光明密會已經清掃了大隋境內幾乎所有的永墮者……做到這種程度,還不夠么?

就連洛長生也不免寂滅了……兩座天下,還有多少人,能夠逃脫這一劫?

甚至……寧奕心頭隱約浮現不祥預感。

寧奕緩緩來到石化鯤魚的頭部,坐了下來,眺望遠方,在失去時間意義的長河裏,鯤魚此刻的游曳速度,變得很慢,很慢。

但此間已無風景。

「喂……老洛……」

寧奕輕聲開口,道:「都死了的話,不會只有我活着吧?」

他長嘆一聲。

而那尊雕塑,當然不會回應自己。

寧奕回頭望去,看到了極其諷刺的一幕……洛長生袖袍里掠出的絲線,將他和李白桃牽在一起,這些象著着因果和命運的虛無絲線,竟然也被石化,成為了實質存在。

在這一刻,一切都寂滅了。

命運,因果,也不例外。

「看來所謂的命運……也就是個狗屁……」

寧奕低聲笑了笑。

接下來的時間流速,變得極其緩慢。

在晝夜破碎之時,一剎如一日,一息如一年。

此刻,恰好相反。

無盡的,看不到盡頭的漂流,入眼所見,便只有黑暗,黑暗,黑暗……這是一種極其嚴峻的道心折磨,度日如年。

寧奕已經無法計算,自己在這條光陰長河上,漂渡了多久。

距離終點……還有多久。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黑暗,緩緩抬手,七卷天書的光芒,鋪展在面前……

黑暗中,有了一縷光。

但因為是光陰長河外來遊客的緣故。

這縷借來的光,並不能照亮長河,世界依舊一片黑暗。

寧奕以命字卷推演,以因果卷計算,以時之卷嘗試操縱鯤魚逆向返回,以空之卷嘗試切割方位,以離字卷嘗試拆解混沌,以山字卷縫合天書與黑暗,以生字卷嘗試復甦石塑……

所有的辦法,在凝滯的時間中,寧奕都嘗試了一遍。

無一奏效。

世上萬物,唯一不變的,便是「變化」。

到了最後,寧奕可以確認地是……這條鯤船,仍在前行,自己所處的光陰長河,雖然漫長,但仍在變化。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個道念。

既然這條長河有盡頭。

那麼他便要看一看……這條長河的盡頭,究竟在哪裏。

打定主意的那一刻,寧奕再次經受起無盡的折磨——

這是自他從西嶺降生以來,所經歷的最大的「劫」。

寧奕是凡俗,並非聖賢。

而這世上,即便囊括聖賢在內,也沒有一顆道心……能抵抗得住無邊無際的孤獨。

這是一種幾乎絕望的煎熬。

寧奕開始專註道心,熔煉本命飛劍,在這條光陰長河中,擁有無盡時間,他終於有機會彌補自己最大的短板……相比於東域白帝,北域龍皇,兩座天下站在頂端的那些大修行者,寧奕所欠缺的,就是時間。

在這裏,他開始了無休止的閉關。

大道長河內的所有劍術,劍法,劍境,一遍又一遍演化……寧奕早已將星君境界的所有劍招都吃透,而天都長陵碑石中的意境,也盡數消化。

本命飛劍,劍名「無限」。

於是寧奕便在這條無限漫長的旅途中,開始錘鍊飛劍劍意。

他失去了外在時間的概念。

於是便以捶打劍意來計算……一條完整的,被吞併消化進入「無限劍意」的道境,便是一個單位的度量衡。

「第一道劍意,浮萍劍意……熔煉完成。」

「開始熔煉第二道劍意,飄雪劍意……」

……

……

鯤船漂流的某個時間節點。

黑暗中,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

「第兩千七百三十六道劍意,大衍劍意……熔煉完成。」

那是一個眉心燃燒着神火的年輕人,他在光陰長河中孤獨遊盪,但歲月不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依舊保持着青春,所有的一切,都不曾腐朽過一絲一毫。

只是他的雙眼,已經不再如當年那麼熠熠生輝。

瞳孔深處,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霧。

或許……離開這條光陰長河,他已抵達了一萬年之後的時間節點。

寧奕抬起頭來,眼中浮現迷茫,困惑,痛苦。

他沒有想到。

真正的終點,距離自己,竟然如此遙遠。

這隨波逐流的「兩千七百三十六」個時間單位中,他已經熔煉了自己在長陵所汲取的所有劍意,本命飛劍徹底圓滿……

可是終點,仍然沒有一絲光亮。

這樣下去……鯤船被困在無垠的光陰長河中,失去方向,他將永遠被放逐在不為人知的黑暗裏……而不等抵達終點,或許自己的道心,就將崩潰。

寧奕想要去熔煉第兩千七百三十七道劍意……

可在大衍之後,是什麼?

一怔之後,寧奕才意識到,是寂滅……

他腦海中浮現出徐藏在承龍殿所遞出的那一劍。

此刻隔了千萬年。

徐藏師兄風姿猶存。

「寂滅……」

寧奕喃喃,念出了這兩個字。

「寂滅……」

伴隨着再一次的念出,孤獨的,坐在鯤船上的那個人,緩緩合上了雙眼。

那縷堅韌挺拔了萬載光陰,不曾熄滅的神火。

此刻陡然遭遇大風——

瞬間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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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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