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野雀

第一百六十四章 野雀

朝聞道,夕死可矣。

寧奕凝視着自己的道果。

自己參悟生死的這一「朝暮」……實在是太漫長,太漫長了。

此刻。

他毫不猶豫,摘下道果,將其煉化!

「轟隆隆……」

體內響起大海奔騰的浪潮之音,寧奕肌膚表面的石屑,層層破碎。

他的生命層次,在這一刻發生了質變的遷躍。

涅槃,脫離凡俗。

道果,執掌生死。

在兩座天下的漫長光陰長河中,點燃涅槃道火的驚才絕艷之輩,不知凡幾,每個時代或許就只有那麼幾位,但一個時代又一個時代堆疊……這些涅槃境的修士,最終難免枯竭老死,倒在了五百年的大限之前。

對於「生靈」而言,涅槃,已是修行路上的極限。

即便脫離肉體凡胎,享受五百年的長生,在光陰長河中,也不過是彈指一瞬便翻飛淹沒的渺小浪花。

而生死道果,便是不朽路上,突破極限的最後一道天塹。

那些真正鳳毛麟角,得以摘下道果的修士,無一不是驚才絕艷的絕世妖孽,若是生在靈氣枯竭的年代……或許他們當中的某些人,已經成就了不朽。

寧奕感到,自己四周的一切,似乎都變得「緩慢」起來。

這只是一種錯覺。

但他的神念,他的思維,在這一刻速度陡然提升,足以……與光媲美。

在漫長光陰長河中的記憶,其實是枯燥,如一的,但此刻鋪展開來,寧奕回憶起了每一剎那的不同。

黑暗翻湧。

他的記憶開始延展,一直抵達西嶺大雪,方才停止,那是自己記憶開始的地方。

從此刻,向過去。

從死亡,向初生。

「這便是……生死道果么……」

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寧奕忍不住開口感慨。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沉浸在這通神的觀想境中,自身彷彿化為了一縷極光,須臾可抵永恆。

他並不知道,此刻的「通神」之境,並非每位生死道果修士,都能感受得到……縱觀光陰長河,找不到第二個「寧奕」,在天道崩塌的混沌中,經歷漫長的孤獨,無盡的折磨。

寧奕額首的三叉戟火焰,熾烈燃燒。

神火加持。

他看到了光陰長河的全貌,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彷彿成為了一尊巨人,只要抬腳,就能邁出這條江河。

但同時也有一種預感。

超脫光陰長河……對他而言,絕不是一個好選擇。

很久之前。

寧奕曾經有一個夢。

夢境中,他化為巨人,坐在長河之上,俯瞰眾生萬靈。

而這一刻……夢境成真。

站在鯤魚背上,寂滅世界盡頭的黑衫,不再渺小。

寧奕來到謫仙身旁。

他自顧自喃喃道:「老洛啊,我看到了……回家的路。」

石化萬年的洛長生,面頰上掛着淺淡笑意,保持着微微頷首的傾聽姿態。

寧奕並沒有急着催動鯤船,而是與謫仙並肩。

洛長生凝化后的目光,便是望向歸鄉的那個方向。

「這是在提醒我,該如何返回嗎?」

寧奕有些恍惚。

「我早該想到……在光陰長河中,所有的答案,埋在未來,而不是過去。」

他低聲笑了笑,道:「可是,這裏是你所看到的終點嗎?想必……不是吧?」

石塑當然不會回應。

「我看到了過去。但是過去是截斷的。」

寧奕挪首,望向漂流而下的長河盡頭,輕輕道:「我看不到未來……這說明黑暗,沒有盡頭。」

在未來,世界寂滅。

沒有被改變。

寧奕緩緩抬手,七卷天書,掠在空中,列陣排開,化為一縷縷純粹劍芒。

而此刻,這些劍芒的輝光,俱是十分黯淡。

「我活下來了。」

寧奕對着七卷天書開口,聲音沙啞:「而你們……粉碎了?」

這是無法理解,更無法相信的未來。

寧奕喃喃道:「若是我此刻回溯光陰長河,取回滅字卷……集齊八卷天書,難道也無法阻止終末讖言嗎?」

念頭落下。

「山。」

寧奕當即屈起兩根手指,輕輕點出,列陣之中,盪出一聲長鳴,山字卷飛掠出陣,融入寧奕眉心三叉戟火焰之中。

「離。」

「時。」

「空。」

「生。」

「命……」

每一卷天書的撞入,都使寧奕身上氣息,增漲一截,神火與天書,在此刻完美融合,寧奕體悟到了前所未有的道境。

山字卷,意味着合攏,吸納。離字卷,意味着分離,切割。

白帝和龍皇,視執劍者天書之為不朽之傳承,因為每一卷天書,都象著着一條通向終點的至道。

在星君境,寧奕身負天書,其實相當於是暴殄天物。

他根本無法真正感受到……每一卷天書,對於通向「極限終點」的意義。

此刻,水到渠成。

而當命字卷撞入寧奕神海中的那一刻。

似乎有什麼東西,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

「轟」的一聲!

寧奕逐漸開始理解一切……

最直觀的體現就是,當他挪首,身旁石化的謫仙,竟然發出咔嚓咔嚓的破裂聲音,石屑破碎,光羽紛飛。

寧奕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幻象。

但這卻又不是幻象。

洛長生「活」了過來,眺望遠方,緩緩問道:「你……都看到了?」

寧奕點頭。

洛長生又問道:「真的都看到了嗎?」

這一次,他不再望向歸鄉的過去,而是望向未來。

寧奕怔了怔。

「看來……你還沒有看到,你還沒有想明白……」

洛長生頓了頓,柔聲道:「譬如,哪裏是光陰長河的終點?」

而此刻,寧奕腦海里躍入的第一個問題是,在失去時間意義之後……

光陰長河,真的有所謂的終點嗎?

洛長生凝視着寧奕的雙眼,指引般的,說出了最開始的那句話。

「光陰長河是連續的,不間斷的……」

而寧奕,也在這一刻悟到了。

他喃喃道:「或許,在這條長河上,可以找到其他的『參照物』。」

洛長生開心地笑了。

謫仙又開口道:「改變命運,要用最簡單,最粗暴的方式。」

他認真凝視着寧奕的眼睛。

命運,不可言說。

命運,早已言說。

「大墟……要有光。」

大墟……要有光。

寧奕恍若隔世。

他緩緩挪首,四周的一切都重歸寂靜,黑暗中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鯤魚背上,李白桃杵劍而立,謫仙望着歸鄉方向微笑。

……他仍是一尊石雕。

寧奕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望向自己伸出的那隻手,五根手指,懸停在最後那捲,尚未被自己融化的因果卷前。

「呼……」

寧奕釋然地笑了。

他做了一個決定。

而在這個決定落下,這個念頭抵達的剎那。

他抬起頭。

「轟隆隆——」

頭頂毫無預兆響起震耳欲聾的破碎之音!

一片巨大的陰翳,長嘯著撞破寂滅的光陰長河。

寧奕臉上沒有絲毫意外神情,反而無比平靜。

他輕聲笑道:「你……來了啊……」

……

……

「咚」的一聲!

沉悶如敲鼓。

但敲的,卻是血肉之鼓。

北境長城,天外天,一座巨大黑色華蓋陣法,籠罩而下。

龍袍白亘端坐在一尊黑龍皇座之上,高高在上,俯瞰萬物生靈。

在他背後,一雙金燦羽翅緩緩扇動,席捲湮滅之風,一枚枚翎羽不斷自金翅中脫落,列陣在男人面前,彷彿一柄柄鋒銳劍器,可供他挑選。

白帝神情平靜,宛若看戲。

他輕輕彈指,一縷金芒掠出——

「嗡」的一聲!

翎羽飛劍瞬間破空而去。

黃沙陣陣,濺起一蓬鮮血。

金燦的血液,翻滾在沙塵之中,顆粒飽滿,宛如一顆顆舍利佛珠,散落而下,不斷彈跳,卻不曾融於塵土。

一道乾枯身影,盤坐在黃沙之中。

披在肩頭的青衫早已震碎成齏粉,座下蓮花更是四分五裂。

金剛佛骨,裂縫之中,密密麻麻插滿翎羽。

雲雀……像是一個刺蝟。

不斷有滾燙的金燦佛血,自傷口中滲出,聚少成多,潺潺而下,最終覆蓋渾身。

佛血乾涸之後凝固成痂,像是一件金色的盔甲。

這件「金甲」……纏繞血氣,觸目驚心。

原本懸浮於雲雀背後的那尊巨大地藏菩薩法相,仍然巍峨,仍然手持佛杵,鎮守八方,但虛幻到只剩一縷淺淡煙氣,帶上了七分死戰悲涼,看上去……隨時可能破滅。

僧人沐浴鮮血,閉着雙目,雙手顫抖,緩緩合十。

「一萬七千四百零八……」

一枚翎羽,是為一劫。

白帝籠陣,拉開陣紋,將雲雀困在陣內。

一共刀割劍殺,一萬七千四百零八下。

而地藏菩薩,不聞不問,不躲不閃,坐落在北境長城陣外,以肉身硬抗,為城內兩千陣紋師,守住最後那片安寧。

如今油盡燈枯。

只剩……最後一口氣。

滔天沙塵,席捲如潮。

僧人重重咳嗽一聲,本來應該咳出一口鮮血……但此刻,一片嘶啞。

血流盡了。

「怎麼,這就撐不住了?」

白亘淡淡一笑,道:「佛門說,要成菩薩,先經恆河沙劫,十三億四千四百萬。如今只是萬分之一,便承受不住苦痛了?」

雲雀沒有開口,他已沒有更多的力氣開口。

一殺又一殺……

白亘願意與自己玩這一場虐殺遊戲,他便願意以肉身抗劫,為北境飛升,拖住每一分寶貴時間。

而此刻。

白帝已沒了更多耐心。

他緩緩叩指。

始祖的完美之血,在額心翻湧,背後羽翅瞬間拆分,化為數之不清的翎羽,瞬間席捲成一場風暴,將方圓數里盡數籠罩。

「涅槃……與生死道果,可是天塹啊。」

白亘輕輕道:「地藏菩薩,我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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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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