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事發突然假作人婦,春宵苦短對飲紅燭

十一 事發突然假作人婦,春宵苦短對飲紅燭

「你現在什麼都別問,以後我自會告知於你!」

小乙正欲問他,蔥頭又說話了,

「把衣服給我脫了,還有這破棍子破袋子也都交給我!」

小乙一頭霧水,可這些東西他平日裏也都不離身,蔥頭這要求,還真是有些奇怪。蔥頭迅速將那「新娘」衣服扒下,又用手在他身上摸索一陣,把那亂七八糟的東西通通拆下。他看小乙還未動彈,一個箭步奔上前來,把那紅色蓋頭狠狠砸在小乙額頭之上,

「你不是說夕雨是你朋友么?你這個忙總得幫啊!這些人不僅僅要害夕雨,還要害他們全家!你忍心么!」

小乙聽剛才那三人的對話,當然知曉這人圖謀不軌,可要脫衣服又是為何。

「笨死啦!笨死啦!你裝成新娘,與夕雨完婚,可不能讓他把夕家的臉面都丟光了!咱們將計就計,把這傢伙抓起來,好好利用利用他!」

小乙憋住一口氣來,臉色由黑轉紫,小聲呵道,

「我!我!我去當『新娘子』?蔥頭前輩,你有沒有搞錯啊!」

「沒錯沒錯,就你了!」

蔥頭伸手去抓他身後的黑棍與背囊,小乙抬手格擋,蔥頭髮力,小乙用盡全力都不是他對手,此時又不敢太做動作,只三五招便敗下陣來!

「你小子聽我的就是,不然我要用強了!就算我替夕雨求求你!好不好!」

小乙艱難點頭同意,蔥頭飛快的給他穿上新娘裝,各式裝飾也都胡亂插上,算是打扮過了。

「你就跟着外邊婆子走,一路上只需配合她行事就好!這人本就是男的,他們想必也好糊弄。還有還有,我先把這三人藏起來,等這大婚一了,再把他們拿去好好審問!」

小乙聽得明白,蔥頭又嗆道,

「還有,別老綳著背,那小子比你矮上半個頭,這衣服寬大,你自己撅著點!」

小乙掀起蓋頭來,蔥頭已然卷好棉被,扛到肩上,

「你當心點,別出醜了!我去夕家等你!」

說完,他輕輕開門,貼牆而走。小乙上前關上門來,獃獃靠在門上,他這還沒成親,卻要成為別人的「新娘」,到哪裏說理去。不過蔥頭平日難有一句話,一下說了這許多,可見這事在他心中多麼要緊。不僅因為蔥頭,更多的,是為了夕雨,為了整個夕家。再說了,自己扮這「新娘」,又如何能夠當真!他終於想通,用手在門上頭頂的位置劃了道,又跪下來比出半個頭的距離。

婆子進來,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小乙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想着怎麼不讓對方發現自己。好在這一路時間耽擱不少,眾人也沒再東問西問,只想着趕緊把人送到了事,也因此輕易的騙過送親人。沒人提到那倆丫環,小乙心想,只怕是那「新娘」私養的小妾,眾人也不知曉,或是根本不去關心。

上轎下船,一路歡歌,那圍觀人群慢慢聚了過來,小乙坐在轎中,不知外邊什麼情況,只是心頭憋屈,想要發泄一通。也不知童陸白青知道了今日之事,會不會笑掉大牙,他輕輕抬起蓋頭來,想看看二人是否在那人群之中。轎簾起伏,只隱約見到光亮,哪裏能見到實景,小乙索性好人做到底,又把蓋頭蓋得嚴實。人群一多,行進速度也是慢了下來,有人前方開道,甚至還有官兵幫忙,送親迎親雙方都是汗流浹背,總算是趕上了進門時辰。

來到夕府門前,小乙彎下身子,聽人指揮,順利進了屋來,這百十來步也是走得異常艱辛。

小乙正等候指示,一隻手伸進他衣袖,緊緊握住了他手,又有人在他耳旁小聲說來,

「哥哥是我!先陪我演完這場戲好么!」

小乙心知不能回話,只輕輕捏了捏他手,以示明白他意。緊接着二人各種結婚禮儀過了一遍,他和夕雨雖然交情不多,但為了他,他也願意下跪給他的長輩叩頭。小乙只覺一切都慢了下來,走一步都要花上好長時間,真是恨不得馬上找個房間躲起,再也不要出來。

終於結束了,小乙被人帶到新房,夕雨陪在身邊,在他耳旁輕輕說道,

「哥哥你在這裏待會兒,我先出去應酬,晚些時候再過來!桌上有好吃的,你餓了就取了來吃!」

小乙看房中還有他人,輕輕點頭,夕雨這才帶了人出門去了。

小乙把蓋頭扯下,扔到地上,自己癱倒在床上,愣愣看着那精心打扮過的新床。床上有些淡淡香味,小乙也曾見過這黃花梨木,可用這極品的木料做床,即便是那大理皇帝家,也是沒有的。小乙坐起身來,看這屋內情形,初見覺得只是普通男子卧房,只是多置辦了些喜慶物飾。再看卻又十分驚人,大到婚床酒桌,小到簾鈎梳篦,無一不是用那最名貴的材料製成,小乙也是見過世面的,卻仍被震驚得無以復加。再往細看,就連那屎盆蓋子的紋路也都精緻無比。他想,這夕家果然是家財萬貫,這屋內,僅這小小杯碗也是價值不菲,一齊算來又如何能夠估量。可夕家每代就只單傳,人丁不旺,又如何能夠長久延續呢!所以這人世間,也不是人人都能盡享如意。

這屋外不時有人走動,卻是沒人膽敢進來,小乙閑得無聊,倒上酒來自己喝過。這剛一入口,心中火熱起來,這酒似曾相識,卻是與記憶之中略有不同。小乙只覺這酒帶些竹香,溫潤至極,一口酒入到喉中,便如水珠一般,極輕極柔的滑落進胃中,那微弱熱氣慢慢擴散,暖了整個胃來。小乙心想,之前喝過的那竹葉青與之相比,雖是不同路數,也確實要稍遜一籌,雖都與竹相關,只怕釀製之法、所用竹水都是大為不同。

小乙慢慢喝着酒水,時間卻是過得極快。看那外邊情形,已然掌上了燈來。小乙還欲倒酒,那壺內卻已見底,讓他十分掃興。正不知如何消遣,門外有了動靜,

「今晚不用你們服侍,快些下去吧!」

原來是夕雨回來了,他支開外人,進了門來。小乙躲在床后,看他一手持杯一手拿壺,搖搖晃晃走了進來。小乙趕緊上前將他扶住,又把門給帶上。小乙將夕雨扶到獨凳坐下,他很是開心,看小乙杯里空着,趕忙倒上,

「哥哥,我要跟你喝上幾杯!」

小乙怕他倒下,一手輕輕扶住他後背,

「你喝太多了,來日方長,咱們明兒個再喝吧!」

說完他便要扶夕雨上床,夕雨一把握住他手,又道,

「不不,現在要喝,一定要喝!」

小乙手心被他攥得生疼,也不好強求,他坐下來,夕雨湊到近前,笑道,

「謝謝你,哥哥!」

他一口喝完,又倒上一杯,小乙想着快些喝完,扶他休息,也跟着飲盡。怎知夕雨又要給滿上,只是手不聽使喚,酒水晃得到處都是。小乙把酒拿了過來,替他斟滿。夕雨端起酒杯,笑道,

「哥哥,還要再謝謝你!」

小乙回他道,

「都是應該的,別這麼客氣,喝完給你倒水洗洗,趕緊休息才是!」

夕雨把胳膊舉了起來,左右擺動,酒水灑了出來,弄到自己身上,

「不不,我要和哥哥喝上三杯!」

他把酒杯湊近嘴唇,卻發現杯中無酒,於是又要去奪那酒壺。小乙背在身後,溫柔道,

「那隻喝三杯!咱們剛才已經喝過一杯,還有兩杯!」

夕雨整個人迷迷糊糊,聽完之後微微點頭。小乙將他杯中倒上半杯,送到他嘴邊,輕輕一抬,酒水滑入口中。夕雨早已醉了,只半張雙眼看着小乙,道,

「哥哥,我喝不下了,這最後一杯,咱們待會再喝!」

小乙本想讓他趕緊喝完休息,又聽夕雨說來,

「哥哥,你跟我說說話好么!」

小乙不好違他意,只道,

「說一會就乖乖睡覺哦!」

夕雨嘴唇微動,那一對巨大紅燭在他眼中映出兩點火光,

「哥哥,我好羨慕你哦!」

小乙放鬆下來,也看向那紅燭,

「一路奔波,總是很辛苦的,一不小心,便把命也一齊搭了進去。」

夕雨用酒杯撥弄那燭火,又道,

「可是能選擇自己的命運,也是很好了呀!」

小乙心知他是說自己,沒有辦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夕雨繼續說話,

「哥哥,我從生下來開始,就被人規劃好了人生。我沒有選擇的餘地,也沒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我好希望只是生在普通人家,那樣我可以和要好的夥伴一起四處玩耍,可以在父母面前撒嬌,可以去集市上置辦家用,可以農忙之後在勾欄瓦舍聽上一整天的故事。」

小乙知他心中苦悶,可這大富之家,也不似尋常人家那般,需要為生計而辛苦勞作,時時吃不飽穿不暖,那種艱辛也不是人人都能忍受。小乙正欲說來,夕雨又開了口,

「哥哥,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是想說我們夕家要什麼有什麼,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那些窮苦人家的辛苦,我們體會不得。嗯,是啊!可是我不怕辛苦啊,我就想要普通的生活,若是可以,我願意放棄我所有的一切,去換這一份自由。我現在就像是一隻關在金籠子裏的鳥兒,怎麼飛也飛不出去,主人再寵,也是歡樂不起來。」

夕雨醉酒後話很多,小乙便只做一個傾聽者了。

「哥哥,你知道我長這麼大,哪一天最開心么!」

夕雨用手把頭託了起來,笑道,

「就是那晚,跟哥哥一起看月亮,然後一起看人家拜火神!哈哈,我從來沒有過這麼好玩的經歷!」

夕雨臉色一變,憂鬱起來,

「我每月能有一次外出機會,可是一到外邊,便有好多人跟在身邊,做什麼都不自在。每次都只是在這城中轉悠半日便回,偶爾讓坐坐船,也完全沒有自己抉擇的機會。與你相遇那次,也就是最後的一次了!若是完了婚,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可能都會認不出自己來。」

夕雨忽然大喜,

「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怎知遇到了蔥頭前輩和你!我就說你們是我命中貴人,果然不假!不和那人成婚,便有迴轉餘地了!哈哈哈!哥哥,哥哥,你帶我走吧!離開這裏!再也不要回來!」

小乙看着他不停眨眼,道,

「你真願意放棄這一切!難道就不要爹娘,不要弟弟了?」

夕雨神色黯然,搖搖頭道,

「有沒有我,也都一樣的,都一樣的!」

小乙不太明白他的話,思慮良久,夕雨輕輕喊他道,

「哥哥,我只想做回自己,你能不能幫幫我!」

小乙終於還是點下頭來,夕雨興奮的跳起,他左手上揚,右手甩在身後,慢悠悠轉了一圈,然後笑道,

「哥哥,哥哥!我好想跳舞,你和我一起跳吧!」

小乙只會些拳腳,哪裏會跳,屁股依舊粘在凳子上,夕雨也不勉強他,自己跳了起來。小乙看他迷迷糊糊,卻也能控制好步伐,左右騰挪,上下流轉,只怕清醒之時也不一定比現在跳得好。小乙看得愣住,夕雨身體柔軟,體態輕盈,似個女子一般。他面色時而凝重時而歡喜,舞姿也隨這情緒不停變換,小乙雖不懂舞蹈,卻也能看出他內心的苦楚與不甘,還有那一點點噴薄而出的夢想和希望。夕雨一支舞畢,停下身形,臉上紅潤以極,汗水順着雙腮滴下,隱隱約約透出一絲香味,這香味極淡,卻沁人心脾。

「哥哥,我跳得好不好看!」

小乙輕輕拍手,道,

「非常好看呢!你可是我見過跳舞跳得最好的男子了!」

夕雨呵呵笑了起來,輕輕拂去汗水,說道,

「哥哥,你這隻怕也沒見過幾人跳舞吧!不過沒關係,你說我跳得好,那我就是跳得好!以後呀,我要有空,就跳給哥哥看,你說好不好!」

小乙想都沒想,便道,

「當然好了。」

夕雨拍着手笑道,

「那好那好!以後我要學更多的舞蹈,只跳給哥哥看!」

「為何只跳給我看呢!」

「因為只有哥哥懂我呀!還有哥哥,你是第一個看到我跳舞的人,也將是唯一的一個!」

小乙輕輕「哦」了一聲,夕雨已然趴在桌上睡着。小乙上前將他抱起,只覺他十分輕巧,只與白青相當,他也沒有多想,將夕雨放到床上。他拉開被子,正欲給夕雨蓋上,卻看夕雨睜大雙眼盯着自己,

「哥哥,我還有一支舞要跳給你看哦!」

小乙放開他來,夕雨雙肘支撐坐起,笑道,

「哥哥,你過去喝上兩杯,待我片刻。」

小乙聽他之言,來到桌旁坐下,看夕雨放下房中隔簾,也不知在裏邊鼓搗些什麼。他倒上一杯酒來,慢慢喝上一口,只覺這酒越喝越潤,難怪這麼容易喝醉。

又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那燭火也只多燒了一小節,看來燃個三天不成問題。小乙心中掛欠白青童陸,也不知他們現在在做什麼,若是蔥頭沒有回去,會不會心中焦急,四處來尋自己。正自發神,帘子分開左右,裏邊人兒出來。

小乙一看,心道,這夕雨也不知是搞什麼鬼,竟是扮上了女子裝束。只見迎面這人一身淡紫色,衣裙剪裁得體,精緻非常,出塵典雅卻又不顯老氣,美的恰到好處。再看這人一手舉在前方,衣袖自然垂下,遮住了上半身來。

「哥哥,我開始了哦!」

聽他說話,小乙確定此人正是夕雨,若非如此,只怕會誤認為是夕雨身邊的丫環了。

小乙定睛看去,夕雨慢慢讓那衣袖下滑,露出盤好的精美髮髻,髮髻之上插著一支淡紫色玫瑰金釵,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小乙知他喜好紫色,這般打扮倒也像樣。衣袖繼續下來,露出清秀眉眼,右眼眼角之處有一點嫣紅,倒是讓這眉眼更加鮮活。他眼中光華流轉,只有少女般的天真與浪漫。小乙心頭一振,這眉眼絕計不是夕雨,可聽那人聲又定是無疑,他不敢相信,只是用指尖與那酒杯較勁,只待眼前這人將那衣袖放下。

那人輕笑一聲,眉眼即露喜色,可他隨即一個轉身,又躲了開去,小乙不禁站起身來,酒水過滿,晃了出來。那人退入簾中,輕紗四處飛舞,他上下騰挪,曼妙身形展露無疑,必是一妙齡女子無誤了。細紗蒙住那人一半臉來,看不清真實面容,只依稀覺察這人長得清新脫俗,似那天宮上的仙女一般。那人越舞越快,小乙的心也緊跟着他狂跳起來,他喝了這許多酒也未覺醉意,可看這舞蹈雖只片刻,卻已然迷醉得不輕。

良久,那人動作慢慢放緩,輕舞旋轉,慢慢靠了過來。小乙未及反應,獃獃立在當場。那人迎到近前,屈膝半蹲一下,以示舞畢。

「哥哥,月兒跳得好么!」

小乙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卻仍被嚇得不輕,聽聲音,這人不是夕雨又是何人!還有,這人自稱月兒,又是為何,他一時想不通。那女子見他這般,輕輕掩嘴偷笑,

「哥哥,你先坐下,讓月兒細細為你說來!」

她拉起小乙手來,又怕手心出汗讓小乙不舒服,於是又用細紗擦拭乾凈。小乙也曾拉過他手,這般柔軟細膩,確定是那夕雨無誤。

「這,這是怎麼回事!」

小乙結結巴巴問道,她卻又把酒給倒上,

「月兒剛才說過,要跟哥哥喝上三杯,這是第三杯!」

小乙接過酒來,下意識的與她碰了一下,然後一口飲盡。

「你讓我先緩上一緩!」

小乙拿過酒壺,對着壺嘴大喝幾口,那壺很快見了底,小乙這才放了下來,

「好了,這下可以說了!」

那人抿了一口自己的那杯酒,輕輕抬手,慢慢將臉上絲紗拉開。只見這女子皮膚白皙細緻,雙眉纖細,兩眼專註更是炯炯有神,鼻樑高挺,雙唇微啟,兩頰有些腮紅,那嘴角輕輕上揚,粉嫩耳垂輕輕振動。小乙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心想這女子長相倒是甜美,還有一絲俏皮色,與白青那種可愛臉型倒是有些不同。

「哥哥!」

「哥哥!」

小乙一時沒反應過來,那女子接連叫了兩次,他才回過神來,

「哦哦,你說你說!」

女子笑笑,

「哥哥,你說月兒美么!」

小乙脫口而出,繼而有些害羞道,

「美!美!」

那女子偷笑道,

「哥哥那晚也是說過月兒美的!」

小乙回憶那晚情形,心道只怕夕雨的小名便是月兒,那晚說過天上的月兒極美,她想着這天上地下的月兒都是一樣的美。他掩藏不住尷尬,傻傻笑道,

「是啊,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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