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七章 緣來真武一家親

第四五七章 緣來真武一家親

虢山,平地凸起如玄龜之背,隱逸霧海若伏若現,向東有仙人峰,仙人峰上立長生殿,猶如龜首戴冠游瑤池,祥瑞不可言。

無始道人於上山地理似乎稔熟無比,領着梅思恩穿插小徑,不至一個時辰便到了山頂殿外的大道場

入殿祈福上供的香客熙熙攘攘,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今兒是哪位仙家的誕辰吉日。無始道人並未隨人流進殿,而是領着梅思恩行到道場邊緣。下是百丈懸崖,上是萬仞青天,居此憑欄而立,俯瞰遠眺,目無極處。道觀特有的香氣隨着微風輕輕襲來,入鼻如酒,醉人心脾。

果然,道家聖地,焚香如酒。

「只聽你說在真武觀待過,卻不知你在這兒待了多久?」梅思恩站到他旁邊,有樣學樣地朝雲霧中看去,漫不經心地問。

在泯州時,無始偶爾會跟梅思恩聊起往事,其中就有一些關於真武觀。只是他講過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真武觀這段在其間並不出眾。

「虢山的景緻天下聞名,雲霧縹緲,不染凡塵,立在此間如臨仙境。「梅思恩的另一側站着一瘦高仕子,此時他正手指東方謂同行少女道,」瞧那兒,真武大帝便住在那雲層深處。」那少女聽了頻頻點頭,似乎對此深信不疑。

像是不曾聽到問話,無始道人閉眼深吸一口氣,一臉滿足地笑道:「梅小子,走,隨我回家!」

家,上「宀」下「豕」。豕者,意猛獸,宀者,祭祀之所,「家」所蘊含,不言而喻。聽胖光頭說回家,梅思恩瞥了他一眼,有些懷疑,可還是跟在後面一起入了殿。

二人相伴十五年,然,對於無始的過往,梅思恩知曉的並不多。

知道他是道士,來泯州前已遊歷天下快二十年,去過很多地方,說是天南地北,北邊去過雪國大雪原,南邊到過蕪海......

知道他武功不錯,道法造詣極深,說起道學來一套一套的,雖然很多時候自己對他的「道」並不認同。

也知他很能吃,五斤人蔘入腹不躥稀,十碗肉湯下肚不憋尿。

是了,他最近開始吹噓自己有個很厲害的徒弟,說他有門武功天下第一。「你都不是天下第一,怎能教出天下第一的徒弟?」梅思恩常在心裏反駁。

再有多的事,無始不說,他便不會去問。離開姐姐一家后,他再不是個愛管別人事的人。

行不多久,二人到了內殿,越往裏走人越少,總算有了些山門的清凈。

素色院牆邊立着幾棵松樹,高的端正挺拔,矮的歪歪扭扭,可它們徑粗皆逾兩尺,想來在此汲天地精華也有數百年了。

樹下有方石桌,幾個老道士圍在一起嘀嘀咕咕,湊近一看,原來是在棋盤對弈。盤中黑白棋子死死糾纏在一塊,劍拔弩張,偏又都奈何不了對方,兩邊都是極不暢快的局面:進,前路被斷;退,守地已無。

「臭棋!」無始道人輕啐一聲。

湛乾瞪他一眼,說了句,「和尚不懂棋。」說完,執棋落定,白子連成「鉗」型繼續困住了一片黑子。老道士審視全局,一邊撫須一邊頷首,顯然頗滿意此次的落子。

「讓他圍。」無始道人又插嘴道,「三子外設伏,堵他後路!」

執黑子的湛離循聲側頭看去,剛要開口斥駁,卻突然怔住了,整個人僵在那裏,四五息后才緩緩站起身,輕聲喚了一句:「太師父?」

他這聲「太師父」叫得並不確定,倒帶着三四分試探的口氣。

湛離是在錦州城故去的湛覺老道的師弟,二人的師父空玄子是青玄的同門師兄,論輩分,他得喚青玄一聲「師叔」,可論年紀,他比那位師叔還大好幾歲,已近耄耋。青玄入門時才十二歲,比空玄整整晚了三輪。空玄子年七十而終,靈牌受供已整三十載,他的師父,湛離的師祖......如今該有多少年歲?

梅思恩瞅了瞅身旁的無始,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就他,能是那銀髮灰須老道士的太師父?

這如何可能!打死他也不信。

「嘿嘿,好徒孫,總算你小子沒忘了我。」無始道人笑着拍了拍湛離的肩膀,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瞬時間,六個老道士「呼啦」一下全圍了過來,近看細看,不一會兒都哇哇叫起來。

「太師父,你老人家下山尋道緣,一去就是三十幾年......」

「太師叔,你老人家已經大法-功成罷?竟返老歸春了!」

不記得是三十三年,還是三十四年前,時間太過久遠,已有些說不清楚了,那一年,無始道人不顧眾弟子勸阻執意下山,說是要去遊歷天下尋找機緣。想着他下山時已年過九旬,這麼多年杳無音訊,門人們都早當他歸了塵土,哪知今日祖師竟又回歸宗門。

去時鶴髮弓身,歸來......

歸來......算了。那年下山,無始道人雖頗有老態,可仙風道骨渾不似俗人。如今回來已是膀大腰圓面泛油光,活脫脫的一個市井屠夫的模樣。若非他左右眼角邊對列的兩顆紅痣仍在,這六個徒孫輩誰認得出來?

眼角紅痣是福澤極深才能伴生的一種面相,而無始左右眼角各有一痣,這是真武觀上了年紀的湛字輩道士都知道的,是以,他的身份很快便被確認了下來。

畢竟,這種面相特徵一輩子不大可能見到兩張,絕無冒充的可能。

「湛離,記得我下山時你頭髮可還沒白呢。」無始道人薅著老徒孫的一頭白髮,笑着打趣道。

老道士不敢躲開,執手苦笑道:「太師父,你下山時徒孫尚不知天命,自然白髮不多,如今望八,鬚髮不敢不白啊!」

執白子的湛乾此時已湊到無始道人跟前,賊兮兮地問:「太師叔,你老人家返老歸春再現盛年之態,莫非已得長生之道,升仙在即?」

道門究極所求便是長生不死,長生功功法大成后,逾古稀的青玄便長期是三十齣頭的青衣小道模樣,觀中的老少道士都是見過的。後來,他隨心入世一夜白髮,門中弟子還道他是練功出了岔子,功力漸散所致。

長生駐顏的功法,很多道門宗派都有,青玄不到二十歲便陸續跟着無始道人學一門叫「常青術」的功法。這門功法有練體、內功、丹藥三篇,雖也算高明卻遠遠稱不上世間絕學。然,青玄在此基礎上苦心鑽研二十餘載,不斷改進拓展,竟創出了更全面、更精奧、更淵深的長生功。

無始道人自然知曉「常青術」無法實現真正的駐顏長生,又不願跟着徒弟學他自創的長生功,最後決定下山遊歷,修鍊身心以求突破。

經三十幾年探求摸索,他總算從半吊子的「常青術」中衍化出了長生秘術———萬物生。

與長生功的集「殺人技」和「長生術」於一體不同,「萬物生」就是純粹的修鍊身體,以期達到身體不受年齡限制可一直接受藥物、食材的滋養。他一身富態,除了自身慵懶不好動外,最主要緣由還是吃得太多。

吃得多便身體好,進而體態越來越年輕。

搭夥同住這十五年來,梅思恩對他說過最多的幾句話無非是些「我前幾天上山挖的藥草人蔘呢?」、「我今早買的肉脯都被你吃了?」、"我煮了好大一鍋飯,你就給我留這點?"

這些年梅思恩勤勞苦幹終年少歇,臉色卻一直是貧血氣虧,還真有經常餓肚子的緣故。而無始道人冒充凈土宗和尚給人做法事,也有一多半是被填不飽的肚子給逼的。

他雖有一身極高明的武功,卻幾乎從不顯現於人前,更不曾以此謀生。道門中人看來,殺人奪命是會損害自己的道緣的。若常用武,說不準哪天就不得不殺人了。

豁口不可開。

」青玄這小子呢?「話說得七七八八了,無始道人總算問起了自己的徒弟。

最年長的湛乾回道:「青玄師叔近來每日都會早起領掌觀和湛為兩位師弟游山,通常巳時二刻左右才回,這會兒他老人家怕仍在山中呢。」

觀中皆傳,青玄黑髮轉白、童顏變老之後性情大變。

「師叔每日一早便領着湛明、湛為游山,自然不會是單純地帶二人看山中風景,料想多半是要藉著早間人少清靜給兩位弟子傳道授學。」

「我入觀門四十六載,師叔在道場授武統共也就十七次,十七次中就有八次是在師叔回觀的近半年內。他老人家歷來是恣意疏懶少理俗事,除了遠塵小師弟,這三十年也沒見好好教過誰。如今變故,絕非妙事。」

門人們一番猜測不是沒道理的。

無始道人眼瞼微微一抖,又倏變笑臉,轉而謂湛離老道士:「我和你們這位小師叔餓得很,快去準備些吃食。甚麼千年靈芝、百年人蔘、十年老蟬,甚麼鹿茸、熊掌、白虎心的都可以,嗯,都可以。反正得我們滿滿地備上一桌,對了,皇宮的御酒也給上兩壇來。」

通常來說,道門比佛門要清苦些。倒不是道徒比佛徒少,也非道徒不及佛徒闊綽,而是道門輕錢重教,經常下山濟施百姓,在「散財」與「收供」之間大致維持相平。

作為國觀的真武觀卻不一樣。

朝廷自然清楚他們有濟施的傳統,是以每年的例賞之中除了金銀財帛,名貴藥材、珍奇藥石也有不少。百年積累,門中存貨居奇。

此節,無始道人比誰都清楚。

眾人聽完,卻是齊齊看向梅思恩,他們太師父/太師叔口裏的」你們這位小師叔「。

備一桌奇珍名饈,他們倒未多想,那連小事一樁都不能算。可無始老道收了個徒弟,這可是觀中一件大事。

一件很大的事。

原本觀中「玄」字輩的道士僅存青玄一人,眼前突然冒出的這灰發漢子既是無始道人的小徒弟,自然便是這些老道士的師叔。

「唉,青玄師叔收了個幼徒便罷,畢竟遠塵師弟與我等也不過是同輩。可太師叔的這弟子,那可是我們的師叔啊,看起來,他可比我那幾個年長些的徒弟還年輕不少呢。」

六雙眼睛齊齊看來,很快就發現了新的問題。

一個很大的問題。

「師弟,你發現了沒?」

「師兄,你也覺得像?」

「太像了,至少有七分像!不,我覺得最少有七分半!」

「你們也都看出來了,確實很像啊。」

聽他們絮絮叨叨小聲說着甚麼,無始道人努眼罵道:「你們這群小牛鼻子吵吵甚麼!祖師爺我吃點觀門庫藏便氣不過了?」

他很生氣,覺得自己在梅小子面前落了臉面。

湛離道人忙躬身執禮,上前請罪道:「太師父,你誤會我們了。我這便去庫房、膳房安排妥當,保你老人家滿意。師兄,餘下之事你來說罷。」

言畢,腳踩生風步急急離去。

湛乾接過湛離的交代,正色報道:「太師叔,容徒孫稟告。這位小師叔長得很像我青玄師叔的幼徒。」

從無始道人說自己是他的小徒弟那會兒,梅思恩便想插話否認,無奈眾人言語不停,他心裏的話一直沒機會說出來。再聽眼前老道士說自己和觀中某位門人長得相像,他一下子就來勁了,急問道:「道長所言非虛?他叫甚麼名字?」

「梅遠塵。我師叔的小弟子叫梅遠塵。」

梅思恩渾身一顫,雙目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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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華恩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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