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天不憐人重傷難治,人畜相爭歡趣實多

十八 天不憐人重傷難治,人畜相爭歡趣實多

幾人對這官兵仍心有餘悸,出了門來,也都十分機警,繞了幾圈,確認無人跟來,這才一路向東北行去。那辜炎雖說有些木訥,體力倒還不錯,他背起小和尚,卻也沒有掉隊。

來到一處僻靜山林,童陸前前後後仔細查驗了一番,這才笑道,

「應該沒人來過,咱們快些過去!」

小乙知他做了標記,若是有人來過,必會留下蛛絲馬跡。那童西來兄弟二人被藏在此處,應該未被他人騷擾,更何況,還有蔥頭這絕世高手在,一般人也難對他們造成威脅。眾人跟着童陸進去,七彎八拐,到了一處溝壑,上方草勢極猛,遮住了下邊內凹的一小塊地方,他輕聲叫喚,

「青青,蔥頭前輩,他們還好么!」

蔥頭早就聽到幾人動靜,童陸剛一說完,他便現了身。小乙看他背着自己的棍子和袋子,模樣十分滑稽,對他道,

「蔥頭前輩,你可是把我害慘了!」

蔥頭哼了一聲,看了看旁邊的蒜頭,問道,

「我都說我去,他非不讓,這次是不是又闖禍了?!」

蒜頭瞥他一眼,撅著嘴巴跳下溝去,蔥頭恨恨,卻也未再發作。他把棍子背袋取下來遞還給小乙,道,

「你的東西,一樣不少!你是收破爛的么,什麼東西都往袋子裏裝!死沉死沉的!哼!」

說完,他也轉身跳了下去。小乙扶著童陸,辜炎拉着小和尚,幾人也跟着下去。小乙雙腳剛一觸底,自己就被一人抱住,這感覺熟悉至極,不是白青又是何人。回頭一看,白青哭成了淚人,他心頭一擰,知道有些不妙,趕緊帶着白青去尋童家兄弟。

蔥頭站在童西來身邊,面無表情,蒜頭則是暴走起來,他那捏起的頭髮也被氣得炸裂開來。童西來臉色慘白,只有一絲出氣。小乙來到近前蹲下,握住他手,道,

「沒事的,都會沒事的!」

那童西來卻是一下精神起來,小乙只覺他手中漸漸有了氣力,白青也因此止住了哭。

「小乙,我們的人,都撤出去了么!」

小乙點頭回他,道,

「都安全出去了,還讓我給你帶話,『巽風』。這應該是你們的暗號,等你把身子養好,就去跟他們會合。」

童西來拉着身邊熟睡的弟弟,說道,

「我弟弟就托你們照顧了,他受傷不重,應該沒有性命之憂。我不在了,他就再無親人了!哎,他一人在這世上,我真是放心不下啊!」

童西來的弟弟平日裏沉默寡言,少與外人來往,童西來常常把他帶在身邊,小乙幾人對他倒也相熟,可又沒說過幾次話。小乙只知他叫童西回,除此之外,再不知其他。小乙知童西來放心不下弟弟,對他說道,

「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好他的!你們都會好起來,一定會的!」

童西來微笑點頭,

「嗯,小乙哥,謝謝你,還有各位,謝謝你們!他也知道如何去尋大人,麻煩你們送他一程。」

童西聲音越來越小,還未說完就不住咳嗽,拉動傷口,疼得喘不過氣來。好容易停了下來,小乙不讓他說話,他卻執意不肯,

「小乙哥,我平日裏用的那條小船,船頭木板切開之後,有一件要緊東西,你幫我找來給弟弟,一齊帶去給大人。還有,還有一支火鑒,是為拜火神教立下大功之人才有的信物,你以後若是再遇上我拜火教,沒準能夠派上用場!我們這百十號人里只有三支,其中的一支便在我這了。它看似普通,卻是玄鐵煉製而成,極是堅韌耐用,就是拿它來砸核桃,也要比普通工具強上許多……」

童西來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只是口中喃喃,再聽不出任何言語。小乙將他扶住,他口中忽的噴出一股血水,然後漸漸沒有呼吸,最終倒在小乙胸口,再也不能動彈!白青嗚嗚哭了起來,在場眾人無不動容。童陸也是背過身去,不忍再看。辜炎面色凝重,伸手捂住了小和尚的雙眼。

「找個地方埋了吧,這小子傷成這樣,愣是沒叫過一聲疼,是條漢子!」

蔥頭淡淡說着,又蹲下身來為童西來整理頭髮。蒜頭如此愛熱鬧之人,此時也是靜下心來,盯着蔥頭雙手,看他如何處理童西來的身後事宜。只簡單規整一番,蔥頭將那屍身抱起,道,

「小乙,把你那亂七八糟的東西帶上,為他找個風水好些的地方。老蒜頭,你就在這裏守着,以免外人前來打擾。」

蒜頭難得聽話,蹲下來看照那童西回,他從地上撿起一根草來,伸向童西回,然後在半空中停住,又把它給收了回來。小乙跟着蔥頭一齊去了,蔥頭很是挑剔,幾近傍晚,這才尋到滿意之地,挖坑埋人竟是沒花太多時間。小乙心想,這蔥頭也是性情中人,忍受力也着實驚人,他抱着個死人,愣是走了半日沒有一步停歇,他漸漸有些喜歡上這冰冷古怪的蔥頭了。

二人回來,童西回早已醒來,雙手抱着後腦,將頭埋在膝間。他沒能見上哥哥最後一眼,心中定然不好受的。蔥頭來到他身邊,輕輕扶過他頭頂,只見他微微一顫,把頭抬了起來。蔥頭嘆了一聲,說道,

「你哥哥是個好樣的!我帶你去看看他!」

童西回雙眼通紅,鼻頭也是腫大了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去,小乙幾人也跟了出去,蔥頭忽的回頭,道,

「人太多,目標太大,有我送他過去就是了。」

小乙回他道,

「蔥頭前輩,不如我和你一同將他送去,咱們再一同行路!」

蔥頭不容商議,異常堅決,

「我說了,我一人去就是了!你們走吧,去成都等我!」

蒜頭跳了過來,叫嚷道,

「憑什麼你一個人去!我也要去!」

蔥頭大怒,回他道,

「我武功比你高,自然是我去!」

蒜頭也不服氣,轉起圈來,又道,

「你跟着師傅多練了十年武功,也就在千招以外才能勝我個一招半招的,你高個卵蛋!」

蔥頭口水都噴了出來,沾了童西回一臉,

「高一點也是高!你還有這麼多人要照看,你不要保護這小禿子了么!」

蒜頭似是被說中心坎,冷靜下來,他伸出食指咬在嘴中,恍然大悟道,

「哦,對啊,我還得送小和尚呀!好吧,讓你去讓你去!」

二人很快和解,想必當年一同拜師學藝之時也是如此。小乙開口問蔥頭,

「蔥頭前輩,你是說在成都等你,難道你也要去成都?」

蔥頭恢復了冷峻神色,道,

「我一月之後必然能到成都,成都南門有處茶攤,你們若是要先走,便在那裏留下消息告知於我!」

小乙領會得,又問,

「我們這就先走?」

蔥頭冷冷道,

「不然呢!」

小乙吃了個癟,誰讓他這般厲害,哪裏能夠惹得。

蔥頭轉身要走,又想起了一事,回頭對小乙道,

「童西來船里那東西我去取吧,他既然把火鑒送給了你,我就在成都再轉交於你。」

蔥頭說完,獨自一人,帶着童西回走了,幾人目送他二人沒入山林,這才下山而行。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夜空中繁星越發多了,把這片天給點亮起來。童陸邊走邊抱怨,

「這大晚上的,去哪才好啊,不如咱們還是回夕家,把他們的姑爺送回,也能吃個飽飯,睡個暖床!嘿嘿,小乙哥還能有那美人相伴,真是美極了!」

白青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把那青蛇拔了出來,把童陸嚇得上躥下跳,他口中仍是不服,大喊,

「你看你現在這麼凶,人家比你溫柔一百倍,你若再凶,小乙哥也不要你了!」

白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蹲在地上不肯起來,那青蛇被她攥得死死,一劍一劍刺在地上,扎出百十來個窟窿。

「哎,肚子好餓啊!青姑娘,咱們先去吃飯,別理他們了!」

蒜頭話音剛落,便已到了白青身後,輕輕一扶,白青被他拉了起來,青蛇也穩穩落入她腰間劍鞘之中。白青哼了一聲,不管不顧前方開路,蒜頭卻是難得耐心,跟上去不停與她說道,

「青姑娘,你別生氣啊,你看我整天樂呵呵,是不是比那老蔥頭要年輕許多!嘿嘿,一會兒我把我那大肥豬給宰了,讓你吃肉好不好!」

蒜頭突然想到了什麼,哎呀一聲,

「哎呀,我怎麼把它給忘了!」

他奔出幾步,又回過頭來道,

「這裏離碧谷寺不遠,你們先去,叫那和尚準備好飯菜,我去把我的小寶貝接來!」

小乙幾人也去過那碧谷寺,和尚這麼多,又要找誰備飯,還欲再問,那蒜頭已然不見了蹤影。童陸嘆道,

「這兩個活寶,真是難搞!」

小乙拉着白青解釋了好久,又發誓絕不離開之後,她才消去了怒意,同意跟大夥一同前往碧谷寺。

碧谷寺不大,隱在那碧峰谷中,藏在了極深之處,可即便如此,卻也吸引了無數香客前來敬拜。眾人向那小寺行進,只覺得水聲嘩嘩,在這谷中回蕩,久久不能消散,若只一人行來,只怕也會覺出後背發涼。小乙幾人早就來過,並未發現有何特別,不過蒜頭說是這裏,必然有他的道理,只不過,那和尚又是誰?

眾人來到寺中借宿,已是那三更時分,可開門僧人極為熱情,童陸心情大好,也是送上了不少香火錢,於是很快就聽到后廚動靜,應該是要為幾人準備齋飯。童陸問那辜炎道,

「你那蒜頭世叔飯量如何,可比得上蔥頭前輩?」

辜炎一本正經道,

「能有普通七八個人的飯量,有時胃口好些,還要多上不少。」

童陸點點頭道,

「那是要讓和尚多備上一些!」

辜炎點頭,馬上起身去了后廚。童陸嘿嘿笑了起來,

「這小辜炎獃頭獃腦,也不知蒜頭前輩怎麼受得了他!」

等吃等喝,甚是無聊,童陸看着白青,嘆道,

「青青啊,以後你嫁給小乙哥時,他可已經是二婚了喲!」

白青抓起一隻鞋,向童陸砸了過來,童陸趴下,輕巧躲過,大喊出聲,

「哎呀,小乙哥,你看她這般凶,乾脆還是回去當你的上門女婿得了!」

白青另一隻鞋子也已到了面門,童陸沒能躲開,鞋底正好擊中額頭。童陸哇哇大喊,小乙一把將他嘴捂住,對白青道,

「青青別理他,他這破嘴也是欠收拾!」

小乙又在童陸耳邊說了不少好話,他才不再掙扎,白青卻不肯再理他,生著悶氣,小乙又到她這邊安慰,好不麻煩。

小和尚自從進了寺,就像是魚兒入了江河,歡樂無比。雖然已經天黑,他卻仍央著那值夜和尚帶他四處觀摩,遇佛拜佛,遇僧作揖,好一副虔誠信徒模樣。看他喜歡,小乙也就隨他去了,只是提醒他記得回來吃飯。

兩個僧人將飯菜端了上來,小和尚抱着碗筷跟在後頭,樂得合不攏嘴。眾人謝過之後,辜炎又起身將僧人送回。小乙心道,這和尚果然與佛親近,離那佛祖越近,越是能夠獲得歡愉。幾人正想着要不要等那蒜頭,外邊便鬧騰了起來,豬放聲大嚎,一人卻是叫得更加響亮,

「呔,你這死肥豬,信不信我現在就結果了你!」

小乙幾人大喜,只道又有好玩的事情發生,馬上出門去迎那蒜頭。辜炎對此並無興緻,只是慢慢跟着出來。童陸剛出寺門,便大聲問那蒜頭,

「蒜頭前輩,這裏可是佛門清靜之地,別要打打殺殺才是哦!你若在此處殺生吃肉,可是會得罪佛祖的!」

剛一說完,他便哈哈大笑起來。只見那蒜頭滿身是泥,跨騎在那肥豬身上,一手按住豬後腦,另一手則托在它下巴,雙腿則是夾在肥豬腰上,人豬緊緊沾在一起。肥豬氣力極大,卻也抵不過蒜頭,那豬頭也快被他給擰斷。肥豬被壓在地上,不住叫喚,看到小乙幾人前來,似是看到了救星一般,不住低嚎哀求。雖然白日裏剛送走了童西來,可一見到蒜頭,那悲痛情緒便又少了幾分。

「我說蒜頭前輩,你何必跟一頭豬較勁呢,這可不是你的作風哦!」

童陸打趣他說,蒜頭卻是來了氣,回他道,

「這死肥豬以前跟我在一起一直都是很乖的,我讓它去哪就去哪,可讓老蔥頭帶了一陣,就這般不聽話了!真是氣死我了!哼,這老蔥頭,下次再跟他算賬。」

童陸又道,

「那你剛才說的是把它宰了吃肉,可是說話算話?我們可都等著這口呢!」

蒜頭嗯嗯幾聲,回道,

「哼哼!看它以後表現!今日就先饒過它!」

小乙上前好言相勸,才將這一人一豬分了開來,肥豬得以解脫,嗯哼著一溜煙跑入一旁樹林,再也看不到蹤跡,蒜頭恨恨罵道,

「死肥豬,不跟着我,你還能吃飽飯?不得把你餓個半死!」

小乙把蒜頭往寺里推,又道,

「這飯菜都準備好了,若是不快些點,就要被我們吃光光了!」

蒜頭轉怒為喜,問道,

「是不是那禿子做的?」

小乙歪起嘴來,回他,

「哪個禿子?」

蒜頭急急道,

「就是那個一直傻笑個不停的禿子,個子這麼高,腰這麼粗,牙齒和我的一樣白……」

蒜頭好生描述一翻,眾人回頭張望,卻未見到那人,對那和尚也是充滿了好奇。蒜頭一馬當先衝進寺中,奔走一陣又回來,一把拉住童陸,

「哎呀,快些點啊!」

眾人知他未找到那住處,想着再逗弄他一番才好,

「哎呀,小乙哥,你說那肥豬跑出去不會有事吧!咱們快些出去找找!」

小乙也很配合,

「我聽說這谷中也有猛獸出沒,它若是運氣不好,遇上個厲害角色,蒜頭前輩,可就便宜了別人啦!」

蒜頭雙手抱起,搖搖頭道,

「不管它!這死肥豬命大得很,哪能這容易就被吃掉!快走快走!先把自己肚子填飽才是!」

眾人這才慢慢悠悠向那住處走去。

這大半夜的,掌燈吃喝,吃的是齋飯齋菜,喝的是山谷清泉,倒也有些雅緻。這飯菜備得甚足,夠二十個普通人的飲食了,味道極好,幾人又不想浪費,於是狠勁往肚子裏塞。白青雖然並不贊成夜裏吃太多,可是肚子餓極,也是沒能控制住,把自己肚子吃得高高鼓起。這二十人的吃食,不多時便被吃個精光,蒜頭一人就吃了將近一半,端水和尚嚇得不輕,又很快把這奇人奇事傳遍寺院。

「蒜頭前輩,你也來過這裏么?為何會知道這和尚做的飯菜好吃?我們來過一次,印象中沒有這般味道!」

小乙吃飽了,問他。

蒜頭用手剔著牙,悠悠然回道,

「我剛一到這雅州城,便跟人尋問好玩的地方,人家一張口便說這裏,所以我就過來啦!然後就遇到那禿子啦,然後就覺得味道不錯,於是吃了三天才出谷。」

除了辜炎,其餘人等都是大跌眼鏡,童陸笑笑,道,

「竟然吃了三天!蒜頭前輩,你可真是貪吃啊!以你這飯量,還不得把這碧谷寺給吃垮掉!」

蒜頭用指甲摳下一小塊沾在牙上的菜葉,輕輕一彈,差點飛到童陸臉上,童陸大叫一聲,

「蒜頭前輩,你怎麼這般噁心!」

蒜頭也不理他,脫下鞋襪,用手摳腳,摳了幾下,又放到鼻子邊上聞,如此反覆,實在是令人噁心反胃,眾人紛紛捂住口鼻。蒜頭摳了一會腳,疑惑道,

「我就奇怪了,那傢伙腳如此臭,他竟然還聞得下去,真是奇怪了!」

小乙問他道,

「那又是誰?」

蒜頭突然興奮起來,回道,

「後山竹林里的怪人,我們明天去找他玩呀!」

眾人知曉這蒜頭老沒正形,那人只怕也不是個正常人,這寺不大,卻是藏了兩個有趣之人,今夜好生休息,明早再去尋他二人。白青去往那為女香客準備的禪房,蒜頭倒在床上,馬上呼嚕聲起,響聲震天,讓幾人驚心不已。與他相反,那蔥頭睡熟之後,一點聲音也無,似那小小嬰兒一般。這胞兄胞弟,還真是兩個極端,有趣得很。小乙幾人剛要休息,只聽得門外有人拍門輕喚,

「幾位歇著了么?你們的豬自己又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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