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 來人親和師者為尊,藉機報復樂見斥懲
小乙第一次這般叫寧大人,他卻好似沒聽到一般,雖然比他小上幾歲,這樣叫來,卻未覺有什麼不自然。既然寧大人也沒有反對,那以後就這般叫他!
「小寧,怕是這大人物要到了,咱們可別壞了夫子好事!」
小乙這話,倒像是說寧大人會從中搗亂一般,寧大人瞟了他一眼,只道,
「我才沒興趣搭理他!」
小乙笑道,
「那你還來?!」
寧大人不看着夫子開了院門,示意眾人禁聲。
院門大開,只見夫子彎腰施禮,頭都低到了膝蓋高度,口中問候門外那人,
「學生有禮了,老師一切安好?」
門外那人道,
「都好,都好,你堵住門口,是不願讓我們進去?」
這呂夫子一見了自己的老師,恭敬非常,與平日作風大大不同,小乙幾人也很好奇,想要看看這夫子的老師又是何等人物!
呂夫子讓開了道,仍彎腰在旁,迎那先師進屋。一人攙扶著老者進來,老者另一手拄拐,走路有些不太靈便,滿頭的白髮幾處散落下來,將臉上皺紋遮擋住一半,可即便如此,還是沒能遮住那歲月的侵蝕。說老人家有個八九十年歲,也算是保守的估計了!他輕薄絲衫,雖說色澤樸素,但明眼人一見便知出處非凡!再看扶他的那小伙,小乙也是認得,那日要小乙以後跟他做事,還贈了寶扇給小乙的那位公子!
小乙輕聲道,
「怎麼會是他!」
眾人很是好奇,眼巴巴望着他,小乙這才想起,遇到此人之時,其餘幾人都不在場,而在那嶽麓山頂,也是沒幾人見過他的!小乙尷尬一笑,只道,
「那年輕人我認得,若是有機會,讓他跟夫子求求情,放我們出去!」
童陸笑道,
「再跟他說說,小寧幹得不錯,讓他再多留幾日!」
幾人心頭好笑,寧大人卻是滿眼的疑慮,不過他也不說話,眾人哪會知曉他心裏在想着些什麼。
「師哥,想不到如此大的風雨,你這竟然沒有多少操傷,當真是用心得很啊!」
那公子邊走邊問那呂夫子。
小乙心想,難怪這呂夫子如此上心,這貴客也當真不是一般人!再看看呂夫子,與公子師出同門,那也很不簡單!
呂夫子回公子道,
「聽說師傅與師弟要來,我們書院也倍覺榮光,因而上上下下清理了一遍,這才恢復了大半。早聽聞師弟也來了嶽麓山,卻未曾到我這兒來,以為你早把師哥給忘了!」
公子道,
「師哥說笑了,事務繁忙,今日正好師傅到了,我才抽了空與他一同過來。師哥你可不要生師弟的氣喲!」
呂夫子回道,
「哪敢哪敢!師弟忙於正事,師哥自然是願意看到的!」
老師說道,
「學子們現在何處?帶我看看去吧!」
呂夫子每次與他老師說話,都是彎下腰來,看起來好不彆扭,只聽他說,
「學子們正在用餐,老師這邊請!」
夫子帶着二人去了。後邊跟着的數十位武士,也依次進到院中,把守住了各處通道。小乙幾人先行一步回去,等著呂夫子帶人前來。
呂夫子為眾人介紹,原來這老者名姓鄒,乃是當世的大學究,到底有多厲害呢,小乙哪會知曉,不過人家能作公子的師傅,這點就勝過一切吹噓!鄒先師十分和氣,始終笑臉相迎,詢問學子們的生活瑣碎,與學子們說笑一處,一點架子也無!看到學子們碗食,還一個勁個囑咐呂夫子多添些肉食。小乙心想,人家老百姓一日兩餐,大都只是素食,這兒倒好,一日三餐葷腥不斷,還要如何添配?!呂夫子倒是很聽先師的話,一個勁的陪笑點頭。
小乙真是看不慣他那嘴臉,人前卑躬屈膝,人後耀武揚威,那戒尺這麼厲害,怎的現在不拿出來看看?看着來氣,小乙轉過身去不看他們!
這動作稍稍大些,雖然幾人躲在暗處,卻仍被鄒先師看到,他望向這邊,問道,
「這幾位怎的穿成這樣,他不是這裏的學子么?」
小乙幾人本來沒有權利到這裏吃飯,可呂夫子一時沒囑咐到位,眾學子又性情溫和,怎會計較此事。呂夫子趕忙回道,
「他們是學院的幫工,燒火劈柴,為學子們準備飯食的!」
鄒先師對着小乙這邊招手,說道,
「你們過來!我問問你們!」
小乙幾人哪會害怕,這先師又極其溫和,更重要的是,呂夫子如此怕他,那可不就有機會反制於他!想想都高興,幾人大步走上前來,一齊鞠躬,
「見過鄒先師!」
鄒先師道,
「無須多禮,我問問你,剛才為何突然轉身?」
小乙看了看呂夫子,嘴裏偷笑,半露出來,回道,
「我,我剛才發現鼻中有些異物,所以轉身過去,想把它摳出來。」
鄒先師道,
「你不必害怕,實話實說!」
小乙看呂夫子一眼,早被鄒先看到眼中,因而他才這般說話。公子立在身邊,不停向小乙眨着眼睛!小乙心頭好笑,難道說公子與這呂夫子之間,還有些矛盾不成,他也樂於見到自己向鄒先師訴苦?這下,就更好玩了!
小乙故意吞吞吐吐,說道,
「沒,沒有,呂夫子對,對我們,很,很好!」
小乙還故意偷瞄呂夫子,話雖未說出口,但效果真是驚人!
鄒先師轉頭對呂夫子說話,聽那語氣,有些責怪之意,
「我早跟你說過,不要這麼嚴厲苛刻,你就是不聽!我一進到書院,便有種壓抑之感,你看看,學子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又哪裏來的活力!你再看看他,有你在場,連話都講不清楚,你說,是不是你的錯!」
呂夫子一聽,慌忙跪了下來,只道,
「老師,對待學子們,就得嚴厲一些,他們方能知道用心讀書!這些年的實踐也證明了這一點啊!」
鄒先師道,
「確實有那麼幾個人才,但也都是清一色的書獃子模樣,我看了,也都來氣,又何況是皇上呢!」
呂夫子沉默下來,鄒先師來到一位學子面前,問道,
「你們的呂夫子平日如何處置不安分的同窗?」
這學子哪敢支聲,直把臉都埋褲襠里去!小乙心頭好笑,你這不是白問么,你總不能一直在這兒吧,最多兩日便走,那這以後呂夫子計較起來,受傷的還是他!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讓自己來吧!他剛想說話,童陸卻是搶了先,
「先師啊,你可得為我們作主啊!」
童陸這聲哭音極重,小乙看得好笑,憋笑起來,差點沒能忍住!
鄒先師轉而面對童陸,呂夫子眼中怒意漸生,但此時又不敢發作,小乙更是忍受不住笑出聲來,這不太好,他又故意咳嗽幾下,以作遮掩。
童陸眼中含淚,哭訴道,
「呂夫子,呂夫子他可真是太凶了!我們剛來幾日,可是不少挨打啊!先師你看看,我這的掌受了一下,到現在還在腫痛呢!」
呂先師抬起童陸那手,仔細查看一翻,問道,
「他為何打你?」
童陸道,
「他想打就打,哪會需要緣由?我們每個可都被他打過!而且一點不會留力!」
童陸拉着寧大人過去,寧大人一驚,童陸沒拉動他,只在他身邊說道,
「你不信,你大可看看他!」
寧大人臉上被打,為了遮醜,從那夜裏便戴上了面巾,他一直躲在小乙幾人後邊,此時幾人讓開,鄒先師方才注意到他。童陸忽的扯下那面巾,眾人看了,都是心驚不已。他那嘴層破裂之處已然干疤,不過臉上十字仍就紅腫,此時燈火明亮,看得極為清楚。公子一見,也是張大了嘴,他哪會想到戒尺還能打出這等效果來!
寧大人瞪了童陸一眼,童陸向他眨眼,又接着哭訴,
「先師你看到了吧,他只不過頂了幾句嘴,便被打成了這個模樣!他可還沒娶媳婦呢,若是把臉給打壞了,那可怎麼是好!」
這招夠狠,小乙料想呂夫子也不敢說出強迫幾人留下的實情,所以童陸才這般肆無忌憚。呂夫子牙關緊咬,顯然已經怒極,只是還未發作而已。小乙四周瞟了一眼,眾學子皆是咬住了嘴唇,看來心頭也是高興得很!
鄒先師把那拐杖砸到地上,砰砰直響,喝道,
「混賬,混賬!誰不是爹娘養的,來到書院學習本是為家國大業,你這倒好,竟然濫用私刑!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鄒先師一口氣提不上來,直喘起來,小乙趕忙上前扶住,
「先師,你不要生氣,千萬不要生氣!我們這些人,皮糙肉厚,耐打得很,受個幾下,一點問題也沒有!」
這話哪是安慰,更像是火上澆油那般!鄒先師難以呼吸,拐杖脫手,落到地上!白青道,
「小乙哥,你別說了,先救人才是!」
幾人齊力按壓解救,鄒先師呼吸總算平穩了些。公子在旁說道,
「老師,你彆氣著,師哥已經知道錯了,他馬上就改!」
他轉頭問呂夫子,道,
「師哥,你說是不是?!」
呂夫子沒有辦法,自己的老師都成這樣了,那還能賭氣?於是磕下頭來,回道,
「老師,呂立知道錯了!」
此頭磕到地上,久不抬起。鄒先師中喃喃,卻是講不出話來,公子道,
「師哥,師傅累了,你快些安排一下吧!」
呂夫子早就準備好了一切,於是小乙幫着把呂夫子抱入客舍之中,白青是大夫,公子也讓她一同進來。鄒先師其實沒甚大礙,只是怒氣攻心,平躺之後,也就慢慢好轉過來。呂夫子跪在床邊,不發一言。鄒先師開口說話,
「你出去,好好想清楚了,再來跟我說話!」
呂夫子乖乖出了門去,但並未走遠,只是一直跪在門口。
鄒先師閉上眼來,公子示意小乙二人出去,只自己一人照顧便好。於是二人告辭出來,公子背到身後的大拇哥兒,也是印證了之前的猜想。呂夫子在門口跪着,看到小乙二人出來,也並無什麼其他說法。小乙與他打了個招呼,便帶着白青走了,呂夫子一眼沒看二人,只是低頭盯着自己的膝蓋,他是在反省么?哎,誰知道呢!
童陸等人還在那邊,小乙剛一回來,便被他們圍住,
「小乙哥,怎麼樣了?鄒先師有沒有教訓呂夫子?」
眾學子也圍攏了過來,也不知他們是關心呂夫子,還是以後自己的學子生涯!小乙笑道,
「鄒先師沒有事,只是有些生氣,急火攻心,休息一陣便好!至於呂夫子嘛,正在接受教訓,以後啊,定然會有所改變的!」
眾學子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小乙也很高興,又道,
「忙活了一日,大家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到於明天的晨練呢,我看還是很有必要的!」
眾學子齊聲說好,然後挨個出了門,回各處屋去了。
童陸待人走遠,問他,
「小乙哥,那位公子很不簡單吧!」
幾人盯着小乙,小乙只道,
「算是有些權勢吧!咱們先別管他了,先管管自己才是正事!」
童陸一拍腦袋,說道,
「今日若再住那柴房,可要遭罪了,忙進忙出,早被弄得亂七八糟了!」
童陸點頭道,
「我們問問師長去,若是能住上學子們的宿舍,也是不錯!」
剛好有師長過來,聽到此話,便回了小乙,
「真是不巧,今日所有能住人的地方全滿了,你們也別多想,並不是針對你們,而是晚間臨時安排住下的!我也想為你們張羅,可也是有心無力啊!」
小乙嘆了口氣,為了安全起見,幾人定是沒法去住客房了,只好再到柴房之中將就一晚!只好回那師長道,
「多謝師長,我們就在柴房之中將就將就!對了,你可知那鄒先師要住到幾時?」
那人回他道,
「午時過來講說明天一早過來,住上三日,可今日提前來了,又遇上了這事,我想啊,興許明日便走了!」
小乙點頭道,
「多謝師長,你先回去歇著吧,我們把這裏收拾一下便回!」
師長走了,只剩下小乙幾人,趕緊收拾好一切,便回那柴房去了。這夜裏沒有夫子巡哨,小乙幾人也是自在許多,直接在這柴房生起一堆火來。寧大人一人獨佔一方,其餘幾人則是擠到了另外一邊。
難得,寧大人竟然主動開口說話,
「小乙,那公子你可認得?」
小乙回問道,
「之前不是講過了么,怎的還要問來?」
寧大人道,
「我是說他的身份你可知曉?」
小乙道,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寧大人道,
「你不用再打馬虎眼,我眼睛好使,不會認錯?」
小乙道,
「怎的,小寧你也認識他?」
寧大人道,
「若我沒記錯的話,十多年前,曾經見過他數次!」
十多年前,那不是寧大人正自春風得意之時么?莫非他真的見過公子?小乙回他道,
「興許你是記錯了!看他年紀,也只二十上下,若是十多年前,也只是個半大孩子,這麼多年,孩童的容貌變化巨大,你僅憑記憶,又怎能斷定是他!」
寧大人道,
「我也沒有絕對把握,但至少,至少有個五成!」
這寧大人這般執著,必然會繼續查驗清楚,若是再惹出什麼事來,那可不太好挽回錯誤了!
小乙道,
「小寧啊,若真是他,你會怎麼辦?」
寧大人搖搖頭道,
「我早不是曾經的自己,又怎會去管曾經的人和事!」
小乙笑道,
「你倒是想得開,不過我覺得這樣自在逍遙的日子,才是真正適合你的!」
寧大人乾笑兩聲,
「自在逍遙?呵呵,哪有什麼自在逍遙!」
小乙又道,
「你總是有這許多負擔,才會活得這般辛苦!不如嘗試放下一切,做個閑雲野鶴?」
寧大人搖頭道,
「我命不該如此!」
小乙又道,
「命又不是天定,可別過早定論!我也只是說說而已,你自己好生考慮考慮!」
寧大人不再多言,童陸卻還在回味二人之前講述的話,問道,
「你們剛才說的什麼跟什麼?那人是誰,講出來聽個明白啊!」
小乙寧大人一齊回他,
「也沒誰!」
童陸聽小乙這般說話,也知其中深意,既然不便明說,那人定是大有來頭!於是他岔開話題,又說起呂夫子來,
「小乙哥,呂夫子現如今怎樣了,也不見他來,怪想他的?」
小乙笑道,
「你想他來,我看是見鬼了!他啊,正跪在門口思過呢!看這樣子,也不知還要跪上多久!」
童陸也笑了起來,道,
「看來惡人還有惡人魔,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萬物相生相剋,就像小寧能克我們,呂夫子克小寧,鄒先師又能克呂夫子一樣!哈哈,哈哈!」
小乙笑道,
「你啊,總有那許多歪理可說!」
童陸笑道,
「我都是實話實說啊!」
「確實是實話實說啊!哈哈!」
門外竟然有人接話!話音剛落,柴房門從裏面別住,他推不開來,小乙起身來到門口,問道,
「怎的,這屋裏潮得很,燒燒火也不行?」
門外那人嘿嘿直樂,說道,
「是我啊,我送你的那把扇子,可還在你包中?」
小乙心頭一懍,竟然是他?他打開門來,果見一人嬉皮笑臉立在門口,手中仍然保持着敲門姿勢,張口大笑,好不喜慶,只道,
「怎的,不歡迎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