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一 胸懷坦蕩酒肉穿腸,黑白同道人鬼難分

〇一 胸懷坦蕩酒肉穿腸,黑白同道人鬼難分

總算看到了太陽,大山七子坐在崖邊,看那西方的日落金山。那萬丈光芒,刺眼奪目,它灑落人間,撫慰眾生。二人一動不動,面無表情,臉頰也被這金光照得通紅。大山一隻腳搭在崖外,另一隻則收攏起來,撐起了半邊身子,他保持這樣姿勢已經很長時間。七子學他模樣,卻是堅持不了太長時間。

「大山哥,你還在想着秦朗呢!」

大山沒有回話,七子知他心頭難過,於是又繼續陪他一起看那夕陽。待到那落日西盡,只印出雪山雄偉輪廓之時,大山方才開了口,

「這山蜀中最高,山上常年有雪,冰川廣闊,包羅萬象,又有那各類奇景,數不勝數。蜀人多愛它博大壯美,從古至今,留下了許多詩篇稱頌其景。更有甚者,奉之為神山,不時前來叩頭朝拜。人是如此的渺小,在這雪山看來,我們也就是它眼中的一粒沙塵,根本無足輕重。人生短短數十年,在它眼中,只是一瞬而已,他歷經千年萬年,不知是否也會哀嘆這人世滄桑。」

七子搖搖頭,道,

「大山哥,我聽不太懂!」

大山單手扶了扶面具,微微一笑,

「有人想要去征服它,卻都被它輕易擊敗。可還有人叫喊著人定勝天,我想,對這天地都沒有絲毫的敬畏之心,又何談勝天。人活一世,又是為何,是為名還是逐利,或是某種特別的存在?可無論怎樣,都逃不過一死,這些東西又有何用?不過是活人單純的信仰罷了!死了,就都沒了。早死晚死都一樣,死後也只是化為一堆白骨,也沒有誰比誰更好。小朗這一輩子辛苦至極,也堅忍至極,他太累了,現在他終於解脫了!他死在我懷裏,嘴角帶笑,我知道他已經滿足了,他一生都在追尋他想要的,也實實在在做到了!他沒有遺憾,也死得其所。至於葬在何處,都已經不重要了。」

七子似懂非懂,又道,

「我也體會過失去親人的痛苦!大山哥,你說人死之後,魂又會去到何處?」

大山笑笑,回道,

「被風吹散,被雨打亂,被雷劈壞,被電擊穿!」

七子回問他,

「這魂,難道就都沒有好下場的?」

大山回道,

「只是一片虛無,又怎個好法?!」

大山說完,把右手攤了開來,那手心之中有一鋒銳獠牙,足有兩寸長,似取自惡狼之口。牙根處穿有小孔,用烏銀簡單裝飾起來,並不十分好看。這牙被黑繩串起,便成了一條項鏈。大山用兩指輕輕輕撫摸,笑了笑,

「小朗說想跟我一起,那就一起!」

大山把項鏈戴上,長牙貼身藏入衣中。七子聽他這般說笑,心頭也不是滋味,不過大山經歷過太多東西,不用自己再來安慰。

「大山哥,咱們這就出了大理國,真是不可思議!」

大山閉上眼來,回道,

「這江湖之路,才剛剛開始,七子,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

七子點頭,二人又談幾句,這才靠在崖壁之上慢慢睡去。那夜空繁星流轉,這人間世事輪迴。

轉過天來,二人繼續北上。昨日過江兇險至極,此時攀岩而上,也是異常艱辛。這大理國境內山脈眾多,入了大宋境內,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二人一刻也未停歇,足足走了三日,這才在一處山腰停下。一路言語不多,倒也未遇太多危險。

「大山哥,這山脈之間有大河交匯,河中可見渡船,岸邊也有不少房屋,看這規模,想必也是蜀中重鎮!」

七子望向山下河流,驚喜道。

大山微微眨眼,把手中馬尾草丟掉,拍了拍手,道,

「這雅州在成都西南,東西南北,陸路水路,各條商道匯聚於此,往來客商眾多,極是繁榮。再加上這地理位置得天獨厚,酷似蜀地咽喉,也是極具戰略價值。」

七子感嘆道,

「難怪這般氣派,原來咱們已經到了雅州。」

小乙又道,

「這雅州建在山水之間,卻也被這山水隔成幾處,相隔較遠一些的,坐上船走,只怕還要更加方便一些!咱們現在看到的,是這西邊,那東城更是熱鬧。很快就要天黑了,休息片刻,便下山去吧。」

二人只稍適休整,便下山去了。來到水邊一側,只見那水清見底,竟是能見魚兒遊走。大山俯下身來,把整個頭全都浸入水中,好長時間,這才吐出一串氣泡,抬起頭來。他口中噴出一股水來,射得老遠,口中河水吐完,他又重複剛才動作,直到第三次吐完,這才停了下來。七子笑着看他,把自己頭頸清洗乾淨。水邊不遠,有個約莫四五歲,光着身子的女孩,雙腳放入水中,身旁整齊的放着一雙紅色布鞋,正看着他倆咯咯笑個不停。

大山起了身,來到女孩身邊,伸手捏住女孩臉頰,笑道,

「這麼頑皮,連衣服都不穿!」

七子看這女孩也覺有趣,只覺她頭較之身子大上許多,有些不太協調,長發散落下來,遮住大部分頭來,才讓這大頭不那麼明顯。女孩有些著惱,雙手亂舞,卻還是沒能掙脫大山魔爪。聽到女孩呼喊,臨近屋舍窗中探出一個頭來,頭大如斗,與這女孩扮相如出一轍。那女人哇哇大喝一聲,怒氣沖沖,轉身便出了屋來,手上多了一把菜刀,還不住的上下揮舞。

七子被嚇了一跳,大山放開了女孩,回頭看她。女人瞬間獃滯,把頭歪倒在一旁,七子一看,以為她脖頸支撐不住那大頭,就要掉將下來。那女人忽的驚醒,刀從手中滑落,砍入泥中,她一指指向大山,口中支支吾吾,

「啊嗚,啊嗚……一,一……」

七子不解,問她,

「什麼一?」

大山一把將那女孩揪起,來到女人身邊放下,對她道,

「記性倒還不錯,就是不怎麼聽話!哎!」

那女人拉過女孩,滿臉笑意,口水從嘴角流了出來。她也不擦拭,嗚嗚叫喊著,大山笑笑,說道,

「要我們進去坐坐?」

女人晃起頭來,看得七子一陣心驚。二人跟着女人回到屋內,天色不早,光線有些昏暗,只隱約能見這屋內情形。屋內只幾件生活用具,卻是擺放的極為整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那女人不知從什麼地方尋來些吃食,遞給大山二人。大山大口吃入嘴中,十分享受,那女人拍著巴掌大笑起來,一旁女孩也是嗚嗚笑個不停。七子也吃一口,只覺味道怪異,十分難受,可又不好表現出來,只是把那東西整個吞下,極力展示友好。

二人吃完,大山站起身來,向這母女二人微微一笑,

「走啦走啦!」

說完便走,七子十分尷尬,笑了笑,跟了上去。母女二人沒有挽留,站在原地看二人出了門去。

出了門來,卻見一支小船悠哉悠哉,飄蕩水中,大山向船夫招手,那人一見,便將小船靠了過來。二人上船,回頭再看,母女二人傻乎乎立在門頭,表情獃滯,不帶喜怒。

船夫話不多,大山說了去處,便自行撐船,二人也得了清閑。

「大山哥,這母女二人你認識吧!好像頭腦不太清楚!」

七子不好直說,也就這般描述。大山嘆了口氣,道,

「腦子有問題,能活下來,就很不容易了!我留下了些銀錢,盡一份力罷了。」

七子點點頭,回道,

「這病怕由母傳女,只怕不好治的。」

大山點頭,

「沒治的,不過看她二人衣食倒是無憂,也是這雅州人善,還能容得下她二人,不至於被視作妖魔與怪物。」

七子嘆了口氣,

「如你所說,二人只論生計都已十分不易。大山哥,我們是否再助她們一把。」

大山搖搖頭道,

「你我助得了一時,又怎能助她們一世!更何況,二人現在過得其實不錯。那家中雖然清簡,卻已經夠她們生活之用,吃穿也是不愁,小孩子的紅布鞋可不是尋常人能夠穿上的。咱們一路已經見過不少貧苦百姓,相比之下,她們算是過得極好了。」

七子思索片刻,也覺有理,便不再多想,只願二人心無掛牽,在這山水之間歡歡樂樂度此一生。

小船順水而下,也是極快。水面漸寬,行船也多了起來,臨岸住戶不少,也有那鶯歌燕舞之地點綴聲色。岸邊一處臨水碼頭聚集了幾艘大船,有人肩扛貨物送入船中,再由船中那人擺放碼好。孩童在船上船下嬉鬧玩耍,偶爾撞到船工,引來一陣罵聲。小船在碼頭不遠處停靠下來,大山給了些銀錢,帶着七子上了岸。

岸邊有幾處酒家,吃客倒也不少,幾家商鋪半開着門,都是賣些碼頭用具。斜刺里一條小巷,裏邊燈紅酒綠,有男男女女穿梭其中,明眼人一看,便知所干勾當。大山七子來到一處酒家,看不清楚店招,因它早已被煙熏黑。大山找了處空位坐下,馬上有夥計上前招呼,

「兩位大哥吃些什麼,本店招牌熏肉熏魚都給來點?」

大山看這小伙十分機靈,心情也是大好,

「酒水自是少不了,這菜嘛,拿手的都給上來,若是有上等的雅魚,也來上兩條。」

七子聽得有趣,大山竟是換了本地口音,與其他人說話並無任何區別。那夥計飛快回應,迅速回報去了。

「大山哥,你這雅州話說得地道,我是完全分辨不出呢!」

大山咪起眼來,品了一口茶水,道,

「這雅州話音調倒是好學,你若待上一段時間,也可以的。」

二人說談一會,數道大菜依次上桌,酒水也緊跟着上來。七子看得眼花,驚道,

「大山哥你看,這幾道菜這般粗獷,還真是少見!」

大山笑笑,回道,

「這熏魚熏肉被煙熏過百遍,煙香早就深入肉中,當然可以生吃了。若是再加工一番,可能會更好看些。有人怕這肉生,不敢嘗試,其實味道還不錯啦。趕緊嘗嘗!」

大山拿取一條魚來,從中撕開,遞給七子。七子接過一看,這魚皮應只隨意刷過,仍留有煙灰,肉色暗紅,倒也不像生肉。他咬了一塊,攔出魚刺,大嚼起來,只覺煙味極重,初時有些嗆喉,多咀嚼片刻,肉香濃郁起來,倒是沒那般難受了。

「嗯,味道還行,挺有嚼勁,越嚼越香!」

大山已經吃完那半條,慢慢品著酒水,

「別吃太多,還有那雅魚沒上呢!」

七子知他說話用意,留下些肚子等那魚來。

好一會兒,一大鍋魚端上桌來,七子身起瞧看,只這大鍋便佔了桌子一半,對這魚也是更加好奇。大山把碗敲得鐺鐺直響,引來周圍食客的厭惡神色,他夾起魚頭放入大碗之中,把碗裝得滿滿,僅看這魚頭,便知這魚絕然不小。

「這魚頭美極,長這麼大還真是難得,入了我的口,也算是它的福氣!」

七子瞧他吃相滑稽,自己也夾了一塊吃了起來,只覺魚肉軟嫩,還帶有些甜味。這麼大魚,能有這般口感還真是難得。大山飛快吃完魚頭,十分滿足,

「哎呀,真是鮮美!」

說完,他把筷子伸進大鍋之中,翻騰幾下,用手取出兩物件。七子驚道,

「怎麼,這湯中還有東西?」

只見大山將那東西擦乾,平平放到桌上,說道,

「這雅魚極有意思,腹中藏劍,你看這小劍,多麼漂亮!」

七子定睛看來,果然那魚骨形似小劍,十分的精緻。他取了過來,拿在手中細細把玩,捨不得放下。大山端起鍋來,大口喝那魚湯,直到肚子撐起老高。七子給自己也倒上一碗,一見這純白湯汁,頓時胃口大開,三兩口下肚,不帶一丁點的魚腥,鮮美絕倫,回味無窮。

「這湯真是絕了!看似平淡,喝入口中卻是千滋百味,這百味千滋又慢慢歸攏一處,美的恰到好處!嘖嘖!嘖嘖!還要再喝上一碗!」

大山滿臉笑意,說道,

「你現在可以啊,都能品評這美食了,不錯不錯!」

七子笑笑,又幹了一碗。

大山倒上兩碗酒來,遞給七子一碗,把自己那份一口喝完。

「喝完酒咱得找個住的地方才是。」

二人喝完那壇酒,一點也沒有浪費,大山付了錢,與七子一同出了酒館。轉了一陣,七子只覺眼花繚亂,慢慢看不清東西,眼皮極重,再也睜不開來。他只隱約記得二人走了很久很久,至於如何個走法,卻是一點兒也記不清了。

待他醒來之時,也被周遭嚇了一跳。原來他是昏睡過去,被大山帶到了此處。大山在不遠之外靠牆閉眼休憩,輕微有些起鼾,卻也不太大聲。二人身處一間正房,房中亮有燭火,各處佈置得極為規整,有幾樣女子用品,看起來似乎是位少女的房間。七子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趕忙跳將起來,他輕聲說話,

「大山哥,咱們這是在何處,這好像是人家小姐的房間。咱們,咱們在這,怕是有些不妥。」

大山慢慢睜開眼來,回他道,

「無防無防,早沒人住了,咱們借宿一晚,明早便走。」

七子又問,

「這裏看起來這般整潔,怎會無人居住!大山哥莫要騙我了!」

大山笑笑,回道,

「放心吧,不會有人過來。除非,除非是鬼!」

七子打了個激靈,四下看了看,又回到床前,

「大山哥,你說這裏會不會真有鬼?我曾聽過那故事,說是有神仙化做女人,為凡間男子洗衣做飯,還為其生兒育女。」

大山哈哈笑出聲來,

「這你也信!不過若是有人這般對我,倒是舒坦得很。」

二人說笑一陣,忽聽得房外有些動靜,大山一動不動,七子卻是寒毛直立起來。那燭火慢慢燃盡,整個房間暗了下來。窗外隱約有些月色,也漫了一些進來。七子握緊了手中木棍,盯睛盯着門窗,若是有東西進來,定要讓它好看。

好長時間再無動靜,大山鼾聲大起,七子也是稍稍放鬆下來。他長舒一口氣,把棍子放下,輕輕坐靠在床邊。剛一靠下,那窗外人影一閃,颼颼幾下,嚇得七子趕緊又跳將起來。過後,又再無響動。七子明明看得真切,可想想之前忘了一路如何過來,便以為是自己花了眼。再看大山,一點反應也沒有,應該沒甚大礙。

不多時,那影子又閃動一下,幾個怪聲響起。七子聽得真切,確定有東西在外邊騷擾。他抓緊棍子,慢慢來到窗邊,集中精力辨別那外邊事物。

又過好長時間,那聲音再次響起,七子剛要破窗而出,查看個究竟,卻聽真人聲音傳來。

「你確定在這裏邊!」

「確定確定,我這一路跟來,又讓二狗子在門外盯着,定然不會有錯的!」

「這裏鬧了這麼多年鬼,一進來,真是涼颼颼的,哎喲,這破門板,差點沒把我指甲蓋給刮掉!」

「我看你是怕了,真是沒出息!」

「誰沒出息!就你能!一會動起手來,看誰先求饒!」

「哼哼,明明知道那二人中了迷藥,這才跟來。若是他二人未中迷藥,你可敢來?!真是可笑!」

「哼,不服咱倆真刀真槍來上一場,誰輸誰是孫子!」

「來就來,怕你不成,就你那三腳貓功夫!」

「哎喲,我的哥哥們,咱們現在正事要緊,待到捉了那人,分了賞錢,你們愛怎麼打怎麼打!我怕那葯有異味,份量放得少些,好在二人都喝了不少。若是他們藥效退了,那可不好辦啰!」

「哼,要不是為了大事,現在就把你狗日辦了!」

「慫人還要逞強,事一成,老子就把你給砍了!」

「哎喲,快些停了,看那房門關得嚴實,應該就在裏邊了!」

那幾人不再說話,聽得四周沒有動靜,這才慢慢靠近過來。

七子在裏邊聽得真切,這窗外有三人,再加上盯梢的共計四人,都是想來暗害自己的,他咬緊牙關,心想必要親自出手,將四人一齊打倒。七子感覺到那三人貼在窗戶之上,探聽裏邊動靜。他始終不發一聲,屋內就只大山的鼾聲此起彼伏。

「嘿嘿嘿,這藥力不錯!他們應該睡得正香,咱們進去一道綁了,活人可值這個數!」

「什麼!」

「什麼!」

「這麼多!哎呀,奶奶的,拼這麼一次也是值了!」

三人慢慢撥開窗戶,七子也是蓄勢待發,就要給三人迎頭一擊。

忽然,這窗外光影閃動起來,伴隨眾多高低呼喚,時遠時近,有狂放大笑,又有陰森尖叫,有兒童啼哭,又有老人呢喃。七子嚇得雙手發起抖來,還好自己意志足夠堅定,這才穩住了身形。

「哎呀媽呀!果真有鬼啊!哎呀呀!快跑呀!」

「你個膽小鬼啊!哎呀呀!等等我呀!」

「啊啊!你們慢點啊!慢點啊!」

「……」

三人叫喚著跑了出去,七子躲在窗邊一動不動,只聽得外邊大門砰的關上,還有那門栓的活動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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