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堅若磐石,心如槁木

110 堅若磐石,心如槁木

是啊,他當初為何會看得上我,我也很好奇。論才貌論性情,我都不是出眾的,我對自己的定位一直很明確,我就是個老實人,不好也不壞,不招人喜歡也不算十分招人討厭,若不是有這厲害的來歷壓着,便是個再碌碌無為不過的平庸之輩。

白驚鴻能看得上我,興許是因為他自己太拔尖兒了,護犢子護出感情來了,但我一直曉得我不配。

所以他這樣說,我也沒有很失望,只是越加地覺得我不配,而我這樣不配之人竟然傷害到他,實在罪該萬死。

我說:「那我應該怎麼辦呢,葉三生說你心上的應是似你阿娘那般至情至性的女子,我自認不是那般的女子,縱然我想,我卻終究不是那般的女子。有時我也想,倘若我就是那般的女子,倘若此時換了是你阿娘會如何,是不是應當不顧一切,與你歡喜一日是一日,待到大敵當前,便與你攜着手,生死造化,雖死無悔。可是我……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每日在洞心湖,等回來的都是一個血淋淋的你。」

白驚鴻的眼神一瞬閃爍,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袖口,依然有血跡乾涸凝下的斑駁,我說:「我不清楚魔尊到底教你修鍊了什麼,但一定是十分陰邪的法門,你才會每每修鍊時,都要背着我。你身上總是血淋淋的,你用障眼法蒙蔽着我,可是你忘了,我是一面鏡子,障眼法在我眼裏起不得作用,我看的清清楚楚,看着你就像是在血池裏泡過,同我嬉笑,叫我安心,我怎能安心?」

「我就想,你受的那些苦,我能替你擔一半也好,哪怕只是分擔一點點也好,可是你卻只是把我關起來,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許我做,那麼我到底同一個廢物有什麼不同?」說到這裏我便委屈地哭了起來,「你為我做了這樣多,你把一切都給了我,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收著嗎,你知不知道,你為我做的越多,我便越覺得我不配,我心裏一直覺得配不起你,我非要做些什麼才能安心……」

「所以你就把我的孩子棄了?如此你安心了么?!」

「沒有。」我搖了搖頭,不禁抬手觸着他痴痴望我的面龐,拭去從他眼角淌下的一滴淚。他還是那樣俊俏,笑也俊俏、哭也俊俏,我打心底地認為沒有什麼能匹配這樣完美無瑕的人。

我將手放下,身披着他的目光,卻只能無奈地看着空蕩蕩的地面,「不會安心的,永遠都不能夠安心,若是真心惦念一個人,就是天上落下一滴針一般細的雨點,都會怕他淋著,怕他熱、怕他冷、怕他醉里傷身、醉醒傷神,我怕的事情有許多,唯獨不怕的,是你恨我、棄我。我知道我喜歡你就足夠了。」

說着我抬起了眼,看着他緊蹙的眉,想來他對我的想法是一個字也不認同的,但我說這些也不是為了讓他認同,我只是有許多心裏話想對他說,就是怎麼說也說不完。

那就不說了吧,我迎上去將他抱住,在他耳邊輕輕地喚著「少君」。白驚鴻對我到底還是心軟,我迎上去了,他微微一頓,便還是接住了我,抬了手臂在我的背上一下下地安撫,彷彿這一抱,方才對我的所有怨怪都能煙消雲散,彷彿無論我做錯了什麼,只要縮進他的懷裏,就算天塌下來,我都能繼續有恃無恐。

這感覺着實很妙,有一個人無論何時何地如何處境,都將我寵著慣着,沒有什麼比這更好,這樣的日子我也想接着過。

可這日子終究不是屬於我的,當初女媧大神造我的時候,不是讓我找個好人嫁了過日子的,我對這六界有一份責任,我不能不管,也不願不管,何況這六界裏還有一個他。

於是我閉了閉眼,於溫存之中釋放了一番殺戮,落在腳邊的痴心被念力提起,從背後刺入將白驚鴻貫穿,他的那口鮮血就灑在我的背上,我擁抱着他,在他的側臉輕輕地摩挲,祝福着他能夠睡一番好覺。

興許等他睡醒,一切都能結束了。

可是他卻沒有要睡的意思,我擁着他,便能感到他還在掙扎,還是努力支撐著讓自己的狀態顯得好一些,我能想像他那番震驚絕望的目光,也能想像他唇里含血一次一次地欲語還休,終究他也沒說出什麼,只是將我抱住,使了些力氣將我抱住,痴心冰涼的劍尖抵在我的胸膛,他依然謹慎地保持着距離,沒有讓它刺進去。

我只能接着哭了,眼淚吧嗒吧嗒的,心碎得快要融了,他卻揉着我的髮絲,沉默著一下一下,令我頭昏腦漲傷心至絕望。

我從沒想過我也會傷他,且是用痴心傷的他。痴心這神器雖力量強大乃至無窮,卻是個不太趁手的兵器,白驚鴻雖然擁有它,卻一直沒有發揮出它真正的實力,他娘沒教他這東西怎麼用,今次也算我教他一回罷。

待到他掌心的溫熱散去,我便知他已經完全暈厥過去,被他設在周圍的屏障便也霎時解除,艷艷搬來的救兵都已趕到,翡玉帝姬頭一個衝上來,大叫着「驚鴻哥哥」要將他從我身邊搶去。

我也沒使什麼力氣,翡玉帝姬搶得還算容易,她把他捧在懷裏,哭得比我洶湧了許多,我也只能看着,羨慕她有那麼多澎湃的淚水,可以為心愛的人想哭到什麼程度,就哭到什麼程度。

我不行,我為庇護蒼生之神,必當堅若磐石,心如槁木。

之後天君便將他們帶走了,說是送去了白鸞的師尊汩泉上神那邊,只要在無妄蓮中躺上二十年,再重的傷也能復原。

所以我將那孩子送走也沒錯,要不這父子二人還要搶一朵蓮花位置。

如此,二十年便悄無聲息地過去,這二十年裏,天界可謂一派混亂,蕭安骨的殘魂還沒有下落,六界裏已是事端不休,任憑什麼魑魅魍魎都敢下界作亂,彷彿趁著六界傾覆之前,做一場最後的狂歡。

「天璣冢就要鎮不住他了,不知鸞兒他們還活着沒有。」南天門外,天君遙望着天璣冢的方向,語氣沉沉。

那裏陰雲密佈,砂礫飛旋,天璣冢尚且未破,千古塔已經毀了,裏頭的十萬妖魔又一次逃出升天,天君把他們一隻一隻地抓回來,一抓又是二十年,端方倜儻的一位好仙君,二十年裏疲憊不堪。

我說:「只要天璣冢沒破,他們一定是還活着。」

「只怕他們也撐不住太久。」

我點了點頭,又朝那遙遠之處望了幾眼,道:「我和窮奇商議,五色神光靈韻純凈,或可洗禮蕭安骨之魔性,本尊的神法現已恢復了五成有餘,足可調整補天石的位置,將神光移至天璣冢之上,不過……還是要先將妖君夫婦放出來才行,他們尚未飛升神位,又與蕭安骨纏鬥這許多年,孱弱至極,經受不住神光洗照,必要灰飛煙滅。可若是放出他們……」

「本君跳入天璣冢,替代如何?」

我看向天君,聽他道:「本君雖受封上神,但也自知不過是天界資輩抬舉,不若尊上修為沉厚,卻如何也要比他們強上一些。天璣冢本為龍族冢葬之地,自鸞兒他們禁於其中,父君再度以身封印,非龍族之血不得開啟,本君既為龍族後裔,總會得些祖宗庇佑。」

我便笑了,「天君怎也會說這樣的胡話,你我皆是神仙,自知世上哪有祖宗庇佑這麼回事,天君對蕊珠仙子用情至深,本尊今日倒是見識到了。」

天君面上便有一瞬赧然,遙遙想起一番往事,「當年她無端受六界指摘、被嫦山欺辱之時,本君沒有幫她,才被九舞搶先,有時本君也想,若當年忤逆父命,或許被關進千古塔的是我,她也一定會去救我,然後陪她抓回十萬妖魔、陪她跳入天璣冢補過的,也該是我,那也很好。」

「可是天君現在進了天璣冢,也補不回幾萬年來的缺憾了,難不成天君是想,把孩子他爹替換出來,自己同孩子他娘在裏頭患難?」

天君面上的赧然即刻變作了嚴肅,「尊上這般年紀,怎似孩子一般說笑,現在說的乃是正事!」

「可是不成啊,天君進去了,誰來做天君呢。這二十年,天君也看到了,六界之禍,禍不在天璣冢,也不在蕭安骨,在於鬼祟人心,沒有一君坐鎮,就算沒了蕭安骨這樣的威脅,六界該亂還是會亂,似我們這般位高能重之人尚且保全自身,那尋常無力的六界蒼生,必有受不完的艱苦。除非——天君能夠儘早將繼承人的位置定下來。」

天君於是點了點頭,輕輕慢慢地踱了兩步,轉身向我說:「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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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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