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程晏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耳朵,秀寒居然站在她面前,就是那個唱歌很好聽、很有名的大歌星!自己家裏的牆上現今還掛着她的海報呢!可是她怎麼會跟媽媽是朋友呢?而母親也從來沒對自己說過,她有這麼一個朋友。程晏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再睜開眼睛,那張美麗的臉還在自己眼前,生動的朝自己微笑着。

「天哪。」她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

「沒想到你都長這麼大了。」秀寒感嘆著,打量了一下程晏,見她抱着書,問道,「你要去哪裏?」

程晏這才反應過來,她驀的掉回到現實,不由得有些失落,但還是勉強笑着,「我家就在前面,我帶你去吧。」

「好。」秀寒微笑着,跟在程晏的後面。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扭頭看着這周圍的景色,原來合荼一直生活在這麼美麗的環境裏,她不禁有些羨慕。

走到自己家門前,程晏停住了腳步,遠遠的,她聽見從屋子裏傳來一陣爭吵,想必父母又吵起來了。她不願意讓秀寒看到自己家裏是這副喪氣模樣,便轉頭說道:「你等著,我去叫我媽。」

秀寒已經重新戴好了墨鏡,她笑着對程晏點點頭,那爭吵聲她也聽見了,只是久別重逢,欣喜跟激動在她的心裏佔據了大半部分,讓她不願意去猜想合荼現在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她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那垂在門口的帘子被緩緩掀開,合荼從門裏探出頭來,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遠遠地看了她一眼。

秀寒摘下墨鏡,在陽光下對合荼微笑着。她已經做好了兩個人相擁而泣的準備,內心激動地彷彿一百面鼓同時敲響了似的。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卻出乎她的意料,合荼只是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就把身子縮回了那略顯得陰暗的房間里,再無動靜了。

「嗯?」秀寒皺起了眉頭,不解的看着那還在晃動着的帘子。

緊接着,程晏從裏面出來了。她臉上的表情也很奇怪,走到秀寒跟前,她說道:「我媽說她不認識你。」

「什麼?」秀寒更加不解了,她探頭看向程晏身後的門,急性子的她再也忍耐不住,邁步就要往裏面走去,被程晏眼疾手快的拉住了。程晏低聲說道:「阿姨,你別進去了,我爸媽在吵架呢。」

「吵架?」秀寒停住了腳步,她停頓了一下,問道,「你媽真的說不認識我?」

程晏點了點頭,她懷裏的書已經不見了,但是眼睛裏卻多出來了什麼東西,讓人看不清的東西。

秀寒垂著頭,思考了一會兒,突然苦笑道:「你媽的性子啊,還是這麼倔。」她嘆了口氣,無奈的笑了笑。

「你真的跟我媽是好朋友嗎?」程晏拉着她的胳膊,朝邊上走了幾步,低聲問道。

「嗯。」秀寒沉浸在失落當中,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我從來沒聽我媽說起過,你們——是鬧了什麼矛盾嗎?」

秀寒苦笑,「矛盾?我們沒鬧過什麼矛盾。」她吸了吸鼻子,重新戴上墨鏡,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道,「既然她不肯認我,那算了,我也不強迫她,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說着,她又嘆了口氣,短短的幾分鐘,她已經嘆了十幾次氣了。

程晏抿著嘴唇,看了秀寒幾秒,突然說道:「我媽——我媽,變了。」

她為什麼要這麼說,她也不知道,她眼睛裏看到的,永遠都是一個媽媽,尖酸、刻薄、愛爭吵,就連表達愛也是那麼的僵硬,彷彿有人拿把刀架在脖子上似的。可是此時此刻,看着眼前的這個彷彿仙女一般溫柔的人,她突然覺得,也許母親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幾乎不經過思考,這句話就被說了出來。

秀寒定定的看着她,眼裏的苦澀更甚了,她點了點頭,嘆道:「是人,都會變的。」

「我想聽你們的故事。」程晏鼓起勇氣,望着秀寒,說道。秀寒愣了愣,有些為難的看着她,但馬上,就點頭表示了同意。

「我從來也不是瞻前顧後的人,既然你想聽,我就說給你聽吧。」她探頭往程晏身後看了一眼,擔心的問道,「你跟我出去,你媽媽不會擔心吧?你去跟她說一聲。」

程晏冷笑了一聲,低聲說道:「他們會擔心我?他們只會擔心他們自己。」

「嗯?」秀寒沒聽清,疑惑地看着她。程晏重新擠出微笑,說道:「沒事,他們不會擔心的。我知道有個好去處,我帶你去吧,不然你走在大路上會被人認出來的。」

秀寒看着小姑娘,溫柔的笑了,「我的車就停在那邊,我們去我車裏就行了。」

程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信任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的人,也許是秀寒本身帶給她的一種安全感。兩人肩並肩走到馬路邊上,那邊果然停了一輛車,一個男人正站在車門邊,擔心的看着她們。程晏咬了咬嘴唇,心想,自己看來真的想多了,人家又有錢又有名,肯定會把自己的安全保證好,哪裏輪得着自己來考慮。她突然覺得有些自卑,小心翼翼地看了秀寒一眼,但秀寒卻沒有任何反應,依舊溫柔的笑着,拉開車門,讓程晏先坐了上去。

兩個人坐定,秀寒才問道:「你媽媽這些年過的還好嗎?」

程晏略微思考了一下,才開口說道:「挺好的。」

「你爸跟你媽經常這樣吵架嗎?他們感情不好嗎?」秀寒關切的問道,那臉上的表情不是裝出來的。

「還行吧。」程晏抿了抿嘴唇,「他們,感情挺好的,吵架也只是偶爾吵。」

「那就好。」秀寒鬆了口氣,又笑了,「你媽媽從來沒對你說過我跟她的事嗎?」

程晏搖了搖頭。

秀寒望着車頂,回憶起當年的事,她的心裏又是苦澀、又是喜悅,說話的聲音都微微有些顫抖。程晏認真的聽着,心裏卻在盤算著另一件事,她努力的集中注意力,想把秀寒講的那些陳年往事兜攬到自己的腦子裏。一番訴說終於落了幕,程晏暗暗鬆了口氣,這番傾聽竟比在母親跟前還要讓她感到疲累,但看着秀寒那張美麗又真誠的臉,她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再次挺直了背,做出感興趣的樣子。

「沒想到,我媽以前是這樣的人。」程晏感嘆著,心裏的漠然又添了一層。

「是啊。」秀寒笑道,「但聽到你說她如今過的也挺好,我也就放心了,只要她開心,我這個做朋友的,也沒什麼希求了。」

程晏垂下頭,似乎在想什麼事情。秀寒望着她的頭頂,敏感的察覺到了什麼,還沒開口問,只見程晏猛地抬起頭來,眼眶中滿蓄著淚,可憐兮兮的說道:「秀寒阿姨,你一定要幫我!」

「啊?」秀寒吃了一驚,急忙問道,「怎麼了?」

程晏抽抽搭搭的,卻並不抬手擦掉臉上的淚,她聲淚俱下,哭訴著自己這幾個月來所承受的一切。一席話說完,直聽的秀寒心裏唏噓,幾乎有些不敢相信。

「怎麼可能呢?合荼怎麼會不讓你去念大學呢?」她不可置信的問道。

程晏哽咽道:「我也不知道,他們逼着我,逼着我放棄一切——」她並沒有說出父母提議讓自己復讀的話,所以秀寒只是覺得程加樺跟合荼鐵面無情的想要讓程晏放棄念書,從此嫁人,開始相夫教子的一生。

「真不像話!」秀寒罕見的發起脾氣來,「合荼自己心裏有多想念書,我不是不知道,怎麼會不讓你去念書呢?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程晏涕泗橫流,可憐巴巴的仰望着秀寒,哭道:「阿姨,如果我誤會了,我還會來求你嗎?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離開學就只有半個月了,我連能不能去上學還是一回事......我真的想念大學,真的!你幫幫我吧!」

秀寒皺着眉頭,又是心疼又是氣憤,她自己沒有家庭、沒有孩子,如今看見程晏,從心底里已經拿她當自己孩子看了。瞧見程晏哭的這麼可憐,讓孩子傷心的,只是念書這件事,這是多麼天經地義的一件事,竟讓這孩子這麼為難!秀寒咬了咬嘴唇,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手帕,替程晏擦乾淚,堅定的說道:「小晏,別哭了,就算你爸媽不讓你去念書,阿姨幫你,阿姨給你出學費!」

「真的嗎?」程晏驚訝的看着秀寒,眼角又落下兩滴淚。秀寒的心都快要化了,那張小臉,讓她驀的想起當年的合荼來,若是合荼在她跟前這麼哭,這麼求自己,就算讓自己傾家蕩產去幫她,也是願意的。但秀寒馬上又苦澀的笑了,合荼那個倔脾氣,自己又不是沒體會到過,她哪能會求自己呢,恐怕連眼淚都不願意在自己跟前掉。

「放心吧,阿姨說到做到。」秀寒幫程晏把臉擦乾淨,看着她情緒穩定下來了,才說道,「但是,你不要在心裏存了對你爸媽的偏見,也許你爸媽是有什麼難處,家裏經濟比較困難才——」

她還沒說完,話就被程晏打斷了,「阿姨,我家裏經濟沒有任何困難,別的我不說,我爸媽給我弟弟置的那些玩具,加起來都夠我上一年的學了。他們就是單純不想讓我去念書,想讓我留在家裏伺候他們。」

秀寒嘆了口氣,程晏始終還是年紀小,看事情就不能看得全面,自己也不能全信了她的話。但是答應幫程晏出學費這件事,秀寒卻是對此沒有任何異議跟猶豫的,從她出道到現在,賺的錢也夠了,自己也並不打算組成家庭、生養孩子,留着這麼多錢幹嘛用呢?不如拿出來幫幫合荼的孩子,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她正沉思著,忽聽程晏又小心說道:「阿姨,你能——你能讓我跟你走嗎?我不想在家裏呆了。」

秀寒的眉尖蹙了起來,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嚴肅的說道:「小晏,阿姨答應幫你,但並不是要幫你跟家庭決裂。這件事我不清楚原委,但我知道你爸媽是愛你的,可能他們的表達方式不對,但你不能就這樣處理一件事,會傷了你父母的心的,知道嗎?」

程晏緊張起來,生怕秀寒因為自己的這句話而反悔了幫自己,急忙點點頭,低下頭不說話了。

秀寒嘆了口氣,朝窗外看了一眼,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本子,往上面抄了一組號碼,遞給程晏,說道:「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你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時間也不早了,你趕緊回去,不要讓你爸媽擔心了。還有——」她停頓了一下,彷彿下定決心似的,「你再跟你媽媽說說,就說我明天還來找她,她如果真拿我當朋友,就出來見見我。」

這一天,程晏彷彿在做夢似的,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總歸事情是解決了,自己可以去上學了,可以遠離這個都是噩夢的地方了。這樣想着,就連做夢的時候,她都不禁笑了出來。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來了,為了躲避父母的嘮叨,她拿了個饅頭就躲出了門,蹲在石子路上等待秀寒,一直等到中午,才看到那輛車開過來。程晏急忙站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朝那車走去。

秀寒打開車門,朝她身後看了一眼,沒看到合荼,不禁大感失望。

「你媽媽還是不願意見我嗎?」她問,有些沒精打采。

「嗯。」程晏猶豫着,說道,「她——她說——」

「說什麼?」

「她說,她不認識你,也從來沒有過這麼一個朋友,怕是你認錯了。」

秀寒心裏一痛,不敢相信的再問了一遍,聽到那句話清清楚楚的鑽進自己的耳朵里,她頹然坐倒在車座上,心裏百感交集,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對不起,阿姨,我沒做到......」

「跟你沒關係小晏,謝謝你。」秀寒戴上墨鏡,不想讓孩子看到自己的淚水,故作鎮定的說道,「好了,阿姨先走了,等你快要開學的時候,你把卡號發給我,我給你打錢。」

程晏還要說什麼,但那車門迅疾被關上了,車輪激起一陣灰塵,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盡頭。程晏嘆了口氣,轉身往回走,她心裏有些難受,有些愧疚,但她努力說服著自己,讓她的心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

其實,她昨天下午回到家的時候,看到母親坐在裏屋的小床上,面前擺着一個盒子,盒子裏裝着一條裙子,一個隨身聽和幾盤磁帶。她看到那磁帶上寫着秀寒的名字,也看到了母親眼裏的不舍跟懷念,但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她走了嗎?」合荼聽到程晏進來,頭也沒抬,低聲問道。

「嗯。」程晏悶悶的應了一聲,坐在了床邊的小板凳上。

合荼嘆了口氣,悵然道:「是我對不住她。」

程晏默默地看着母親,她不打算把自己經歷的一切說出來,也沒有說出秀寒要她告訴母親的第二天的約定,她近乎冷漠的保守着秘密,只為實現自己能上學的目的。

她緩緩地走着,背漸漸挺直,眼裏的愧疚消退去,在陽光下微微眯了起來,透露出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可是,這種強大的氣場只顯露了一秒鐘,接下來,她的眼前一暗,眼前熟悉的景色消失,她如同墜進了一口黑井,什麼知覺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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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靡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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