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媳婦兒（一更）

周醫生全名周治德，是心理學界的泰山北斗，如今已到古稀之年，平時就在家種種菜、下下棋。

在退休之前，周醫生除了在大學任教之外，還擔任京都警方的心理顧問，負責幫助處理一些警察同志在辦案過程中產生的心理問題及相應的應激性障礙。

這裏所說的警察同志，通常都是在系統中處於重要崗位或者在案件里擔任特殊角色、承擔重要責任的人。

也就是說，一般人還得不到周老親自疏導的機會。

在周老退休后，他的好幾個得力門生也繼承衣缽，和警方一直保持着密切良好的聯繫。

因為宋臻本身就是心理學家，所以在發現他不對勁后，F省的警方無能無力，後來還是雲廳長請周老出山給宋臻做心理評估，並強制宋臻休假才算是解決了這事。

恰好周老退休后搬到了G市生活，宋臻也正是在治療過程中無意中發現了第一起掏心案就發生在這裏。

掏心案具體發生在七年前，正是宋臻父親死後一年左右，因為父親的死亡，再加上又正處於事業上升期，所以當時的宋臻用忙碌麻痹自己，幾乎是下意識地屏蔽掉了有關G市的新聞，從而錯過了掏心案。

治療過程中的這一發現，最終促使他做出了重回G市的決定。

宋臻透過眼前樸素簡單的防腐木柵欄，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菜園子裏勞作的周老。

與前幾次上門相比，這一次他完全沒有任何緊張感，甚至覺得自己不是來看病的，而是來拜訪一個同行的老前輩而已。

他伸手按了鈴，然後在老人轉過身來后喊道：「周醫生。」

周老不喜歡人家喊他周老，這讓他有種倚老賣老的感覺，他最喜歡別人叫他周醫生，不得不說，這是一位非常喜歡自己職業並且十分敬業的老者。

「喲，宋臻來了啊！」老人中氣十足，再看面容，紅潤健康，一看就是長壽健康之相。

他小心地從菜園子裏走了出來，鞋底板在地面蹭了蹭，颳了下泥土，這才走過來給宋臻開了門。

「你先坐着，我洗把手就來。」老人開了門后朝菜園旁邊的水池走去。

這其實是個私家花園，愣是被他全部種上了菜。

「上次我來的時候還是萵苣葉，這次就換了小白菜，還有這麼多西紅柿。」看着菜園裏綠的綠，紅的紅，那麼生動自然，宋臻心情很是愉快。

尤其是那掛果的西紅柿藤，葉片微卷，然後就是連着的幾顆果實密密匝匝地挨在一起，沉得令枝頭都直往下面墜，如果不是用竹竿綁住撐著，估計早躺地里去了。

那上面的果實紅得是那麼的新鮮，那麼的誘人，在陽光下散發出耀眼的光澤。

「漂亮吧！要我說種什麼花草，就蔬菜最實在，又好看又好吃，還健康！」周老一臉自豪，頗有些洋洋自得，「現在不是提倡什麼綠色蔬菜嗎？我敢說，沒有比我這再綠色生態的了！」

「是，你這最綠色生態，連蟲子都是拿着放大鏡一條條捉的，無農藥、無公害！」周老的妻子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打趣他道，一邊說着一邊在宋臻坐着的木桌前擺上了一盤冰鎮西紅柿，「來，小宋嘗嘗，這西紅柿撒了糖放冰箱裏擱個半個小時，簡直比其他水果還好吃。這老頭子糖尿病吃不了，咱們饞死他！」

周老的妻子也是個灑脫的性子，不過能過成這樣一看就是周老寵出來的。

宋臻笑了笑，很喜歡和這二老相處，「那周醫生，宋臻對不住了。」

說着他便拿起牙籤，插了一塊西紅柿放進嘴裏。

酷暑的天，這麼一塊冰涼的西紅柿放入口中，酸甜可口，別說，感覺還真不錯！

尤其是，這西紅柿和市面上吃到的還真不一樣。

「好吃吧？」周老的妻子滿臉期待地看向宋臻。

「行了老婆子，哪有你這樣盯着人問的？我和宋臻還有事要說，你先讓小蘇做飯去。」周老忙擺手。

「行，我就不打攪你們倆了。」

「趙阿姨，不用準備我的，真不用，我一會兒得走！」宋臻生怕她弄自己的午飯，連忙推辭。

「來都來了，哪有不吃飯的道理，去去去，你快去弄去。」前兩句是周老對宋臻說的，后兩句卻是對他老伴兒說的。

盛情難卻，宋臻吐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

周老卻滿臉慈愛地拍了拍他肩膀，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指着他道：「這飯吶，可沒那麼簡單……」

宋臻有些不明所以，難道周老家有什麼好事嗎？

誰知周老卻說道：「祝賀你通過測評，你說這樣的好事，要不要慶祝一下？」

宋臻愣了兩秒，然後才反應過來周老說了什麼。

他說自己通過了測評！

可明明測評都還沒有開始！

不得不說，他是有些疑惑的。

周老笑着摸了摸鬍子，指着眼前的園子，又指了對面那家的園子，問道：「這是什麼，那又是什麼？菜園和花園？」

宋臻略微皺眉，思考着周老的這個問題。

「剛才你看到了什麼？白菜、西紅柿還是小蔥、芫荽？」周老繼續問。

知道周老即將給自己答疑解惑，宋臻認真聆聽。

但周老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反而說道：「看得出來，你今天沒有什麼『負重』，和以往都不同，除了簡單的觀察之外，你學會了欣賞。」

宋臻陡然發現，好像還真是那麼回事，至少之前來的時候，他只是職業使然將菜地種植的蔬菜品種以及院子裏擺放的各種東西觀察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任何美感。

「很簡單，這說明你放下了。宋臻，測評只是形式，當你的心放下時，測評就再沒有任何意義。」周老提起自己的紫砂壺，就著壺嘴喝了口茶，眼睛眯著，十分享受。

宋臻恍然大悟，他太拘泥於形式，對人心的觀察還停留在技術分析與細緻審視中，卻不知山外有山，周老早已將心理學融會貫通，於無形中見真諦。

喝了兩口茶，周老咂吧咂吧嘴，意猶未盡，「佛家有些偈語其實還說得挺有道理，一葉障目萬法不通。菜園和花園有什麼區別呢，我們各自喜歡就是了；白菜萵苣又怎樣，時令轉換自然更替而已，所以年輕人，活在當下，抓住現在的每一刻才是最重要的。」

宋臻站起身來，拱手，朝周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承蒙周老指點，宋臻受教了。」

周老擺了擺手，「我早就退休了，老了，可教不動你們了。」

話是這樣說，臉上的每一條褶子卻都寫着高興，那得意的表情，讓他的臉跟朵綻放的菊花似的。

宋臻重新坐了下來，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鬍子，「來的時候我還在想，測試通過後就把這鬍子給剃了，現在突然不這麼想了，剃不剃，好像也沒那麼重要了，何必拘泥形勢？」

他又插了塊西紅柿放進嘴裏，周老看他灑脫模樣，不由得搖頭，「好你個小子！」

老少兩人相視一笑，一切默契盡在不言中。

把口中的西紅柿吞咽進去之後，宋臻又轉而說道：「不過我最後還是決定，把它剃了。」

周老臉上的笑容立即定住了，那神情似乎在問：怎麼又變了？

宋臻想到季茜在他背上蹭着他臉嘟囔疑惑地問他鬍子怎麼這麼長，又想起他吻她時她揪着他的鬍子輕蹙眉頭的模樣，不禁笑了笑，然後答道：「無他，就是想剃了而已。」

他眼裏那一瞬間的溫柔神色，悉數落到了周老眼裏。

周老不禁笑了笑，「縱情隨心，方是灑脫。好小子，我喜歡，等有機會了，把媳婦兒領來我老頭子看看。」

「一定。」宋臻點頭。

這是周老第一次在宋臻面前自稱「老頭子」，可見他已將宋臻當成了自己的門生，這裏面更透露出了一個訊息，那就是他願意教導宋臻，所以剛才宋臻那一禮，他毫不推辭地受了。

宋臻卻低頭笑了，老頭子的敏銳還真不一般，他不過剃個鬍子，竟然就讓他把人領來看。

不過他很喜歡「媳婦兒」這個稱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