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我可以等

過了八十歲，相當於半隻腳埋進了黃土。

再是曾經如何叱吒風雲的人物，在生老病死面前，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軀，毫無抵抗能力。

京都季老爺子一口氣背過去，引發了腦血栓；無獨有偶，同一天，千里之外，江東「娥」的領頭人，擁有傳奇一生的那個女人，也招架不住冠心病突發，算起來，她還比老爺子病得早一些。

兩個字：老了。

這一夜，季家人守着老爺子搶救，黎曜也在守着奶奶黎敏。

不過黎曜這邊情況要好些，等他趕到醫院的時候黎敏早已脫離生命危險，被送到了VIP病房，住院觀察。

因為複雜的天氣情況，他在路上耽擱了些，等到的時候都快十二點了，他去的時候，老太太正好是清醒的。

「奶奶。」

「來了？」

老太太躺在床上，整個人病懨懨的，精神有些萎靡，臉上的皺紋一下子鬆弛下來，彰顯著歲月的無情。

「冠奇、小玉，你們先出去。」老太太朝守在床邊的兩人揮了揮手。

兩人立即聽從命令退了下去，出門的時候，石冠奇瞳孔幽幽地掃了房內一眼，隨後房門被叫做小玉的婦人關上。

「聽說，你一回來就趕去了京都？」即便是病了，老太太說這話的時候，眼風依然十分犀利。

雖然是問話，但她顯然已有了答案。

「是。」黎曜垂眸，沒想到自己的行蹤竟然全在老太太的掌控之中。

「沒出息的東西！咳咳，咳咳咳咳！」老太太怒斥一聲，一時氣急，整個人立即劇烈的咳嗽起來。

「奶奶息怒。」黎曜就這麼一句。

低着頭，看似恭敬，但顯然不準備認錯。

咳嗽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歇了下來，黎敏看到他規規矩矩的立在床頭，想到這段時間黎曜那別墅里三層、外三層防得跟鐵桶似的，一口氣就哽在胸口。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氣，於是慢條斯理地提點道：「那丫頭不能生育，你要寵著也沒關係，當個暖床的就行，難不成你還認真了？別告訴我，你要和她談什麼見鬼的愛情。」

黎曜低着頭，也不回答。

老太太氣急，手抄起旁邊的手機就朝他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守在門外的石冠奇和婦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卻不約而同地轉開了視線，繼續直視前方，彷彿沒聽見病房裏的那一聲大響一般。

黎曜沒躲，額頭被手機砸破了相，有血從裏面流出來。

老太太胸脯劇烈起伏，他看見了，只恭敬地提醒道：「奶奶，注意身體。」

老太太這才收了氣性，往門口瞟了眼，轉而問道：「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黎曜這一個月，巡查產業是假，調查那批貨是真，老太太最關心的也無非是這件事情，畢竟是她的基業，既然長了蟲子，她肯定不能任由這些蟲子再囂張下去，否則，什麼時候百年老樹被掏空了芯只剩下張樹皮都不知道。

黎曜從懷裏掏出了資料，同撿起來的手機一道遞了過去，老太太接過，大約花了五分鐘的時間看完，隨後沉默半天。

原本以為老太太看完之後至少會有點兒反應，誰知道老太太卻按下了這件事，反而問道：「明天過年了吧？」

「嗯。」

「明兒一早給我辦出院吧，這大過年的，在醫院晦氣。」

黎曜遲疑了一瞬，但他來之前問過醫生，老太太這冠心病是老病症了，這一個星期也就是住院觀察輸液而已，莊子裏有醫生，打點滴完全可以回去，所以出院也是可以的。

於是他回道：「好。」

「把那丫頭帶來一塊兒過年吧。」

「奶奶——」

「人多，熱鬧。有你在，我難不成還能吃了她不成？」

「是。」

就這樣，老太太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定下了韓智嫻和他們一塊兒吃年夜飯的事情。

「我累了，讓小玉進來伺候吧，你們都走吧。」老太太開始揮手趕人。

「我就在外面，奶奶有事隨時喊我。」黎曜退了出去，卻沒有依言離開，而是選擇留守醫院。

他推開門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石冠奇，似乎是看到了他頭上的傷口，石冠奇的眸光有些訝異。

兩個男人目光相接，不知為何，好似有某種暗流在涌動。

隨後，黎曜率先撤了目光，對旁邊的小玉說道：「玉姨，奶奶叫你進去。」

小玉朝他點了下頭，然後迅速進了房間。

這是醫院的VIP病房，隔音效果自然不差，除非像剛才那種砸手機的聲音，否則一般談話聲是根本聽不清的。

「你說，他是不是都知道了？」老太太沒頭沒尾的，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可小玉卻聽懂了，聽懂了卻不敢回答，只能低埋着頭。

老太太卻從枕頭下扯出了一份親子鑒定報告，手指緊緊地抓着，報告立即在她手中皺了起來。

小雲大氣都不敢出，垂下的眼眸卻瞟到了「被檢驗人及檢材信息」那一欄填著韓智嫻的名字。

「要不然我實在想不明白他怎麼會那麼護著那個丫頭，要真喜歡，還能忍住不動她？」

似乎在自言自語，老太太最終還是讓小玉收起了報告，然後躺下去休息了。

*

翌日，京都，中午一點。

就連醫院都感覺到了年的氛圍，護士醫生們言談間偶爾會討論下過年吃什麼、去哪兒玩之類的，只有季家一家人沒了心思。

季老爺子沒退休前位高權重，來看他的人自然不少，季鍇作為長子，光是對付這些都累得夠嗆。

季茗兩姐妹是小輩，被打發回去休息，這一夜沒睡，當然熬不住了。

同樣作為小輩的季茜也好不容易得到一次一視同仁的待遇，被喊回去，但她自己不敢走。

「我等爺爺醒來。」她說道。

頭上有兩個發旋的她，性子執拗，這一點季鐸夫婦最清楚。

「讓她獃著吧。」季鐸開了口，其他人也沒再勸，反而是閔淑貞回去了，她還惦記着老爺子的吩咐，季薇的事情可不能往網上傳。

到了下午三點，醫生宣佈季老爺子已經度過了危險期，接下來就看什麼時候醒。

但腦血栓這個病，那就是個定時炸藥，埋在老爺子體內，誰也不知道下一次發作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下次再發生了老爺子還能不能扛過去？

聽到老爺子沒有生命危險了，季茜也不想那麼長遠的事情，趁著長輩們進病房探望老頭子的時候，一埋頭撲進了旁邊宋臻的胸膛里。

宋臻用手摸着她的背，感受到手下的微微震顫感，卻無能為力，只能緊緊地抱着她。

過了好一會兒，他就感覺到，他的衣服好像打濕了。

季茜哭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如果不是那顫抖的肩膀和打濕的衣服出賣她，宋臻或許也沒有想到，她竟然哭了。

在他印象里，她雖然不是一個不哭的女生，但也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這會兒她竟然哭了。

宋臻的心一酸，他知道她為什麼哭。

因為老爺子活着，他們才有在一起的希望，她，是在後怕。

過了很久，季茜才抬起頭來，除了眼圈有點兒紅之外，幾乎看不出她臉上有任何的情緒波動，更無法想像她已經哭過了。

「宋臻，你走吧。」她攏了攏他身前的大衣，提起唇角扯出抹笑容，「今兒過年，回去陪陪阿姨吧。」

宋臻抓住了她的手，沒有說一個字，兩人的眸光就那樣對在一起。

其實這一刻，宋臻是有些害怕的，他害怕他一旦走了，又會有很多變數，季茜又多了某種顧慮而徹底離開他。

「你在這裏也沒用，」季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這一刻她似乎也會讀心術，「放心吧，大不了，我也不踏進本家。」

話是這樣說，但老爺子還躺在床上，季茜總不能再氣他一次，如果老爺子醒來后，執意要讓季茜和他分開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倆呢在這裏擔心也沒用，等爺爺醒了再看吧。」季茜又道。

但她那嘴不知道是開過光還是烏鴉嘴屬性，正說着，幾個長輩又陸陸續續從病房裏出來了。

「你爺爺醒了。」季鐸說道。

季茜抬頭，望向她老爸，隨後掃了眼大家，不明白為什麼老爺子醒了大家反而都出來了？

季鐸緊接着說道：「他讓你進去。」

季茜的心頓時一窒，然後伸手指了指自己，「找我？」

不僅她疑惑，就連被趕出來的季鍇、季鑠也非常疑惑，為什麼只點了季茜一個人的名字？

是因為她把他氣得夠嗆嗎？

「磨蹭什麼，快去。」季鐸喊道。

「哦……」季茜這才硬著頭皮站了起來。

她留在這裏本來只是想確認老頭子有沒有事，沒有事對她來說就是萬事大吉，至於老爺子，她根本就沒想過要往他跟前湊。

她又不是受虐狂，老爺子不待見她她何必裝乖孫？

但這一刻，被點名了，只能挪動腳步往病房裏邁。

宋臻剛站起就被季鐸攔住了，隨後說道：「一會兒會喊你的。」

未來岳父大人都這麼說了，宋臻也不能真跟着去，否則搞得老爺子會吃人似的，但這心裏還是難免擔心，另一方面在疑惑，為什麼季鐸篤定老爺子會叫他？

話說這頭，季茜進了病房，然後就看到了病床上老態盡顯的季老爺子。

在季茜的印象里，老爺子幾乎成天黑著張臉，要多凶有多凶，乍一看到他這副虛弱脆皮的樣子，那一刻季茜才意識到，她爺爺真的老了。

「爺爺。」她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

「把床搖起來。」老爺子說道。

「哦。」季茜乖乖地去搖床，和他溝通了兩次，確定好角度之後，又給老爺子背後塞了個軟枕，這才算是完事。

弄完之後，她垂手站在一旁，別提多乖了。

雖然季茜明白老爺子腦血栓怪不到她頭上，生氣也有季薇的一份，但畢竟是她開口之後老爺子才暈的，所以難免心虛。

「坐。」老爺子說道。

季茜眼皮一抬，有點兒懷疑人生。

是坐？不是跪？

老爺子似乎十分疲憊，眼神掃了眼旁邊的椅子，季茜這才趕緊撈了椅子來坐好，規矩的樣子，跟三好學生似的。

「你說你沒懷孕，到底是怎麼回事？」老爺子一開口就切入正題。

都從鬼門關前闖了一遭回來，還惦記着暈之前的話，季茜這下徹底證實，老爺子真是被她氣暈的，她一點兒也不冤枉。

然後，怕再次把他氣倒，她斟酌著用詞，盡量委婉的陳述了自己故意捏造懷孕事實的起因，將這件事情給說清楚了。

「非宋臻不嫁？」老爺子又問。

季茜剛回完一個問題，結果又來了一道送命題，頓時那滋味……嘖嘖，別提了。

她吞了下口水，怕把他又給氣暈過去。

但她不能不說，因為她不想違逆自己的心意，更不想就這麼屈服在老爺子的淫威下面。

於是，她砸吧砸吧嘴，說：「您穩住啊，我說實話了。」

見老爺子沒什麼反應，她才深吸了一口氣，「非他不可。」

沒有想像中的暴怒，也沒有她擔心的氣暈過去，老爺子對她的回答似乎早就瞭然於心，隨後他話鋒一轉，「你今天做得不錯。」

「啊？」季茜沒反應過來，這是……在誇她？

她眨了好幾下眼，然後認真的盯着老頭，媽呀，他不會是魂穿了吧？怎麼突然講出這麼令人驚悚的話來！

從小沒被誇過、甚至一直被冷眼相待的小季妹妹，此刻受寵若驚，驚悚的驚。

「今天薇薇這事，我原本就沒想忍下去，一開始故意敲打她也是為了做給樊子安看，要在他開腔討要道理之前就堵住他的嘴，只是沒有想到薇薇那麼不中用。」老爺子說這話的時候，氣有些虛，有帶病的原因，更多的則是對季薇的失望。

季茜抬眸望着他，心裏有些澀，同樣是孫女，季薇最開始被打只是做戲，而她昨天被打……

「我以為她平時只是任性驕縱些，卻沒想到她竟然敢真的下手……」老爺子又說道。

季茜想到他最後打季薇的時候也下了狠手，心裏瞬間又平衡了些，規規矩矩的聽着，哪知道這平衡很快被捅破了，季老爺子的話簡直是在她心裏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兩次救場，算是季家的功臣，我可以滿足你一個要求，任何要求，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季茜臉上的神情從怔愣到震驚，最後逐漸恢復平靜，然後她微微眯眼，打量起了老頭子。

老爺子也同樣打量着她。

他這個孫女，先是在樊子安跪下去的時候救了一次場，接下來又乾脆捅破了事實，把事情推向了報警，看似莽撞，但卻讓主動權再次回到季家的手裏，整個事件的節奏，莫名地就被她帶走了。

某稱程度上來說，雖然她揍了季薇一頓，但其實是救了季薇。

畢竟季家再權大勢大，攤上季薇這種草包，對方又是那種沒臉沒皮，恐怕最後也討不了好，至少，季薇是絕對好不了。

所以，她今天是季家的功臣。

他也不開口，就靜靜地等着她，等着她提要求。

「我想知道條件。」季茜問。

「只有你應了我才會告訴你。」

聽到這話，季茜幾乎瞬間擰起了眉頭。

萬一她說她要和宋臻結婚，老頭子來一句條件是他必須入贅怎麼辦？這麼坑爹的「任何要求」，擺明了就是陷阱好不好？

穩了穩心緒，她回道：「孫女不敢對爺爺有要求，您大病剛醒，還是早點兒休息吧。」

說着，她竟然抬腿就要走。

老爺子算計了一切，卻唯獨沒有料到，她不提要求。

「你不想跟宋臻在一起嗎？」他喊道。

季茜轉身，望着他道：「那我該問的是宋臻才對。」

一句話頓時堵得老爺子上不來下不去，「我不同意，你們敢！」

季茜終於沒法克制自己的脾氣，泥人還有三分火，還真當自己病了就了不起！她立即還嘴道，「我是不敢，但，我可以等。」

「你！」季老爺子這下真是要氣死了！

等什麼，等他死！

這個大逆不道的孫女！他簡直要被氣死了！抄起手邊的抽紙，他就想要朝她砸去，結果剛抬手，看到她倔強的臉，想到暈到前模糊視線內那一道撲上來的身影，他又頓住了。

就這樣舉著抽紙巾兩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會兒，誰也不讓誰。

「回血了！」季茜指着他的手提醒道。

老爺子這才抬眼，他的手舉得太高，這會兒導致點滴輸不進來，血液順着管子回灌，已經紅了一截。

看到季茜杵在那裏就不過來，老爺子頓時覺得手背疼。

這什麼不孝孫女！都不知道過來幫他看看！

「我叫醫生來。」好像意識到自己光是杵著看太過分了，季茜假惺惺地說道，想趁機溜走。

「叫什麼醫生！」老爺子大吼。

季茜聳了下肩，無奈，眼睛裏寫着：是你喊我不叫的啊，出事了我不負責。

老爺子：「……」肺也疼了怎麼辦？

「過來。」最終，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