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七夕

那個時候，珠花想着湯水的事當然也想着做詩的事，正出神呢，冷不防有人在她耳邊問了一句：「那詩真不是你寫的？」

珠花嚇了一跳，同時想着，她參加聚會的詩可都是她自己寫的，一首也沒有抄過，她怕她抄了生生影響正要成名的康朝詩人們的前途。待發覺到是方九郎，珠花微一皺眉，這不是以前問過嗎，怎麼還問呢？都小半年了，他怎麼還在糾結這個事，會不會也記太久了？

「真不是。」她一臉鄭重地說。

「我卻不曾從書中讀到過。」方九郎疑惑地說着，冷眼看着她，像是在說難道不成他看的書還比她少了？

「都是一些雜書，就是……雜書！」珠花不能直說是話本子，作為一個標準的官家小姐，是不該看這些書的，不過私下看的人卻不少，方七娘也看過。

方九郎旋即懂了，輕抿了一下唇，他放低聲音又問：「是哪一本，我去看看。」

「我忘了。」珠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生怕他真的去找雜書驗證，早知道她就編說是聽四海為家的江湖人說的。

方九郎沉默了片刻，見珠花寫詩的紙上還是空白，也不好意思再打擾。行過禮離開時，他忽地又問：「我那兒有許多詩集，你要看嗎？」

「若是不麻煩的話。」珠花很是勉強地說，暗想，他這是在嫌棄她寫詩太差嗎？

「不麻煩。」他馬上回道。

「那多謝了。」珠花欠了欠身，抬眼見他的嘴角微微揚了一下，那應該是一瞬間的事，她都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小姐小姐，你說……」秋初也看到了，見人一走，馬上熱切地湊過來想說什麼。

珠花瞪了她一眼，「以後不帶你出來了……」

秋初馬上知意，喪氣地垂頭退下了。珠花執着筆，看着那張白紙，良久才深吸一口氣沉下心來，在紙下寫了一道詩交上去。一如往常，她的詩沒在上等之列。讓眾人意外的是，方九郎的詩竟也沒在上等，他甚至在規定時間內沒把詩交出去，惹得人很是議論了一番。旁人說起這事時，目光總是往珠花這兒帶，連方九郎似乎也用餘光看了她一眼。

珠花假作不知，心下下定了決心，以後再不來參加這樣的詩會了。

孫氏因為自己抽不出空來替她相看，便讓她自己跟同年紀的小姐公子多來往，她也不怕珠花會成為另一個銀花。珠花太讓人放心了，反倒讓孫氏不知怎麼替她安排，她先前倒是跟珠花提過幾家，珠花的反應都是可以呀，你覺得好就行。她覺得自家小女兒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一點也不上心，對自家姐妹倒是好的。孫氏一直認為是珠花還小，還沒有開竅，就想她跟年輕男女多走動，也許就開竅了。

只是過了五月之後，珠花一連幾個月都沒有出門，倒讓孫氏暗暗奇怪。孫氏抽空問了珠花一聲，珠花淡定地說是因為天太熱不想出門，且她的皮膚本來就黑，夏天更不能曬太陽。這樣正當的理由孫氏自然不會懷疑，一直到了七夕，方七娘又下帖子來約珠花去看燈，珠花還是想人去回了，孫氏才心生疑惑。

「你且等等……」孫氏攔下要去回復的秋初，正色打量了自家女兒一眼，問：「好好的，為什麼不出去？」

「看燈什麼的實在無趣。夏日蚊子多，我還是呆在家裏比較舒坦。」

「實話呢？」

「這就是實話呀，再說了，大姐的肚子也不知什麼時候發動，我不放心出去。」

「呸呸呸，烏鴉嘴，你大姐還得再過一個多月才生呢。就算她要生了，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留着又有什麼用？」

「娘，你這話說的可就虧心了，當初你生腸子的時候，前前後後我可沒少出力。你竟然現在說我沒用了？」珠花十分委屈地控訴道。

「別岔開話題。你怎麼就不想出門了，別是被人欺負了吧？」孫氏有些嫌棄地看着她，她的女兒還能被欺負？

「哪能呢，就是大家吃吃喝喝還要寫詩，實在是無趣，這比跟着王嬤嬤學規矩還累人呢。我又不會嫁到文官家去，跟一群文官家的小姐那麼要好做什麼？」

「我可記得上次有個武官家的小姐約你出去騎馬，你也沒去？」

「她們每次約新人出去，總會賽上一場給別人一個下馬威。我又沒有大姐騎馬騎得這麼好，去了也是丟臉。這也就算了，要是我不小心摔馬了，成了殘廢，下半生可能就要在床上度過了。我好不容易身子才好，可不能再病了。」

京中的武官小姐性子都有些刁蠻，最近程家風頭正盛，少不得會被人盯上，珠花不想撞上去被虐。

「你倒是考慮得挺清楚。」孫氏冷哼道。

「那是。」珠花一臉得意地應道，只當孫氏是真心在誇她。

孫氏翻了個白眼，嘆了一口氣，「罷了，你不去就不去吧。我明天就讓你爹約他的手下過來喝酒，我就不信裏面挑不出一個好的來。」

「就那群富家子？」

如今程大山調到了中軍執掌帥印，手下有五萬人馬，負責京城安防，這可是個讓人眼熱的位置，有許多勛貴之後就常被送到中軍歷練。原先執掌中軍的是皇上的心腹，這人前年跟鎮國侯一案扯上了關係，皇上給他降了職，這位置就空了出來。當時好些人都想得到這個位置，結果四處活動后，楊成堅卻遲遲未定，直到年初楊成堅才將這個職位給了升職不久剛從外地回來休息了幾個月的程大山，還給他配了兩名副將。

程大山能力有限，楊成堅也是清楚的，所以他給他定的副將都是極為能幹，只是受家族所累一時不能出頭。程大山這人一向不會跟人爭出頭，余侯又提點他軍中的事多跟這兩位副將商量，他也不去想為什麼便照做了。如今中軍之內很是和諧，他好似沒什麼要操心的事，各處請他喝酒的人卻不少，還有一些想跟他結親的。不過結親的事，他都推給了孫氏，免得挑到不好的人將來被埋怨。

和程大山喝酒的這幫人，許多是如今在軍中歷練的富家子，他們想分到一些能在皇上面前長臉的活，對程大山一向是捧著。程大山心下也清楚，私下還跟家人說了若有人求上來不要應。孫氏也看不上這些不肯腳踏實地做事的，真讓她招為女婿她還不願意呢。

煩燥地嘖了一聲，她冷眼盯着珠花。

珠花生怕孫氏一時衝動做出無法挽回的決定，立馬改了主意，討好地說：「娘，你說七夕去看燈，女兒穿哪身衣服好看？」

「你前幾日不是新做了衣服嗎，料子還是上好的你大姐送的，就穿那身吧。」

「是，女兒也是這樣想的。」珠花一臉乖巧地說道。

孫氏這才順了脾氣，起身說：「你再挑挑，若是沒有就多做幾身。你那鋪子不是挺賺錢的，做幾身衣服還能付不起？我得去金花那兒看看，我怕我一會兒沒盯着她，她又去偷吃。」

「是要盯着點，要是吃多了，她又該練拳消食了。」珠花補了一句，為了讓孫氏早點走，她連大姐都出賣了。

「對對對。這丫頭，她要是敢傷了我外孫，我非讓她知道點厲害。」

「是是是。」珠花附和道，將孫氏送出了屋外，待她走遠了，才跟秋初交換了一下眼神。

「小姐，要去了？」秋初滿心期待的說。

儘管珠花已經避著好幾個月沒有應方七娘的約，但是她和方九郎的傳言還是流傳開來。當然因為這事還沒影，大家也就私下議論，知道的也都是那些常跟她們出去的公子小姐還有對方九郎有意的人，程府的人是不知道的，除了珠花和秋初。

秋初唯恐天下不亂，總鼓動着珠花多多應約，還總把方九郎讓人送來的詩集放到珠花面前。

「你這丫頭要是放在別家，早就被主母打一頓發賣出去了。」珠花威脅道。

秋初這才沒有多說，只是時不時捧著詩集從珠花面前經過。珠花沒有告訴她，詩集裏面有一冊是方九郎的，也不知是他放錯了，還是有意為之。她有些受不了古人含蓄的表達，恨不得方九郎即刻跟她說清楚，她也好馬上斷了他的念頭。方家家大人多，並不是她想要嫁的人家，她還是想要嫁寒門出身的男子，跟她這樣怎麼也擺脫不了的市井味的人也更相配。

到了七夕那一日，珠花穿着金花給她的料子做的繁花香雲紗裙，梳着元寶髻出了門。她原是想把去年撞了人得的珍珠頭面拿出來戴，後來想想這頭面的來路還是很可疑，說不定是臟物，不然怎麼會隨便就給了她，她還是小心收著不要戴出去的好。這樣想着，她便戴了另一套鑲著黃色寶石的銀色頭面，等她打扮好出了門，倒是在院子裏的銀花眼前一亮。

「珠花，這裙子的花色好看。」

「大姐送的料子，自然是比我們自己買的要好。二姐，你的呢？」

「我還沒做呢。」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珠花便出了門。待她一走，銀花才想到，難得有看到珠花打扮得這麼齊整的時候，這都快吃晚飯了，她是要去哪兒？算年紀她也是要定親了，這莫不是有了心上人，不行，等珠花晚上回來，她一定要去問問秋初，銀花激動地想。

珠花不知自家二姐已經在家盼着她回去了，她正坐着馬車到約定的酒樓前。進了他們事前訂的包間，珠花見裏面方七娘和方九郎在。

「阿珠妹妹，你來了。」兩人熟識后，方七娘對她的稱呼就變了。

方七娘親熱地迎了過去，又偏頭看向邊上坐着一臉認真喝茶的方九郎，偷偷笑了一聲。她拉着珠花在方九郎邊上的椅子坐下后，忽然呀了一聲，說：「剛剛少點了一個菜，我去廚房說一聲。」

說着，她就帶上丫頭出了屋子，珠花一頭黑線，暗想，這戲能不能再假一點。

她在位置上落了座，也不看方九郎，手抓着香扇輕輕晃着。過了沒一會兒，方七娘的丫頭把秋初叫了出去。珠花之前的威脅還是有用的，秋初忐忑地看了珠花一眼，並不敢走開，還是珠花朝她微微點頭，她才走的。珠花等秋初一走，反倒沉下心來，端起邊上的茶，慢慢飲了一口，轉頭坦然對上方九郎的目光。

方九郎一愣，轉過頭看向窗外。他一開始記得珠花是因為她的文靜，坐在一堆打扮得花枝招展嘰嘰喳喳的姐妹們中間，獨她一個一言不發，就連笑都淡定平靜。後來他知道了她是程三，想要知道並不想，長安城改建相關工程的官員中，程姓的高官只有程大山，且當時許多官員都提過種植梧桐樹是程三小姐先提的，那樹上的銘牌也是，那麼示範用的那段詩也極有可能出自她手。儘管她一再說那詩是她從別處看來的，平時詩會寫出來的詩也毫無才情可言，他卻認定了那是她寫的。

珠花是那麼與眾不同，她定然是有過人之處的，只是旁人看不到，他雖然也還不知道她的過人之處是什麼，但是肯定是有的。方九郎這樣想着，也給了一個自己打量她的理由，她從來不曾發現過，這讓他有些安心又有些可惜。他不知自己在可惜什麼，直到聽到旁人的議論，他才恍然懂了。

不等他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他那個總是很吵鬧的妹妹便過來打趣他，他頭一次被她說得手足無措，甚至連回嘴也做不到。方七娘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拍拍他的肩膀。

「哥，過幾天就是七夕，到時候我把阿珠妹妹約出來，你們兩個單獨聊聊。」

「這樣於理不合！」

「那我不約了？」方七娘故意壞笑着問。

方九郎微皺了一下眉，嘴硬道：「只是出來賞燈還是可以的。」

方七娘偷笑一聲，認真地點點頭，「是，兄長說的對。」

只是真到了見面的時候，方七娘還是扔下方九郎跑了，她並沒有想過珠花可能並不願意，她家哥哥如此優秀，長安城中想嫁給他的女子多著呢，以前不知有多少女子向她示好就是為了藉機接近方九郎，她的那些表姐妹們也是如此。哪怕娘已經放出話不會在自家近親中找，她們也不灰心，找到機會就往方家跑，方七娘一直不喜歡她們來。她倒是喜歡珠花，好說話還會做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就是不太愛出門，最近約她總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