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壽數天定

蔣王知道事敗卻也不慌，反倒招來了千牛衛。上次霍王和秦王謀反后，京中十六衛的將領稍有調動，聖上身邊最精銳的貼身衛隊千牛衛也換了大將軍，這位新上任的夏大將軍從很早以前就曾暗中向蔣王示好。那時夏大將軍在軍中還不起眼，也是蔣王一點點將他扶持起來，只是蔣王並不知道這其中還有其他人的功勞；就是楚王，也不知道。

本以為有了千牛衛就勝券在握了，蔣王沒想到這會兒聖上竟然醒了。在永福的攙扶下，聖上從內室顫悠悠地了來站到了太子身邊，冷眼看着這會兒站在殿下的幾個兒子。夏大將軍見了聖上馬上就領着眾人下跪，蔣王那時還沒有理清狀況，都到了這個份上，哪怕聖上醒了，他也得讓他再昏過去。

「這個時候你跪什麼，我才是你的主子。」蔣王在邊上罵道。

聖上聞言咳了一聲，喘了一會兒氣后，淡淡看向地上跪着的另一個人，說：「你且問問楚王，你是不是夏大將軍的主子。」

「楚王？」蔣王聞言不解地看向楚王，這會兒楚王已經抬起頭，目光陰鬱地看向聖上，這眼神蔣王還是第一次從楚王這兒看到。

太子也心下吃驚，面上卻淡淡地看着有些陌生的楚王兄。他得學會喜怒不形於色，不管眼前發生多讓他驚訝的事，他都要接受，都要想出對策。

「夏卿，把他們都帶下去吧。」聖上吩咐道，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力氣多說什麼。

蔣王和楚王都看了夏大將軍一眼，夏大將軍任他們看着，揮手讓侍衛把兩人押送去了天牢，又令人去兩家王府守着，把兩人家眷集中在一起看管起來；這也是事前聖上吩咐好的。

聖上心下嘆息，又朝太子招了招手，讓他進了內室。過了一會兒，太子便眼睛發紅地走了出來，叫了平王進去。平王走入內室，看着床上已經沒什麼力氣的老人，心下百感交集。

他沒想到這個萬人景仰的男人最後會因為摔了一跤而早早結束了生命。年少時，他多少希望自己將來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樣文能安邦武能定國，只是年紀漸長，他卻發現他只能乖乖地什麼也不做，只有他什麼也不做，其他人才能容下他。

因為年少時的經歷，聖上總希望自己能多幾個兒子，要是他有什麼不測他的幾個兒子彼此之間還能互相幫扶，卻不料他有天成為九五之尊后，自己的幾個兒子會互不相容，而他也不得不親手將他曾經寄於厚望的兒子一個個拔除，只為換這江山多平穩幾年。

其實，若是他能再多活幾年，便是如今的太子，他或許也是容不得的。

聖上朝永福使了一個眼色，永福告了罪爬到聖上的龍床上，在龍床的頂上打開一個暗格，從裏面拿出了一道聖上早就寫好的秘旨。永福在聖上面前將秘旨打開由聖上親自查驗后，才將這旨意給了平王。

平王拿在手中掃了一眼，便將秘旨收好，藏在衣內。

聖上又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許多無奈。

他應該也沒有想到最後會把這件事托給他，平王心下想，卻在他的目光中告了罪退了出來。他從殿外走出時，張國舅正要入內，兩人互看了一眼，打了個招呼。

張國舅大約是所有人中最希望聖上多活幾年的，照着他的謀划，聖上怎麼也得再撐上幾年才是。

「壽數天定。」聖上對入內的張國舅嘆了一聲，然後拉住了這個伴了半生的臣子的手，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兩個字，「平王。」

張國舅知意，也不由老淚縱橫。那時他年少輕狂，看不慣舊世家霸佔朝綱，便在鄉野隱世。不想他的妹妹竟要嫁給處境艱難的康王，他不得不出山來試試康王的才幹，這一試他便成了康王的幕僚，又從幕僚成了一個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這半生來，他疼愛的妹妹過世了，費心教養的外甥也過世了，只餘下一個空有其表的張氏大族。為了族人，他不得不為先太子的後人謀划，卻也感念聖上念舊，到現在也願意想着先太子的後人。可恨上天作梗，沒有讓聖上再多活幾年。

長安城下了一夜大雪后，早上晴空萬里，地面上的積雪在陽光地折射下閃著光亮，差一點晃着人的眼。那些紅牆黛瓦在白雪之下越發的鮮亮，在不知名的角落還有幾株不畏嚴寒的臘梅悄悄地萌發花芽。這個時辰，是長安街道上正熱鬧的時候，也是朝堂上正熱鬧的時候。

朝臣們看着多月不曾現身的聖上，差點認不出這個乾瘦的老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是他只是抬手讓他們平身，便透着他們不敢直視的帝王威儀。他們垂首，聽說他讓永福宣告的退位詔書，這天下果然還是太子的。至於今天沒有上朝的蔣王和楚王，眾臣不知道他們的狀況，心下卻隱約知道了。

聖上全程沒有說太多的話，只在太子推辭時，說了一句：「別推了。」

一般聖上在世時讓位，他和繼位者之間怎麼也要推三次，也能彰顯繼位者的謙遜。但是聖上這話說了之後，太子就真的沒有再推，只是在地上長跪不起。朝中許多大臣默默紅了眼眶，聖上朝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朝臣一一看了過去，目光在幾位要緊的大臣身上流連，當看到平王時，也在他臉上頓了頓。

平王還是早早就醒了來上朝，這也許是聖上最後一次上朝了。聖上看着他，不得不感慨一聲，若這個孩子是先皇后所出那該多好。

等到了退朝的時候，聖上在永福的攙扶下回了宮。身後眾人高呼萬歲的聲音久久不斷，他忽然覺得值了。入了寢宮，武幗公正淡淡地看着他，上前向他行了一個全禮，他滿意地點點頭，看向她身邊跟着的俊秀男子。武幗公就是武幗公，哪怕是找來的神醫，也都不是那等鬍子拉碴的老頭。可惜哪怕神醫能把他救醒，他也只能清醒這一日，好在這樣也足夠了。

「朕要休息了。」他費力地說道，在永福的攙扶下上了床。

武幗公點頭，朝他最後看了一眼，「可惜了，外面正是熱鬧的時候。」

聖上朝她揮揮手，示意她去多玩一會兒，武幗公點頭，微笑走出殿外，望着外面亮得刺眼的天空，久久不曾離去。

殿內的聖上再度陷入昏迷，昏迷前他隱隱看到梧桐樹下一端麗女子正朝他溫和淺笑。

三天後，開元二十五年臘月十四，康太宗楊成堅駕崩於棲鳳宮，享年五十九歲。

太宗駕崩，舉國哀悼，據說連路邊的乞丐聽了都悲痛不已。

朝臣們哪怕心下早有準備，在得知消息后也不禁涕淚滿襟。不用任何人委任，張國舅承擔起了治喪大臣之職，畢竟他是百官之首。宮中早有聖上駕崩的既定儀程，加上聖上駕崩早有預兆，相關喪儀都準備充分，不到半個時辰，宮中便是稿素一片，皇室宗親各級大臣也都紛紛進宮哭靈。

蔣王府和楚王府眾人都被看押著，倒有人問張國舅，是否讓先帝嫡孫入宮哭靈，張國舅想也沒想便說了不準，那等逆臣之後豈能讓他入宮。

珠花一聽到宮中喪鐘響起時，便和平王換上孝服，帶着一家人和原泰進宮。因為前幾天的一場雪，長安的天氣非常陰冷，下馬車時被呼嘯的北風一吹，珠花不由打了一個哆嗦。她縮了縮脖子，看向身邊有些恍惚的平王，怕他傷心太過，上前扶着他的手，陪他往一片肅穆的宮裏走去。

平王握着她的手，想要朝她露出安慰的笑，又覺得在這個時候笑不好，只能跟她對看一眼。珠花自然是懂的，兩人也沒有言語，直到走入靈堂才鬆開手。

先到了一些人早就跪在棺木前哭開了，子孫與女眷哭靈的地方是分開的，珠花自然跪到太子妃身後，拿着帕子低聲哭泣。她對聖上的印象不深，她自然知道他是一個好君王，但是他卻不是一個好父親。這會兒死者為大，作為兒媳，她怎麼都得哭幾聲。

可是珠花對哭靈這事有些排斥，哪怕她初時是真傷心想為死者哭幾句，但是到了人前她就有些哭不出來，何況她們還得哭上七七四十九天。

聖上駕崩於臘月，照理得在年末前下葬，但是一國之君的葬禮豈能如此草率，太子跟禮部的人商議后便定下停靈七七四十九天之期，待來年二月再將聖上葬入李天師探得的風水寶地上所建的昭陵，同一天先皇后和先太子的靈柩也將葬入聖上陵墓左右，相關事宜早就有人在安排。

這會兒提到先太子，倒也有人想到了先太子妃，聽說先太子妃早已經過世，有些人還吃了一驚。原橫感覺到旁人的目光，微微沉下臉，對着聖上的靈柩悲慟萬分。

原橫作為長孫，領着各家王府的嫡子跪靈，而庶齣子得跪在嫡子之後。因為秦王府和楚王府的人都沒有來，來的便只有太子府、平王府和陳王府眾人。這幾位皇子府里都沒有庶子，原泰也就一個人跪在原橫的後面。

這還是太子周年後，原橫和原泰第一次碰上，兩人對看了一眼並沒有交談，也沒有學着前面的陳王捶足頓胸放聲大哭，只是垂著頭低聲哭泣。

因為要停靈四十九日，為防屍身腐壞，靈堂內也沒有設火盆。珠花穿着厚厚的衣服，跪下的時候膝蓋差點沒彎起來。不過穿得厚重也有一點好處，跪久了不會那麼累，就是依然冷得厲害。

在這樣的寒冬，每日早進晚出的哭靈有多辛苦自不必多說，珠花好在是王妃，還能在宮中尋一個房間稍作休息，像孫氏和懷着身孕的徐氏卻得每天趕路。孫氏倒還熬得住，徐氏去了幾天後就動了胎氣，不得不躺在家裏養胎，還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夫人哭靈回家后就病倒了，沒幾天也跟着過世了，這裏面還有徐氏的祖母。

徐氏知道后卻因為身體不佳沒法去守靈，最後只能在腸子的攙扶下去上一柱香就回去了。她也只願意給這個間接害死她親娘的祖母上一柱香全了情份，讓她哭靈她是一點也哭不出來的。她的父親跪在靈前，瞧著倒是悲痛，他正好入京為聖上哭靈，也趕上了跟自家母親見最後一面。

自他原配過世后，他們的母子情便散了大半，在徐老夫人臨終前，他的心情復要，也不知要跟這個疼了他一輩子管了他一輩子也害了他一輩子的老人說什麼。

他最後嘆了一聲，說道：「母親，你且安心去吧。待你過世，不孝子會入觀修行，為您和劉氏祈福。」

徐老夫人聽到劉氏，不由怒目圓睜，卻又說不出一個字，便懷着這一腔惱怒不忿咽了氣。

珠花那時尚在宮中，也不清楚外面的事，後來聽說了也心下感嘆。

宮中女眷們是在一處跪的，為首的自然是淑貴妃，她不時抹著淚，一副悲痛不已的模樣，德妃和賢妃在她身後也哭得好不傷心。兩人的兒子如今都是在獄中生死不知，也不知將來會如何，只盼著這會兒哭得悲慘些，能讓太子心軟。

太子這會兒還沒有繼位，原本在先帝下詔讓位時，他就可以繼位，但他知道先帝時日無多，因此堅持不肯繼位。待先帝駕崩後過了五日，由張國舅出面一再相請后，太子才答應登基，朝中大臣也算是吃了定心丸，在登基當日換上吉服，完成了登基大典。為了慶祝新皇登基，就連後宮也暫時停了哭聲。

等所有登基儀式一結束，眾人又脫下外面的吉服，繼續為先帝服喪。哪怕後宮內依舊每日哭聲不斷，前朝大臣們的心卻是定的。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會兒本就是年底，朝中事務又多，有許多是要聖上用印欽定。聖上駕崩，周邊小國蠢蠢欲動，若新皇遲遲不登基，不讓朝政馬上穩定下來，怕是會釀成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