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真英雄

第二百八十章 真英雄

那位城主的所作所為根本不是為鳶城人好,那人只是在追求自己的人生價值------一種能帶來滿足感的精神私慾。

為了私慾,費翔綁架了整個鳶城。

「呵……鳶城人……還真是夠悲哀的。」侯漢敏沒有回到他的工作崗位,而是七拐八拐回到他在步行街尾的家裏,推開房門。

他的夫人,也是曾經的嫂子、王普照的妻子翠雲就站在客廳里,一手拉着臉上淚痕未消的小女孩兒。旁邊的桌子上放着整理好的包裹,不大,也就幾件麻衣,三五頓飯的乾糧。

「收拾好了嗎?」侯漢敏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翠雲點點頭。

「多帶些乾糧。」

「這已經是家裏所有的乾糧了。」

侯漢敏嘆了口氣,在鳶城社會,吃的,穿的,用的,住的,乃至老婆……都來自內政部門分配。像乾糧這種硬貨,他們家能夠攢下三日所用已經很不錯了,更多的家庭怕是連兩天的量都湊不齊。

「走吧。」他拿出皺巴巴的煙盒,看看裏面僅剩的三根煙,手在開口處晃了晃,最終又放回去。

翠雲與小女孩兒跟在他身後走出房間。

前方傳來一陣密集槍聲,有爆炸在南方出現,黑雲如惡龍般騰空而起。

菲菲嚇壞了,死死抱住翠雲的腿大聲啼哭。

侯漢敏走過去安慰她幾句,把小女孩兒抱起來,繼續向前行進。

或許是男人的肩膀很寬厚,胸膛很溫暖,本就比女人的懷抱有安全感,菲菲不哭了,只是死死摟着他的脖子。

「我想爸爸……我想爸爸了……」

侯漢敏:「……」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以沉默來回應。

告訴菲菲是唐岩殺死王普照的么?那麼跟唐岩相勾結的費翔算什麼?真以罪惡來論,恐怕後者才是殺死王普照的罪魁禍首。

侯漢敏帶着兩人專挑小路與隱蔽巷道行走,目標是城主府北方那棟傾倒大樓。

「侯蘇蘇,我們這是去哪裏呀?」菲菲眨著有長長睫毛的眼睛,很認真地詢問道。

小姑娘是無心一問,對於後面跟着的翠雲,上面的話直指其心。她剛剛發現一個問題,侯漢敏帶她前往的並不是民眾疏散通道。

「我們這是去哪裏啊……是去兜風。侯蘇蘇帶菲菲去外面逛逛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女孩兒歡快地鼓掌,對於能夠出城的興奮壓制住了對槍炮聲的恐懼。

女人和小孩兒一般是不允許出城的------除了下礦井勞作,只有城防軍的戰士與城主府系統配屬人員才有機會離開鳶城,踏足外面的土地。

侯漢敏只是簡單地講了一句「去外面逛逛」,翠雲聽說卻是臉色一變,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侯漢敏帶着他們兩個人左拐右拐,進入廢墟最裏面一個有垮塌危險的房間,放下菲菲后把鋪在地面的破爛毯子一揭,露出一塊嵌進地表的木板。

他又將木板移開,裏面是一條向下的通道。

翠雲愣了一下:「這是……」

侯漢敏說道:「看來王大哥跟你講過秘密通道的事情啊……」

這座垮塌一半的大樓很危險,一直沒有投入使用,處於荒廢狀態,以前他跟王普照出差濟城或者鄉下,總會私藏一點酒水回來,為了不讓別人看見說閑話,會偷偷摸摸跑來這裏喝酒打屁。

久而久之他們發現這座建築遠比從外面看來的更加堅固,經過後期探索,二人發現一條地下通道,可以離開步行街,抵達西北方一個廢棄的食品加工作坊。

他們不知道挖掘地道的人是誰,有怎樣的故事,他們關心的是地下那條通道。

侯漢敏本來是要把這事上報的,王普照將他攔了下來。

雖然這樣做有些政治不正確,但他還是遵從了好朋友的意願,從此這條通道便成為二人內心深處的秘密。

當時的他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真的會用上這條秘密通道。

翠雲聽到這句話小聲說道:「只是沒有想到帶我來這裏的人不是他,是你……」

「……」侯漢敏沉默一陣說道:「時間緊迫,先離開這裏再說。」

翠雲點點頭,沒有多問,跟在侯漢敏身後進入秘密通道。

下面的路不太平整,也沒有燈光照耀,好在侯漢敏隨身準備有手電筒,才能幫助二人儘可能快地離開步行街區域,進入鳶城廢墟。

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反正侯漢敏推開食品加工作坊院落一角的蓋子,把翠雲接上來時,由步行街傳來的槍炮聲已經不怎麼清晰。

他辨認一下方向,告訴翠雲和菲菲稍等,獨自一人走到前方廢棄的汽車修理廠內。

不大的功夫,隨着捲簾門向上開啟,裏面傳來機車引擎的咆哮,一輛側三輪摩托車由門那邊衝出來。

翠雲沒有立刻上車,在侯漢敏包含疑問的目光中遞過去一封信。

「什麼東西?」

「信,普照讓我交給你的信。」

侯漢敏望望南方的天空,把信接過來。

在他拆信的同時,翠雲繼續說道:「他說……如果有一天他無法回來,希望我能把它交給你。」

侯漢敏聞言一怔,心想這就是遺書啊……但為什麼是給自己的?正常情況下不是應該給翠雲與菲菲嗎?

這些疑問在他展開那封信,看到王普照的留話后隨之解開。

王普照死在唐岩偷襲鳶城運輸車隊的事件中,侯漢敏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膽小鬼,王普照面對身穿動力裝甲的敵人還能夠挺身而出,證明了他對鳶城人的忠義。

然而事實情況真是這樣么……

這封信的內容放在以前,侯漢敏會很不贊同,甚至認為王普照大逆不道。

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原來從幾年前開始,王普照便對費翔、姜衡二人的所作所為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多少次捫心自問,費翔為鳶城人選擇的這條路對不對?

如果出一道選擇題,表面看來90%以上的鳶城人都會認同城主的意志……但是,如果鳶城人以往接受的不是仇恨教育,給更多人讀書識字、獨立思考的空間,他們還會認同城主的意志嗎?

王普照感覺很迷茫,隨着軍旅生涯不斷增長,見過各種各樣的所謂「奉獻」所謂「犧牲」,就包括牛峰、小勇等人欺詐再生藥劑的事情,他深深地感覺到這樣的鳶城是沒有希望的,所有人都在費翔編造的一個專屬世界裏扮演「自我」。

用更加好理解的話講,鳶城是費翔個人的神國。

是的,是個人神國,比個人王國還要極端。

王普照越來越反感費翔與姜衡,內心越來越壓抑,覺得人生都失去了意義,與其如行屍走肉般活着,還不如一死了之來的痛快。

他萌生了死意------這源於他認識自身困境,上位者的罪惡,但是又無力改變鳶城的黑暗。他有老婆、孩子,他沒有辦法放棄她們,只能忍耐著,沮喪著,變成費翔、姜衡手裏的槍,腳下的奴隸。

信的前半部分是王普照對費翔、姜衡的控訴,以及對無法改變當前狀況的傷心失落。

後半部分才是留給侯漢敏的遺言。

王普照不知道自己能否繼續堅持下去,如果有一天他死了,無論是自尋短見而亡,還是死在城主發起的軍事行動中,他希望侯漢敏能夠照顧好翠雲跟菲菲,而不是把所有精力放在為他報仇這件事上……因為有時候兇手並不是被殺者真正的仇人。

王普照還說,他知道侯漢敏喜歡翠雲……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有好兄弟照顧母女二人,他會含笑九泉,開心瞑目。

遺言至此終結。

侯漢敏握著紙張的手微微發抖。

他回想起車隊離開濟城前侯漢敏與鳶城方面聯繫,相熟的士兵很開心地說鳶城來了大人物,那位熊貓人軍團副軍團長的出訪會改善鳶城與寶石城的關係,他們以後會吃上廉價的海魚罐頭。

王普照很高興,在濟城市場給菲菲帶了很多禮物,又花大價錢給翠雲買了一盤刻錄「甜蜜蜜」的磁帶。

可是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那個帶着善意到訪鳶城的人突然襲擊了運輸車隊,從一個和平使者變成暴力劫匪。

站在普通人的角度,會憤怒,會震驚,會對熊貓人軍團那位副團長咬牙切齒。

王普照不會,他了解的更多,也想的更多。

所有的幻想破滅,所有的期待磨滅,事實證明唐岩不是鳶城走向光明的引路人,而是城主大人的一位合格外援。

他憤怒,他仇恨,他震驚,但是憤怒、仇恨、震驚的對象不是那個叫唐岩的男人,是那個叫費翔的「偉大城主。」因為發生在小勇、牛峰身上的事,現在也發生在自己身上……說是命運的詛咒也好,說是歷史諷刺也罷。

雖然侯漢敏不知道王普照那時心情如何,但是聯繫這封遺書的內容,大概率對未來與人生失望透頂,最終走上死路。

換句話說……王普照很可能是自願出去的,好讓唐岩給他一個痛快,結束這可悲可嘆可憐,看不到希望的人生。

這樣做他自己解脫了,還會變成一個死戰不屈的英雄,為妻子與女兒贏得更好的待遇。

想到這裏,侯漢敏抖的更厲害了。

因為他在懷疑一件事------自己能夠在那場對抗中活下來,恐怕不是倚靠裝死騙過唐岩,是對方需要留一個活口來告訴鳶城人發生了什麼,從而加深鳶城人對寶石城與熊貓人軍團的仇恨,完成早前飛艇進入鳶城領空時唐副團長提到的交易。

如果說王普照識破了城主的姦邪伎倆,那麼王普照的自尋死路還有另一個用途------以自己的死保住他侯漢敏的命。

啪嗒,啪嗒,啪嗒……

黃豆粒大小的淚水打濕了軍裝的衣領。

他從未想過王普照的死亡背後有那麼多隱情與深刻。

若是沒有飛艇傳語,若是沒有撞破費翔、姜衡密謀西進,他或許依然埋在鼓裏,沉浸在自己的英雄夢中,像每一個鳶城人那樣仇恨熊貓人軍團,仇恨唐岩。

「你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不跟我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問到第五個「為什麼」的時候,侯漢敏不問為什麼了,因為巨大的羞愧與羞恥像鉛雲從天空壓下來,把他的靈魂籠罩。

放在以前,王普照說出那些心思他會信嗎?

不,他不會,不僅不會相信,很可能會把這件事彙報給上級,讓思想指導員給王普照做心理疏導,把好兄弟從「邪路」上拉回來。

真是那樣的話,他們還做得成好戰友?好兄弟嗎?

運輸車隊遇襲事件后,他被費翔塑造成一個英雄,受到所有鳶城人的敬仰。

事實上呢?他算什麼英雄?!

王普照才是真正的英雄……起碼對翠雲,對菲菲,對他來講是無可替代的大丈夫,真英傑。

轟!轟!轟……

遠方傳來的爆炸聲將他驚醒,侯漢敏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諸般情緒,扭頭看了翠雲一眼,發現她背對着他,手在臉前輕輕抹著,像是在擦臉上的淚水。

拉着媽媽另一隻手的小女孩兒很純粹,很天真:「媽媽,侯蘇蘇,你們怎麼都哭了?」

王普照趕緊用衣袖擦掉眼角的淚痕,把那封信摺疊起來收進懷裏:「侯蘇蘇想起你爸爸了。」

聽到「爸爸」兩個字,女孩兒的眼睛很快紅了:「菲菲也想爸爸了。」

侯漢敏趕緊向翠雲使個眼色,讓她快點上車,一面說道:「侯蘇蘇帶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好呀,好呀……」小女孩兒破涕為笑。她的情緒就像江南的天氣,說變就變。

……

嘟……嘟嘟嘟嘟突……

機車帶着低沉的吼聲遠去,來自地平線的風吹起一家三口的發與衣,在半空飄着。

「媽媽,你不是說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嗎?」

翠云:「……」

侯漢敏:「侯蘇蘇帶你們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到那個打槍的地方好不好?」

「好。」小女孩兒的應答很清脆,好像新剝的筍。

嗚,嗚,嗚……

片刻后,側三輪摩托帶着低沉嗚鳴與飛揚的塵土消失在北方街區。

………………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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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星際到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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