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九如又在原地站了片刻,順着風聲,依稀聽見隱隱的哭泣與引磬之聲,她心緒大亂,拔腿就往外跑。

傾盆的大雨落下來,只一瞬間就將四周的聲音都淹沒了,九如只曉得要拚命的跑,跑到小院外那道她一直不能逾越的門檻,要跨過之時,腳下打滑,重重摔倒在地。

她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勇猛勁頭,雙手攀著門檻,勉強支起上半身,眼前驀地出現一道人影,她費力的抬起頭,雨水順着眉毛往下落,彷佛是落下滿臉的淚水,她的睫毛輕輕一震,看清楚了對方。「父親。」

沈秋明垂下眼看她,儘管下着大雨,他身上卻是一絲都沒有沾染到水漬。他的表情困惑疏離,像是完全不認識眼前人,想了一想才道:「九如?」

「父親,是不是、是不是我母她不好了?」九如的手緊緊抓住沈秋明的長衣下擺,她聽得見,儘管風大雨大,但是她聽得見,前院傳來哀樂聲聲,每一下都是直接敲擊在她的胸口上,讓她痛得兩眼發花、簌簌發抖。

「關了這麽久,還是這般的不懂規矩,女兒家出行不打傘,全身遍濕,成何體統?來人,把姑娘先扶起來。」沈秋明向後退了一步,九如伸出的手不得不放,可衣擺處已經落下痕迹。

「父親,你先告訴我,我娘她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她,是不是她……」九如的嗓子因為焦急變得高亢尖銳,完全不似平日的淡然。

隨着沈秋明身後跟來的秦嬤嬤趕緊蹲下攙扶九如,壓低聲音勸慰道:「姑娘,老爺說得是,姑娘趴在這邊總是不妥,先起來說話。」

九如卻紋絲不動,只用一雙眼與沈秋明對視着,「父親,回答女兒一句話,有這麽難嗎?」

「是,你娘過世了。你起來換了衣服,就回前院來。」沈秋明扔下這句話,沒有再多看她一眼,被幾個家僕簇擁著離開。

秦嬤嬤見九如的樣子實在狼狽,怕她聽到噩耗傷心過度,絮絮叨叨的勸慰了幾句。

九如沒讓她扶,自己站起身,低垂著頭,死死看着腳下的門檻,良久才自言自語地道:「娘親,她……走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口空出很大一塊,飄散開的雨絲涼颼颼的往身體裏面鑽,她忍不住抱住雙臂,給自己多些暖意,只是也明白這種寒冷,是怎麽焐都焐不熱的。

走出十多步,停下腳來,她以為自己眼花,有了錯覺,這個人怎麽會出現在此時此地呢?

抬手再揉揉眼,頎長的人影依然站在那裏,沈秋明正站在他的面前,低聲說着什麽。九如聽不見,她的眼中只有這個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像是察覺到什麽,轉頭看向她,半張面孔被雨傘遮住,露出的側面眉眼如峰巒起伏,自有一股風流韻致。

明明應該要避開目光去的,但是視線根本不聽她的話,千絲萬縷的膠着在他身上,恨不能在上面寫出他的名字來。

「你還站在這裏做什麽?」沈秋明厲聲斥責道:「怎麽還沒有去換好孝服,你娘親的靈堂又讓誰來守?」

她一手抓住自己的衣襟,強忍着不舍扭過頭去,小步走開。即使不能回頭,依然察覺到那人的目光溫潤地跟隨着自己,將心口的空白慢慢修補一新。

【第二章登門提親】

回到小院,孝服已經送過來了,放置在桌邊,那隻折損的金算盤仍舊委屈地躺在台階上,九如彎身將算珠一顆一顆拾起,這是娘親留給她最後的念想,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留在身邊。

她換好孝服,將長發放下,梳理整齊,鬢邊別上白花,再看向窗外時,雨已經停了,只有屋檐下還滴滴答答地掛着一排水珠。

鏡子中的人雙頰血色盡退,卻顯得眼珠子更黑更深。她的手指按在鏡面,低聲道:「娘親,你這一去,只留下我一個人了,我什麽都不會再害怕了,因為這沈府上下沒有什麽值得讓我害怕的了。」

她筆直地走過小院,走過那道祖訓檻,走過長長的迴廊。六年了,沈府大院的變化讓她有些分辨不出方向,不過這無礙她找到娘親的靈堂,那些法器的聲響,引領着她走到她娘親身邊,見她最後一眼。

當她出現的那一瞬間,靈堂里變得非常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看向她,彷佛來的人是個格格不入的外來者。

沈秋明已在靈堂里,看到她後朝她走了過來,在離她兩步之遙的地方站定,轉頭對眾人沉聲道:「這是沈家的如姑娘,前些年住在別處,如今她回來守靈,任憑誰也不能怠慢她,聽到了沒有?」

一片應承聲響起,沈秋明又轉過身來,對她說:「過去見你娘親最後一面。」

九如緩緩上前兩步,見沈秋明舉步要離開,她雙臂張開攔截住他,「父親,母親屍骨未寒,您不陪陪她嗎?」

沈秋明沒有動怒,正色回道:「前廳還有重要客人,脫不開身,你照應靈堂就可以。你娘親看到你在,自然會得欣慰。」

九如直視着父親,突然之間,發現父親也老了,原本烏黑的雙鬢變得花白,她心底的酸楚滋味更濃,輕聲問:「娘親一輩子在等的人都是父親,難道父親不明白嗎?」她很清楚所謂前廳重要的客人是誰,可不是明明說好還有十多日才會回來,這下子非但提前,還正好遇到娘親新喪。

不待她細想,沈秋明將她的手臂撥開,匆匆離去。

九如根本不記得自己在靈堂跪了多久,燒紙磕頭,再磕頭,再燒紙,來弔唁的賓客都是面容模糊,根本分辨不清誰是誰,不時有丫鬟在旁邊遞來茶水,讓她喝一口,她再繼續跪着回禮。

等到有時間喘口氣,外面天色都漆黑一片了,沈秋明始終沒有回來,靈堂里的人也漸漸散去。有人過來詢問她是不是要去吃點東西,她搖搖頭,一雙腿因為跪得太久根本站不起來,她只能用手撐地,先坐在地上,用手指輕輕拍打雙腿。

「如姑娘。」有人很輕的喚了一聲。

抬起頭來,即便背着光,她還是能夠認出對方是誰,「辛醅,你怎麽會過來?你們家……」

辛醅長了張圓圓的小臉,微翹的唇角總像在笑。他手指豎在嘴唇中間,噓了一聲,壓低嗓音道:「如姑娘,侯爺不方便過來,又怕姑娘累著,所以讓我過來看看。」

「侯爺他……」九如心中有着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哪一句才適合這個時候問出口,她想問他好不好,他怎麽會突然來沈府,可是太多太多的問句,全化成了嘆息。

「如姑娘看着很是憔悴,令堂已經過世,請節哀順變。」辛醅環顧四周,「不過偌大的靈堂怎麽只留下姑娘一個人?也沒人送水送飯。」

「我什麽都吃不下,所以讓丫鬟不用送過來。」

「吃不下也必須吃飯,靈堂之內,親女必須守足七日,這個道理誰都明白,九如,你何必折磨自己的身體?」清朗的聲音如同徐徐清風,將靈堂中陰鬱的壓抑輕輕撥開,趙凌琪換過素色的衣袍,玉簪束髮,越發顯得發色墨黑,眼瞳沉靜。

他緩步從容地走進來,停在九如面前,微微俯身,將一隻手遞給她,「晚上了,天氣涼,雖說是為親人守靈,也不要坐在地上,寒氣太重。」

九如看着近在眼前的手,指節修長,膚色瑩潤光澤,和他的人一樣,丰神俊朗,十分好看,一時間有些恍惚,像是回到初初相遇那時,她仰視着他,隱隱感到自己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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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算盤嫁世子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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