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萬曆傾訴 草民告退

第五十三章 萬曆傾訴 草民告退

日月不合,則不明。

君臣不相得,早晚折騰得明庭分崩離析。

萬曆皇帝沉默了良久,從徐麟的這首《明需日月詩》裏感觸到了很多。萬曆忽地想起,如果有朝一日駕崩之後去了九泉之下,不知道二祖列宗會不會痛罵自己的三十年賭氣。那一刻,萬曆略覺得傷感,有種很想與臣子們和解的衝動。但抬頭向望去,只見滿園的大員們仍在三五成群,笑語誇談,竟然毫無像自己這樣的傷懷感觸之色。

和解是雙面的事情,一個巴掌拍不響!頓時,滿腹衝動化為烏有,萬曆當即大怒而起,哼一聲「散了吧」,就拂袖而去。

徐麟在旁把這一切場景瞧得非常分明,等到萬曆怒而罷宴,他不禁在心裏深深嘆息。今晚實在太令人惋惜了:萬曆還有兩年好活,如果他今天能因為自己的詩諫而幡然悔悟,和臣子們和解,並兢兢業業地處理朝政,相信以萬曆那傳自張居正的政治才幹,朝政或許自此清明,並且明年的那場大仗也未必就會輸的!

事已至此,徐麟也沒辦法,只得隨着文武官員們一起出宮而去。

第二天,不僅徐麟很忙,而且錦衣衛都指揮使衙門也忙碌了起來。他此去遼東,雖然主要是從事軍情偵查,但他是萬曆皇帝親準的正千戶品銜,都指揮使駱思躬也承諾過給他千數以上的人手,所以,都得給他湊齊了。

人手從哪裏來?一,應天來的那兩百名新編緹騎,此前都是江湖好漢,可以隨徐麟去遼東,擔任他的扈從。二,錦衣衛在關外並沒有設立過千戶所,但北直隸千戶所於關外的遼陽、瀋陽、廣寧三城裏設有百戶所。那些緹騎都是遼東本地人,也調撥給徐麟統轄。三。徐麟還需要大量的文書、通譯和斥候。文書好辦,錦衣衛衙門裏除了大內高手就是做文牘的,直接調來三十名應該足夠。通譯也好辦,鴻臚寺裏面徵調三十名滿蒙通譯。也就夠用了。但斥候卻就難了,難在尋常的密探都沒有軍事經驗。駱思恭想來想去,最後給了徐麟一大疊的空白名額,讓他在抵達了遼東之後,自己去各鎮軍隊裏面發掘,只要是徐麟看得上地人才,一律准予其進入錦衣衛任職!

這一忙整整忙了三天之久。

等到八月二十日的時候。通譯和文書都已經到位了。徐麟也覺得自己可以啟程,他便進浴德堂來向駱思敬辭行。兵凶戰危,那老駱也別無他話,只是囑咐他上戰場之後,一要自己精細一點注意安全,二則與經略、巡按及各路總兵搞好關係。

徐麟正點頭應允地時候,忽地只聽得堂外一聲太監的傳旨:「著錦衣衛千戶徐麟,即刻至乾清宮面聖。欽此。」

召我小小千戶去面聖?徐麟儘管有些覺得突然,但他不敢怠慢。趕緊隨了那太監進了內廷。而四天的時間沒見,乾清宮西暖閣里的萬曆皇帝,彷彿衰老了很多,雙下巴上地肉都顯得沒有精神,徐麟進來叩拜皇帝的時候。萬曆正皺着眉頭。惡狠狠地低聲咒罵着什麼,一面擺手驅趕侍候左右的太監和宮女。一邊則用胖嘟嘟的雙手**著脖子,似乎一副非常惱怒的模樣。

「皇上,微臣今日就啟程出發,為陛下、為朝廷、為黎民,去那遼東戰場上奮勇討虜。此番陛辭,請皇上放心,臣雖不才,但必定克忠職守,死而後已!」

見萬曆如此生氣,徐麟暗自吃驚,生怕觸了不好的霉頭。規規矩矩叩拜之後,他便趕緊聲明,咱馬上就要離京閃人,到血雨紛飛的戰場上為國盡忠去了。總之,不管你萬曆是為了什麼人和事而生氣,也千萬不要向我發火,更不要向我來傾訴。

但萬曆卻打定了主意要和徐麟說說,他根本就沒用心聽徐麟地話頭,只是沉浸自己地憤怒之中,有些語無倫次地大聲令道,「改!朕令你馬上改掉那首詩的名字……不,朕直接下旨,給你那首詩御筆賜名,還得就叫《日不得月》!」

「皇上為什麼要改?」徐麟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但這一問才出口,徐麟就後悔了。暈,臭嘴巴,直接點頭不行啊,為什麼忍不住要問呢,這下子老萬曆可要說一大通了。

果然,萬曆咳嗽了幾聲,指著龍榻上堆滿了的奏章,怒道,「徐麟,朕知道你說《明需日月》是為國為民的滿腔忠善好意,而朕也確實被你的這首詩所感化了,一連三天,朕破天荒地上朝理政,這難道不是朕在改善的努力么?朕本指望,朕的努力能感化得群臣分清楚內朝外朝的區別,但你瞧瞧這三天群臣遞上來的奏章,全都是繼續那晚御宴地論調,對朕的後宮說三道四,你說,他們有誠意嗎?你說,朕就喜歡疼自己樂意寵信的妃子,有錯嗎?!」

徐麟暗自叫苦,卻哪裏好說群臣的不對。如果那樣,既是有挑撥媚上之嫌,又會讓萬曆和臣子們的關係越來越差,說不定會影響到明年春季地遼東大戰,導致敗得更慘呢。

因想了想,徐麟道,「皇上,臣地家鄉那邊有人把床第之事取了個好名字,叫作**。顧名思義,****,愛做就做!因為愛做,才會去做,這就是聖人所說的食色性也,同時,也是因為了愛,才會只和自己愛地人去做。若皇上將這層意思明確地告訴大臣們,久而久之,總會得到他們的理解的。」

萬曆一呆,顯然是被徐麟那「****愛做就做」的論調給「雷」了一下。打心眼裏,萬曆是贊同這種合乎人性的論調,但要讓他一個皇帝和假道學的臣子們討論這**之事,可行與否先擱在一邊,最麻煩的是,萬曆實在不善於和臣子們交心,不然,他也不會賭氣罷工三十年了。

所以,萬曆除了覺得合乎自己的心意以外。並沒有當場大讚徐麟的**論調,又指著另外幾份奏章道。「徐卿再來看這些,全是逼着朕調撥內帑銀兩做軍餉的,而且每個都在奏章里暗罵朕是守財奴,說朕一邊敲骨吸髓地徵收著民間的礦稅。一邊則又向百姓加派了遼餉,卻偏偏不肯把兩千萬兩地內帑拿出來發兵餉,把朕比得連宋徽宗這亡國之君都不如。你說,這是他們做臣子應該有的和解態度嗎?」

啪!啪!啪!

徐麟在虛擬想像中,抽了萬曆三個大嘴巴!

聽了萬曆地這番話,徐麟真是氣得哭笑不得了。明明是你自己做錯了,為什麼還要擺出一副被冤枉的模樣來。人怎麼能無恥到這種地步呢?內帑。就是皇帝的私家銀庫,大明朝的國庫歲入才不過四百萬兩而已,萬曆自己一個人卻就積攢了兩千萬兩白銀地私房錢,可見搜刮之狠。已經搜颳了也就算了,關鍵是應該拿出來用的時候,你千萬不能吝嗇啊——前方的將士浴血奮戰,是為你萬曆,為你朱家的江山在流血犧牲,要你撥點內帑發軍餉難道你就會死啊?!

「徐卿。你說啊,你怎麼不說了?」徐麟一聲不吭,萬曆終於發覺不對,臉色猛然間寒了下來,死死地盯着徐麟的眼睛。冷冰冰地道。「莫非……莫非你也和他們想得一樣?」

他這廂面色不善,君威發作。禍不可測,徐麟的冷汗立刻就濕了後背,但仔細想了一想,徐麟卻不願在這關乎明朝存亡的大事之上去說違心話,否則,他豈不是在為虎作倀?又沉默了一會兒,直到萬曆已經失去了耐心,徐麟才苦笑一聲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熙熙,皆為利驅,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陛下身為垂拱四海地天子,可以有後宮地私事,有心腹私人也無傷大雅,但卻不能有私財,否則,遠在邊關的將士們吃不飽飯,如何能為陛下保衛江山?」

砰!萬曆將龍榻上的一柄羊脂白玉如意撥到金磚地上,摔得成了兩半,他怒道,「朕白信錯了你,還以為你是才識卓絕之人呢,卻原來一樣是個國**蠹般的蠢貨。滾,你給朕滾,你也不必去遼東了,想必你這種沒錢就不效命的人,多半會叛國投敵的,滾回金陵去當你的老百姓去吧。」

就為這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你就把我削職為民?靠,老子一年多的努力,全因一句話白費了!

看着這混蛋不講理地萬曆,徐麟何其不甘心,也忍不住有些惱怒,磕頭就走。但他才走了兩步,那萬曆皇帝竟是仰天長嘆了一聲,「天下熙熙,皆為利驅,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當朕不知道這個道理嗎?可恨的是,全天下億兆生靈,也唯有朕一人最最最最懂得這道理!」

徐麟陡然有些好奇起來……他以前曾在網上看過一些歷史學者的文章,很多人都在說,萬曆皇帝其實並不是非常昏庸的皇帝,政治手腕和理政能力並不差,昏庸之名全是被滿清給污衊的。對這些說法,徐麟是半信半疑地。剛才,萬曆聲明要做最混賬地守財奴,徐麟已經對他的印象大大地變差,此刻老萬卻還在吹噓說,天下只有他一人懂得利來利往地道理,而且還是「最最最最懂」的那種懂法,怎麼能讓徐麟不覺得稀奇:萬曆究竟最最最最懂什麼?

他便留步不走,又叩拜下來,「皇上,微臣不服!」

「微臣儘管駑鈍,但僅僅因為微臣不理解陛下的遠見卓識,便將微臣削職為民,實在是不教而誅啊。您既然有百般的道理,何不講出來教誨教誨我們這些臣子呢。若您說完之後微臣還是不能理解,那微臣被您削職成為草民,才會心服口服啊。」

「好,既然你不願當草民,朕就講給你聽聽。這話說起來可就遠了,要從朕小時候開始講……」

萬曆也是有誨人不倦的精神,聽了徐麟的抗辯之後,立刻端起成化官窯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潤嗓子,準備陳述自己的「最最最最懂」,卻忽地想起了某種顧慮,便瞪着徐麟,說道,「朕的見識,你一旦聽了,朕便恨不得要殺了你滅口,你一定……

「草民告退!」

徐麟的反應非常快,磕了一頭之後,一溜煙就出了西暖閣,把個萬曆扔在那裏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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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明代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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