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距離上回在落虹林,已過了一年余,他上個月剛滿十六足歲,透過禮部與國子監的重重審核,終於能進入西涼大內,來到驚鴻殿裏隨其他貴族子弟一同應試。

西涼王朝的科舉制度是這樣的,尋常人若想求仕,得先通過全國性的考試,再層層往上考,最終合格者方能參加由皇室主考的殿試。

然而西涼向來重視貴族更甚平民,但凡是貴族子弟,抑或高官子弟,只要具備才能,並通過禮部與國子監層層考核,便能參與殿試。

西涼的科舉制度素來如此,對待貴族與高官子弟格外寬厚,西涼重視一個人的出身更甚於才貌,因而高官爵位多是世襲,少有平民能破格出任。

長此以往,朝廷內部風氣甚是封閉,高官貴族各結黨派,並以官階及出身背景做劃分,造成朝廷內部不諧,各種結黨營私,或因階級背景不同而起的攻訐鬥爭,謂為西涼內政一大詬病。

為了在朝中爭求一席之地,亦為了替家族爭光,這些高官貴族子弟無不卯足了勁兒,只為在殿試大放異彩,好讓皇室刮目相看,進而起用為仕。

南又寧雖然不願與這些人爭,可他到底是高官子弟,南家在西涼算得上是貴族,雖已沒落,比起平民總是要強得多,他又是南家唯一獨苗,為了南氏的聲望,亦為了不丟父親的顏面,他總得出面應試。

不知為何,父親長年不得君王歡心,仕途走來不甚順遂,禮部侍郎這個官銜聽來威風,實則沒有太多實權,受制於禮部尚書,且所管之事多是禮樂祭祀等等,與朝廷內政並無直接關係的小事。

南又寧無意當官,他想,只要不在殿試上出風頭,別讓主審官注意到自己,就這麽默默地被其他人擠下,那便順了他的心意。

豈料,事與願違──

「南又寧?」

聽見那道沉醇渾厚的聲嗓,在寬敞偌大的驚鴻殿回蕩,被點名的南又寧心中一抽,低垂的面容自黑漆牡丹矮案前抬起。

清澈如碧池的眼瞳,對上了另一雙熠熠生輝的利眸,南又寧認出了今日的主審官,竟然便是一年前在落虹林巧遇的太子。

易承歆一身淡金色綉青龍紋長袍,發簪白玉,俊容皎皎,星目朗眉,頎長身影高高佇立於殿堂之上,那一身與生俱來的自負傲氣,教人無法輕易忽視。

此際,大殿裏的考生們齊齊低首,提筆應試,聽見易承歆這一聲低喚,全仰起頭,順着他目光所在望去。

面對大殿上數百人的注視,南又寧白凈的面容如同一汪清湖,不起半絲漣漪,只是靜靜地舉目回視。

易承歆雙手負於身後,緩步行至位在殿中角落一隅的南又寧面前。

他立定於矮案之前,居高臨下的睥睨著盤坐於案後的單薄少年。

「殿下。」在那雙銳眸的注視下,南又寧不得不開口。

「那日你帶回去的火狐狸怎麽樣了?」不理會殿上其他考生的側目,易承歆兀自問起了南又寧,口吻好似兩人已熟稔多時。

南又寧不明白這樣一件小事,何以值得高高在上的西涼太子掛心,更不明白,眼下可是氣氛靜肅的殿試,他身為主審官,又怎能無視規矩,在眾目睽睽之下與自己攀談。

雖說皇室向來偏倚貴族子弟,這已是眾人皆知的事實,可在殿堂之上,科舉制度與規矩之前,誰都不得任意藐視王法。

「殿下,在下正在應試,不便與殿下相談閑雜之事,還請殿下寬恕。」

此話一出,不僅殿上的考生暗暗驚愕,就連一側協佐審考的禮部官員,亦是面露詫異。

能得主審官的特別關注──且今日的主審官,還是西涼未來儲君,這可是任誰都懂該牢牢緊抓的大好機會,可南又寧一開口便是回絕,這是何等愚蠢至極的反應。

眾人的目光或驚或詫,或嘲或諷,多是取笑南又寧不懂得審時度勢,大殿之上,唯獨一人揚笑以對。

那人便是易承歆。

他絲毫不介懷南又寧的冷淡回絕,反而對這個少年越發感興趣。

他能從南又寧的眼神看得出來,這個少年並不想取得他的關注。他復又垂眸睞向案上的試卷,只見雪白絹紙上,書寫着數行端秀的字跡。

「殿下──」南又寧平靜的面容頓起波瀾,只因易承歆探過大手,抽走了他案上的試卷。

「胸懷慈悲,方能以仁心度天下蒼生……」易承歆嘴角含笑,低聲念出試卷上的端秀字跡,瞥向南又寧的目光頗有幾分玩味。

這個南又寧的字跡,就同他的人一般,纖細單薄,好似風一吹便會倒下。

「殿下!」聽見易承歆念出自己在試卷上的作答,南又寧面色波動更劇,那一雙細眉擰絞,語氣急切。

這可是殿試,他怎能無視考場規矩,當着眾人的面將他的作答念出來!哪怕他是西涼太子,也不該如此藐視法規。

聽出南又寧話里的不悅,易承歆倒也不怒,只是打住聲嗓,放低了執高的試卷,墨掃似長眉微地一挑,目光含笑的回望。

這個少年一身黑紗長袍,髮髻飾以木簪,面色白凈,五官秀挺,明明個頭小,不起眼,可坐在這偌大的殿裏,在一群黑壓壓的考生當中,那一身淡然閑適的氣質,卻是怎麽也掩蓋不了。

比起其他急於攀附的貴族子弟,眼前這個一點也不打算巴結主審官的南又寧,實在有趣多了。

易承歆心念一起,捲起了試卷,弧度優美的下顎一沉,朝着那一臉不悅的單薄少年微笑啟嗓。

「南又寧,隨我來。」

話落,淡金色高大人影兀自轉過身,朝着與大殿相通的側殿走去。

霎時,大殿裏群聲譁然。

殿試一般而言分為三個階段;一是筆試,在這個關卡便會剔除一半以上的考生,第二階段則是由禮部官員予以口試,這個關卡只會留下不到一半的人,最後一個階段則是剩下的考生被召至偏殿,由主審官逐一與之口試。

通過殿試的考生,會按照主審官對他們的評價,依其出任五品以下的官職,或出任翰林院的院士等職,換言之,考生們日後的官途,全系於主審官之手。

南又寧尚未通過殿試的第一階段,甚至沒有接受第二階段的官員口試,便直接被召入偏殿,且還是身為主審官的太子殿下親口下詔,這是前所未有之事。

面對眾人或羨或妒的注視,南又寧只是白著張秀凈面容,站直了身,尾隨易承歆進入偏殿。

跨過了朱紅門檻,輝煌爍金的偏殿裏,兩側分列待命的宮人,殿門之外是帶刀禁衛軍,殿上擺着一架紅木嵌瑪瑙寶座,易承歆便落坐於上,手中還卷握着他的試卷。

一見南又寧進到偏殿,隨侍在側的太監即刻搬來了一架黃花梨透靠背玫瑰椅。

「賜坐。」易承歆美目一揚,含笑說道。

南又寧卻是直挺挺的站着,那雙碧澈似水的眼眸,無懼地迎視,眼中凝著一束細不可察的怒氣。

偏偏易承歆就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怒氣,心下更覺有趣,看來他是當真對當官這件事沒興趣。

「殿下此舉已是壞了規矩。」南又寧終是難忍怒氣,揚嗓控訴。

怎料,寶座上的易承歆卻是嘴角一揚,姿態倨傲的說:「我說的話便是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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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寵罪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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