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一顆心臟

144.一顆心臟

談競昏迷了十二天,他受了好幾處傷,水晶燈落下來時,被彈出的玻璃片划傷的,跳樓時的擦傷,還有幾處槍傷。但最重要的是小野美黛對他開的最後一槍,那枚子彈穿過了他的肺葉,送到醫院的時候,整個肺腔里全是鮮血,呼吸受阻嚴重,用醫生的話說,是撿回了一條命。

在他昏迷的十五天裏,所有與談競有關的人被翻了個底朝天,連帶着葛三爺也被傳喚了幾次,只因祝七是他推薦給談競做司機的。

「談會長請我推薦一個人,給他開車,同時當他的保鏢。」葛三爺交代,「他見過我這個夥計,對他印象也不錯,所以我就推薦了他。」

左伯鷹便提問:「您這位朋友,之前是做什麼的?」

「跑船。他拳腳可以,人也狠,肯賣命,所以在船上做打手,對付水盜。」葛三爺道,「很紅,好幾個船主都喜歡請他,他呢,誰給的錢多就去誰家,這次談會長給的價格高,那當然就跟着談會長。」

「他家裏是做什麼的?」

「爹早就餓死了,老娘也死了,大哥出去倒插門,絕了音訊,只剩一個姐姐。」

「姐姐呢?」

葛三爺低下頭,從兜里摸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雙手捂著划亮了火柴,唇上的火星猛地一亮,輕煙便裊裊飄出,在他面孔前遮上了一層朦朧的紗幔:「死了。」

「就剩他自己。」左伯鷹道,「他賺錢做什麼?」

「好問題。」葛三爺甩滅火柴,瞅著左伯鷹似笑非笑,「家人都死了,可他好歹還活着吧,人活着就要花錢。」

左伯鷹沉默了,直覺告訴他,談競正是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從陸裴明到小野美黛,所有的事情,都和他脫不了干係。陸裴明的下線如今已經水落石出,可左伯鷹完全沒有放他或者殺他的意思,而是想搶在談競醒來前,將他的身份查個水落石出……至少也要有些苗頭。

棲川旬沒有在任命新的首席秘書,小野美黛的叛變對她而言是個沉重打擊,她看起來依然鎮定,但行事卻比以前更加謹慎,或者說……疑神疑鬼。左伯鷹將自己的猜測告訴她,她沒有再向以前那樣,給出一個明確的肯定或是否定的意見,而是說了一大通語焉不詳的話,最後道:「出事的前一天,談君前來見過我一面,說他接近小野……接近那個叛徒,並不僅僅是因為風月情事。」

「您是說,他早就懷疑她?」左伯鷹從祝七和葛三也身上均一無所獲,而陸裴明則啰里啰唆地交代了一堆與談競有關的事情,其中一些內容只搭耳一聽,便知道是栽贓陷害,他為自己脫罪的心理是如此急迫,以至於恨不得將濱海所有的壞事都安到談競頭上……太配合了,配合到左伯鷹都忍不住啼笑皆非。

「能不能從您在重慶的那位線人那裏,再多拿一些消息?」

「我已經向她傳訊,讓她想辦法去查談競,但這需要時間。」棲川旬道,「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小野她……她是個日本人,為什麼會成為重慶的卧底?」

左伯鷹小心翼翼地發問:「她盜走的情報,重要嗎?」

「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棲川旬道,「她暴力破開了我辦公室的保險箱,拿走了我們近期的兵力分佈圖和一台密碼機,那是我用來向國內發密電的,加密方式很複雜,無人可解,想必是想將原型機拿走,好研究破譯。」

左伯鷹悚然緊張起來:「那……」

棲川旬輕蔑而怨毒地笑了一下:「他們或許能解開偶爾某一天的,但想要通過那台機器破譯出完整的密碼本,做夢。」

左伯鷹鬆了口氣,兩人沉默了一會,棲川旬再次開口:「小野美黛叛變這件事情,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您放心,除了你我,沒有人知道。」領事館安保科已經完全清洗過,沒有留下一個活口,而他的部下只知道領事館查出了釘子,卻並不知道這枚釘子究竟是誰。

談競在昏迷九天後脫離生命危險,十二天後蘇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恰逢左伯鷹前去探視,於是成了談競劫後餘生看到的第一張臉。

「談會長,謝天謝地,你醒過來了,現在回答我幾個問題,」他俯視着談競,說的是熱切的話,但眼神冰冷,是即將開槍時的神色,「你是誰?」

談競張口,從乾裂的嘴唇中擠出嘶啞的聲音:「談競。」

「本名,你的本名叫什麼?」

長時間的昏迷讓他大腦陷入停滯,無數潛意識裏的東西被翻出來,來不及偽裝便脫口而出:「譚……」

左伯鷹緊緊盯着他,催促:「談什麼?」

「子學。」談競吐出這個名字,這是他最早取的字,「譚子學。」

左伯鷹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當然知道談子學這個稱呼,不僅是他,甚至連綿谷晉夫都知道,這不是個秘密。

他有幾秒鐘沒有說話,談競的眼神在這段時間裏清醒過來,低低呼痛,緊接着識別出面前人的名字:「左署長。」

「談會長。」左伯鷹回應他,然後拉動他床頭的銅鈴,叫來醫生,「真高興看到你大難不死。」

「小野美黛……」

「死了。」左伯鷹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擊中了她的頭顱,然後從她屍體上搜出了她原本想要帶走的東西,我軍的兵力分佈圖,和一台密碼機。」

他說着,哼笑一聲:「真不愧是幹了這麼多年政治秘書的人,出手穩准狠,拿的都是最重要的東西。」

醫生掀開了談競的被子,揭開繃帶檢查他的傷口,紗布被揭開的時候,一陣扎心的痛意直擊大腦,讓他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甚至連呼痛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傷口癒合得很緩慢。」醫生用日語道,「要隨時檢查,避免感染。」

「謝……謝謝……」他倒抽着涼氣回答,臉色青灰,毫無血色,瞳孔里一片灰寂,那是萬念俱灰的眼神。

「你最近與她走得很近,聽說還有談婚論嫁的打算。」左伯鷹又開口,「不過也全賴你機敏,早早發現了她身上的問題,如果不是你,那我們就會損失很重……你又立功了,談會長。」

談競嘶嘶地笑起來,卻沒有說話,他勉強抬起手揮了一下,聊作回應,然後便閉上眼睛,再也不發一言。左伯鷹嘰里咕嚕地說了很多話,句句都在證實小野美黛死亡的消息,將他扎得千瘡百孔。

「你看起來很悲傷,是因為小野美黛嗎?」左伯鷹最後道,「棲川領事倒並不悲傷,她只是憤怒,生氣自己將如此諸多的信任賦予她人,最終卻換來一個背叛的結局……她親手解剖了小野美黛的屍體,打開了她的胸腔,取出了那顆背叛者的心臟,用以警醒自己,再也不可如此輕易地信任他人,如果你想看的話,我可以帶來,供你緬懷。」

他說着,深深重重地嘆了口氣:「畢竟是你曾經談婚論嫁的人。」

談競在這段話里一言不發,等他說完后,依然回以沉默。左伯鷹感覺自己的猜測正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漸漸落實,他看到蒼白的病床上抬起一隻搖搖欲墜的手,那隻手在當在病床前的醫生身上虛弱無力地推了一下,示意他走開,好讓左伯鷹看到自己猙獰的傷口。

「與我談婚論嫁的人,送我一身傷口和半條命作為紀念。」談競終於開了口,「把那顆心臟帶來,我想看看,它究竟是什麼做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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