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老師

我打量著這間屋子，屋子裏的擺設幾乎沒有怎麼變過。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而又陳舊。

懸在天花板上的吊扇，用了很多年的冰箱和空調，紅漆的廚房門框常年在油煙的影響下形成了黑色的污漬……

我看見屋子裏沒人，就直接朝陽台走去。只見我的老師方敬坐在他的那張躺椅上，旁邊的凳子上放着一個老幹部式的搪瓷杯，享受着冬日裏溫暖的陽光。

我來到他的身後，輕輕的喊道：「老師。」

聽見我的聲音，他轉過頭來看着我，眉頭上的皺紋漸漸舒展開。

「是小峰啊，哈哈哈，怎麼，都快整整一年了，你才想起來看我這個老東西啊？」他的聲音聽上去又蒼老了很多，但那張方正的臉龐依然是那麼的親切。

「這不是一直在忙嗎……前段時間警局裏搞了差不多半年的思想建設，天天忙上忙下。這裏好不容易過年了，澄陽縣那邊又鬧了一起殺人案……」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回答道。

「怎麼，又出案子了？」一聽到案子，他像是條件反射一樣撐起身來。

「嗯，一樁殺人分屍的惡劣案件。兇手殺了人，還把屍體剁成了肉醬放進餃子裏，搞得一家老人吃出了一根人的手指。」我向他描述到。

一聽到案子就激動，這已經是這位刑偵局長的職業病了。

「唔……有點意思。來，跟我好好講講。」他那起搪瓷杯抿了一口茶水，接着便興趣盎然的向我問道整個案子的經過。

我也早已習慣了他這種反應。自從老師退休之後，幾乎每一次到他的家裏探訪他，他都會向我了解到最近發生過的大案，我也會耐心的向他講述。

每到這種時候，他都會指出我們在刑偵方向上犯下的一些錯誤，然後提出一些更好的方案。

我總是能從他身上學到很多東西。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稱呼他為老師的原因。

和往常一樣，我向他講述了整個案件的經過，以及我們是怎麼將兩起案件串聯起來思考，我們是怎麼推斷出兇手是想通過殺人傳遞信息。

他一邊點頭，一邊在適當的時候提出一些問題。

「你們其實從一開始就應該從被分屍的蔡明芬了解下去。因為從殺人兇手的心理角度上來講，無論他想設計多麼複雜的案件，但是在潛意識裏，通常都會將第一個被殺的人視為十分重要的人。」他提出。

「沒錯，這也正是我到後期才意識到的問題，否則整個案件的方向就被誤導了。」

我接着向他講述了我們後期對於案件偵破的思路，並在歐陽倩的幫助下發現了兇手的身份，以及推斷出一定要調查有隱情的拐賣案這個想法。

但當我提到兇手的名字叫做吳雪生的時候，老師臉色稍微有一些變化。

而在我提到吳雪生最後選擇在我面前開槍自盡的時候，他更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他問我要了一根煙，我替他點燃之後，他便站起來，一個人望着陽台外面的景色發獃。

我看着他，心中有些發慌。因為我並沒有將兇手告訴我的話傳達給他。我也並沒有將我對拐賣案的種種猜想告訴他。

「在調查當年拐賣案件的時候，請一定要注意一個叫做方敬的人。他是當年和拐賣案件有直接關係的人。」

這句話依然還在我的腦海里回蕩著。

他背對着我，陽光正好照射在他的身上，投下的影子將我整個人都蓋住了。

半晌，他才說出話來：

「小峰啊，其實不瞞你說，當年的一系列的大型拐賣案，正是我所在的那個小組負責的。而那個叫做吳雪生的孩子，正是我當年從拐賣犯的手裏拯救出來的。」

老師講的話就像一道晴天霹靂，把我打了個措手不及。吳雪生竟然也是當年被拐賣的人之一！

他吸掉最後一口手裏的煙，將它熄滅。然後轉過頭來直直的看着我。

「而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這個叫做吳雪生的孩子在自殺之前一定對你說了什麼，否則他的自殺毫無意義。但是你剛剛卻對此閉口不提，那我就可以得出，他一對你說了什麼有關於我的信息。」

不愧是我的老師，觀察力還是那麼的老道銳利。我的手心裏漸漸握出了冷汗。

「沒錯老師，他在死之前的確對我提到了你。他讓我在調查的時候尤其要注意一個叫做方敬的警察。」我想到反正站在面前的不是外人，正是自己最最了解和親近的人，我也就不再有什麼顧忌，將這些話直言不諱地說了出來。

老師看着我，眼睛裏射出冷冷的光，但隨後我看到這縷光又漸漸的動搖了起來。

「當年的這個案子其實引起了我們警方的高度重視。其實在當年的調查過程中，我們發現這些拐賣案的主要目標，和我們最初想的並不太一樣，我們總以為被拐賣的對象往往是男孩，但是隨後的大量的報案都顯示，他們的主要目標是女孩。」

女孩！我在看卷宗的時候竟然忘記了這一點。

性別！

在當時的中國，重男輕女的現象十分嚴重。所以很多沒有孩子的家庭都傾向於從別人手裏買來一個男孩，而並非女孩。但在澄陽縣這個地方，卻表現出了一種與普通拐賣案相反的特點，那就是拐賣的對象大多為女孩，而並非男孩。

可是，為什麼？我在心裏問道。

「為什麼？我們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麼。而且大部分接受這個案子的警察們都沒有太把這個細節當回事，他們只是單純的以為男孩女孩都一樣，只要是個孩子就有有人買。」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老師對我說道。

老師說的沒有錯，其實這並不是多大的問題。而且在極大的可能性上來說，這應該只是一個巧合。這也就是為什麼那麼多人沒有在當時對這個細節引起足夠的重視。

我看着老師，此時他的緊緊皺着眉頭，身後的陽光照射在我們的臉上，我卻一點也沒有感到溫暖。

他的眼神里，有着什麼不為人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