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登基

五十七章 登基

「我以前看書上說,讀書人都講究:一臣不事二主。而且,就我所知容洵對你很不錯,所以你是為何轉投向於我?要知道想擁我上位可比擁旁的什麼人難多了。」

這太和殿是元興年間修繕過的,高大寬敞。所以他們與那些大人分明在同一個偏殿中但卻可以隔上四五個屏風,再隔上一道門,便言語不可相聞了。

未遲這邊也是設了小几座位,未遲坐了主位,命人都下去了,她才抬眸對微子啟說話。

微子啟起身一拜,沉聲正色溫和道:

「時事如此,不敢逆大勢而為。然,臣對您之忠心天地可鑒。您盡可以信我。」

「信你?我可以信你嗎?」

未遲曲指敲了敲椅臂,微微笑起來了。微子啟瞭然,於是他垂首仍微笑道:

「日久見人心,臣願意付出真心等,您,您願意看嗎?」

「拭目以待。」

先是長久的沉默和一聲接一聲的指節敲擊之響動,未遲若有所思地盯着微子啟過了莫約半盞茶的功夫,才說了前面那一句話,而後她又忽然把所有聲音一不卑不亢地頓,話頭一轉,換了一個輕鬆的話題,她笑着問:

「聽聞,微卿家善梨園之藝?是有大家之風的?」

「不知是哪裏來的謠傳,微臣才學了多久,哪裏敢稱大家的,不過是略通一二罷了。」

「微卿家過謙了。只是不知我今日是否能有聽一耳朵?」

未遲看他嘴上謙虛著,面上眼裏卻似乎極高興的樣子,便覺得他應是真心喜歡唱戲的,於是就接着問了下去。果然微子啟不卑不亢地行了禮后,微笑着開口了,他的聲音溫和誠摯,他說:

「您若是要聽,微臣自然是隨時高興唱的,只是怕您見笑了。」

微子啟說完,笑着一退後了三五步,那笑容里有着咫尺汗漫的閑逸和幾不可察的柔情,讓人不由想到松吟塔上寧靜而柔軟的青空。

未遲一怔,一時失神。

這麼些年,她被迫拘於宮中,在那個小小的硯清閣中,雖有暗探來來往往,但知道的事情總歸有限。而她對微子啟此人的印象,其實正留於那些密探情報——總而言之,惡多於善。

天下人皆以為其心胸狹窄,心機深沉且心狠手辣,是個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輩,是徹頭徹尾的奸佞小人。然而他如今對未遲這麼一笑,倒讓未遲不由有些詫異了,那些經年歲月流逝所掩埋的關於微子啟少年時的樣子一下子顯露了出來。

這邊未遲的恍神才了,那邊微子啟那青年人略帶低沉的聲音便響起來:音色幽微,清冽如帶了寒霜的柏葉酒,可偏偏又那麼溫柔繾綣。

微子啟那廂還穿着硃紅色的朝服,但他毫不在意,落落大方地振袖開腔。他似乎唱得很投入,他每一次的翹袖折腰,轉眸投足都讓人忍不住想要讚歎,他哪怕只是清唱也要人想到白鳥飛過陰沉的天空,也要人想到城頭陌上三月的陽光。而那唱詞百轉千折,非要讓人柔腸百結。他把戲中所有的情緒都揉在眼中,看着未遲,唇角卻帶笑地唱道:

「……倦兮倦兮釵為證,天子昔年親贈,別記風情,聊抱他,一時恩遇隆,還釵心事付臨邛,三千弱水東,雲霞又紅,月影兒,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未遲聽着,修長的手指在一邊輕輕瞧著某些節拍,一時之間,「台上台下」一個唱,一個聽,彷彿時光從此凝滯,歲月靜好。

而隔着幾道屏風的另一邊門外,諸位大人們義憤填膺的高談闊論聲已被刀劍鏗鏘所掩。那個偏殿之中,杯盤傾倒,酒菜狼藉,有驚呼聲怒吼聲隱隱約屏風后的約地傳來,但屏風這邊的兩人都恍若未聞。

「……去路重重,來路失,回首一場空……」

微子啟仍自顧在唱下去,字字如珠玉落。半晌,幾重屏風后的喧囂聲彷彿停了,嘈雜散去,有淡淡的血腥氣與茶酒之醇香混在一處漫將過來,戲至曲終。

微子啟的動作停在一個背影,落寞得叫人想要嘆息。倒是他自己先轉身了,向未遲拱手一拜,笑容居然還有些靦腆的意思。未遲輕輕撫掌笑問:

「結束了?」

微子啟再拜,道:「是。結束了。」

「好。那麼接下去就讓我請尚書大人賞一出好戲吧。」

「榮幸之至。」

未遲一笑起身,立即有內侍疾步進來分立兩邊,將未遲身後的華美的屏風一道道次第打開,屏風上繡的精緻的花鳥魚蟲一一閃過,最後露出被濃腥的赤色潑濺過殿門,那些赤色蜿蜒而下。

偏殿高大的門扉終於被推開,原來群臣宴處一時全然展現在兩人眼前:

椅翻桌倒,屍身相藉。有倖存活者蓬頭垢面,衣冠不整,軟癱著縮在一處,其中有一個見未遲從容而來時,原來面上的一片蒼白轉為血紅,他伸出還劇烈顫抖著的手指著未遲,驚怒斥道:

「妖婦!毒婦!你安敢……安敢如此……」

「這是內閣大學士,顧仲亓大人。」

微子啟目光微閃,上前半步在未遲耳邊輕聲提示。其實確實這位顧大人是個人才,但是在這種時局,人才若不能收為己用,那麼就毫無意義了。所以未遲只是腳步微頓了一頓,從鼻子裏擠出一個「嗯」便算是知道了。

未遲面無表情地走過去,隨手拿起身邊的一個盛滿了的白瓷杯,杯中則是血紅的酒液,她停在顧仲亓面前沒什麼情緒的看着他。然後在他罵出下一句時,抬手,把帶血的酒液從他的頭頂淋下去。

「……」

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說完了嗎?」

是來着未遲特有的冷清聲音。

「……你,你這……」

顧老大人這次目呲欲裂,氣的嘴唇都開始發抖了,但他的話尚沒有罵出來,便又是居高臨下的一杯血酒。

「……」

「你——」

這次未遲沒有說話,而是拎起了酒壺直接對着顧老大人澆落下去。然後她垂眸盯住了顧老大人的眼睛冷冷開口:

「你要知道,這是我給你這輩子的最後一次機會。想清楚了再說話。」

「……」

未遲隨手把酒壺放下來,然後目不斜視地路過了那些死的活的大人們,她踩着血跡走上幾級台階,一步步走的如臨深淵,若行廣道,她像是在看所有人,又像是誰也沒看,最後在主位上落了座。

此次在太和殿中除大小官員外還有當朝勛貴外戚之類,一共一百四十七人。如今生者七十九人。

未遲掃視滿殿那些活下來的大人們,一個個都面如金紙,方寸淆亂,委頓在地,更有兩股戰戰不可立者及掩面側身而嘔者,忽然扯出一點冷笑來。

「諸位,入席吧。」

她說。

沒有人誤解她的意思,兵刃上還血跡未乾的軍士們由陸羽打頭,掃開那些文官,勛貴大人們坐下了。隨即便有成群手捧吃食杯盞的內侍魚貫而入。不過短短不到半盞茶的時間,整個偏殿就恢復了平日裏的乾淨,她們甚至還燃起了熏香,將空氣中漂浮的那一點血腥氣遮了個乾淨。

「現在,請諸位開宴吧。」

未遲這樣說,於是屏風又圍起來了,有琵琶弦聲歷歷而動。諸將士將刀劍歸鞘,舉杯笑飲開宴,酒菜如流水般地上來,他們談笑風生,但沒有任何一個人再提皇位之事。

大局已定。

在被史稱為「血宴風波」的此宴后的次日,也就是:元興七年一月十一日,昭武帝時期的靜妃未遲登基為帝。改年號: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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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空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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