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堂姐

顧心在縣城裏忙了兩三天，才有時間騰出手來回四山村一趟。給李望川做的兩百個荷包需要交工了，她不能不回去親自驗一道貨。

這天下午，從美食城幾個攤位上買了些吃食和糕點，拎了幾盒子帶回家去，顧心就坐上段老頭的車一起回了家。

何翡翠已經把荷包放在一起清點了一遍，雇來的綉娘們也都還沒走，今天大家都晚回去一會，等著驗貨的結果。

顧心到家，先把點心盒子拆了，讓何翡翠跟靈兒招呼大家吃着，然後她才洗乾淨了手去點驗荷包。

每個綉娘做的東西，在裏層都有一個特殊的記號，不仔細看是看不到的，就是靠着這個記號，包工到人，哪一個貨物出了問題都能找到負責的。

兩百個，顧心按著記號點完一個人的，這個人就可以走了，然後再點下一個人的。這樣細細驗收了一個時辰，最後顧心只留下了一個綉娘。

「可是我做的不好？哪裏有問題你只管說，我今晚就返工重做。」

被留下的媳婦子很是忐忑。

這是金木匠的侄兒媳婦金四嫂，一個很老實本分的年輕婦人。不是最開始的那一批綉娘，是在馮珍兒出事，以及開始接李望川的訂單之後，顧心又擴招的綉娘之一。

顧心拿着兩個她繡的荷包，笑道：「不是嫂子做的不好，是做得太好了，我忍不住要把你單獨留下來誇一誇。」

金四嫂愣了一下：「……啊？」

顧心看她愣怔憨傻的樣子，也不好意思再逗她，就笑着直說：「上次米老闆來給大家訓話的時候，不是說過嗎，有錯應罰，有功當賞，這一批的活嫂子做得最細緻認真，成品也是最出挑的，所以除了你該得的工錢，我還要額外給你封一個紅包。」

顧心拿了一個小布口袋，遞給金四嫂：「這是五錢銀子，是你這個月的優秀獎金。」

優秀獎金……

這名目金四嫂是感到陌生，但是實打實的錢拿在手裏，怎能不心動。

金四嫂有點不好意思接，再三推辭，顧心最後堅持將錢塞給了她，金四嫂歡歡喜喜拿走了。

何翡翠擔心：「……心兒啊，這批貨的錢你還沒拿到手吧，萬一沒掙到這麼多，你這提前給了人家五錢銀子，會不會虧？」

顧心樂了，何翡翠就是太老實太保守。

「您就放心吧，這批貨當然賺的比五錢多！」

其實，就算這批賺的少，顧心也會把「優秀獎金」這個激勵進行下去。手底下僱員越來越多，就得相應有一套管理辦法了，不然會出各種問題。

金四嫂不但活幹得好，人也厚道，第一份獎金當然先給她，對其他綉娘才會產生良好的刺激作用。以後等人越來越多的時候，各種激勵項目也會相應展開，這些，顧心有經驗。

將兩百件荷包仔細打包裝好，顧心明天就會給米嫂送去。

已經跟米嫂商量過了，這批貨是李望川的第一筆訂單，不但貨物質量要保證，包裝也得好好弄。米嫂那邊已經訂做了一批小木盒，專門用來裝荷包，盒子上面還會打上品牌標記。

這樣，貨物交到李望川手裏的時候，就不僅僅是兩百個荷包那麼簡單了，它們代表着顧心和米嫂合作的衣飾品牌向京城的第一批供貨。

品牌名字，兩人商量著，叫「心香」。

取顧心的心字，以及米嫂名字中的香字。米嫂閨名叫做香兒。

顧心是個取名無能的，這方面腦筋向來直接，什麼簡單叫什麼，她簡單粗暴地提議以兩人名字來給品牌取名，米嫂就去找人測算。最後說「心香」寓意好，有意境，也適合做衣品的名字，什麼「窗舒意蕊，室度心香」云云，而且能夠財源廣進，通達四海。

顧心管它什麼意境不意境的，能賺錢就好。

於是就叫了「心香」。

品牌標記是一朵簡筆睡蓮，這批荷包的木盒子邊角上，就刻着一朵小小的睡蓮花。

「三妹妹，你在縣城裏開的買賣，還需要人手嗎？」

夜間睡下的時候，顧紅輕聲詢問。

「怎麼？」

「要是你還缺人，能不能讓我去試試看？我一定認真做事，不給你添麻煩。」

顧心想了想，問她，「不想做綉活了嗎？」

這幾天顧紅住在這裏，除了幫着做些家務，帶孩子間隙就見縫插針地幫何翡翠打下手，做一些簡單的針線活。

她手藝談不上好，不過十分認真，有股子埋頭苦幹的勁頭。

何翡翠倒是挺願意教她的，覺得她一個人出來不容易，私下還說：「不管紅兒丫頭在咱們這裏住時間長短，我能幫她的也就這點手藝了，她要是能跟我學些針線，等以後就算回了婆家，也有一技傍身，靠這點手藝也能賺點零用，不至於遇事受制。」

倒是不想，顧紅沒有長期做綉活的打算，想去縣城。

只聽顧紅答道：「做綉活也可以，去城裏幫你也可以，我都沒關係，只是不想在四三村住下去了。」

「為什麼？」顧心問。

顧紅輕聲苦笑：「人人都打聽我為什麼離開婆家，每天都有人問。我不想提那些事，只是躲不開。在你家裏做綉活，嫂子嬸子的那麼多人，就算人家不當面問的，看我的眼神也帶着……憐憫。所以，我想換個地方。方便嗎，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原來是為這個。

顧心道：「添麻煩倒是不會。不過城裏你人生地不熟的，怕是不習慣，在那邊幹活從早到晚，也是很累的。你又帶着孩子脫不開身，萬一忙起來，孩子怎麼辦呢？」

「那……有沒有可以一邊帶孩子一邊乾的活。」顧紅遲疑着問。

問完了她輕輕嘆口氣，「對不起，是我為難你了，算了，我就在這裏吧。你能收留我住這裏已經很好了，我再提要求那是得寸進尺。」

她倒不像是她娘李氏或妹子顧蘭，說話做事從不咄咄逼人，跟那兩個貨完全不似一家人。

翻個身，她轉過頭去，輕輕拍了睡熟的孩子兩下，不再說話了。

她的女兒倒是很好帶，雖然只有幾個月，但不喜歡哭鬧，每天吃飽了就是自己安靜地玩，不會哭纏人。

顧心輕聲道：「現在我那買賣上各處都很忙，如果你不嫌臟，去后廚試試刷洗客人用過的碗筷可以嗎？后廚雖然也忙亂，但比前面大堂強得多，沒有那麼多亂鬨哄的人，你埋頭洗碗，別的不用管，騰出手的時候可以帶帶孩子。」

「臟我不嫌，洗碗筷再臟能臟到哪裏去。只是我一邊帶孩子一邊做事，旁人怕是要說閑話，怕給你找麻煩……」

顧紅又翻身回來。

語氣里是有很大期待的，只是小心翼翼，不敢就這麼答應。

顧心說沒關係，明天進城就可以帶上她。如果做幾天覺得實在太累忙不過來，再另想辦法，換別的事情。

顧紅謝了又謝。

何翡翠和靈兒那邊已經睡著了，顧心其實還有話想問顧紅，夜深了也就作罷。

第二天早晨進城，顧紅就和顧心一起走了。

她回村時只抱着孩子，其他什麼行李包裹都沒有，這幾天連換洗衣物都沒有。顧心帶了兩身自己的衣服給她，又有小孩子用的尿布、被子等包了一包，顧紅依舊是千恩萬謝。

車子剛走出四山村不久，後面就有人追上來了，老遠就吆喝停車。

「紅兒，你這是要去哪？你跟着她混什麼，好些天了連家都不回嗎？快下來！」

是李氏。

不知從誰家借了一頭小毛驢，在馬車後頭顛顛兒地追着。

段老頭的馬車走得不快，到底是被她追上了，牽着毛驢橫在馬車前擋着。

「紅兒，快下來跟我回家去！」

李氏風寒剛好一些，額頭上還貼著兩片膏藥，跟戲里扮丑的角兒似的。

顧紅抱着孩子在車上搖頭：「我不回去。娘，你別攔著了。」

「你不回娘家，那就回婆家，整天抱着孩子住在外人家裏算怎麼回事？傳出去人家要議論你的！」李氏叉腰，氣勢洶洶。

她在顧心跟前吃虧不止一次，自然是不敢再扎顧心的刺，但這次是沖着自己女兒顧紅，她自認管教女兒天經地義，氣勢自然就升起來了。

「娘，你別擋着路，三妹妹還趕着要進城做生意的，有什麼事改天咱們再說。」

「我今天就要說！我這些天病得起不來床，你也不知道回去看看我，已經嫁人了，還這麼讓人不省心！趕緊下車，跟我走。」

娘倆爭辯幾句，李氏就是不肯讓路。

顧紅急了：「我是絕對不可能回婆家的，娘家也住不下去，你讓我回去幹什麼呢？再逼我，索性就在這裏給我收屍吧！」

李氏聞言，坐在地上就開始大哭，說她養了一個不孝順的女兒。

段老頭揚起馬鞭，催馬向前，「讓讓啊，我這老馬年紀大了，不聽使喚，踢著誰我可不管。」

馬兒往前踏步，沖着李氏就去了，而且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李氏牽來的毛驢都趕緊躲了。

李氏坐在地上，開始還梗著脖子硬撐，眼看着馬蹄子要落在自己身上，連忙也是嗷一聲滾到了路旁。

「顧紅你給我下來！」

她手忙腳亂爬起來，索性跳上板車去拉扯顧紅。

顧紅還得護著懷裏孩子，拉拉扯扯，幾次險些被她拽下去。自己娘親，她又不能下腳踹。

顧心不管啊，瞅著娘倆拉扯得起勁，她坐在旁邊趁人不注意，偷偷抬起一腳，用力踹在了李氏的腰上。

「哎呦！」

李氏翻滾下車。

車速不快，掉下去也沒什麼，就是在地上打兩個滾。

顧心事先拽住了顧紅，沒讓李氏把她給帶下去。

段老頭揮了幾記空鞭，老馬奮蹄提速，一下子跑出老遠，將李氏拋在後頭。

李氏眼看着追不上了，在後頭大罵。

馬車走出很遠，回頭還能看見她在原地跳腳。

段老頭笑呵呵地調侃顧紅：「你這老娘挺能鬧的啊，你怎麼沒學會她一點本事。但凡像她一分，也不至於被婆家欺負出來吧？」

顧紅輕拍著孩子安撫，低着頭不說話。

顧心給段老頭使眼色，讓他別戳人痛處了。

段老頭還是笑呵呵，「你當你娘為什麼今天來鬧你？昨天你婆家來人啦，在顧家吃了一頓飯才走的，聽說，人家撂下話來，要是你再不肯回去，休書就送過來咯！你娘能不着急嗎？」

顧紅猛然抬頭，顯然她還不知道這件事，「我婆家……誰來了？」

「你大姐。」

顧紅扯扯嘴角，勉強笑了一下，轉過頭去不說話了。

顧心的記憶里，對顧紅婆家有些印象，聽說是夫家有兩個姐姐，經常在家裏住着，家裏有什麼事也頗為做主。

沒想到，竟然還跑到弟媳的娘家來做主了。

就算她們弟弟要跟顧紅和離，寫不寫休書，輪得到她們來通知嗎？

顧心問堂姐：「你打算怎麼辦？要一直住在縣城裏嗎？」

顧紅半天沒吭聲，扭著頭。

沒多會，肩膀一抖一抖的。

顯然是在哭。

半晌，才平復了。低着頭她慢慢地說：「我抱着孩子走那麼遠的路，好幾天過去了，沒有人來問問我怎麼樣，孩子怎麼樣。來了，卻是他姐，還提起休書……到底我在他眼裏不算什麼，這孩子，也算不得什麼。」

說着，肩膀又抖起來。這回卻是止不住了，她埋頭在孩子身上，先是小聲抽噎，最後放聲大哭。

小女孩躺在母親懷裏，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瞧著娘親。

「孩子給我抱一會，別嚇着她。」顧心接過了小孩子。

軟綿綿的小東西，帶着奶香氣，一到顧心手裏就沖她笑。

顧心的心立刻就軟了。

她連一場正經戀愛都沒談過，不知道怎麼突然母性大發，突然想擁有一個小孩子。

將臉在小孩子臉上輕輕貼一貼，顧心覺得好幸福。

顧紅縮在一邊，抱着雙膝痛哭一場。

顧心跟段老頭誰都沒勸她。

有時候人想哭，勸是沒用的，非得讓她自己把心頭的委屈發泄出來，才能痛定思痛，思慮以後。

「姐，你不願意回去，就在我這裏住着，誰也不敢欺負你。」顧心撂下話，決定為堂姐撐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