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抓人

「吃過了。」男人回答。

「吃的什麼？」

男人突然不耐煩起來：「吃過了就是吃過了，問那麼多作甚！」

何翡翠下意識收了聲。

可是隨即，又有一股委屈在心頭升起。

以前，他從來不會這樣呵斥她。他待人是很好的，寬厚善良，以至於他走了之後，即便她受盡了苦難，也能夠依靠往日的溫情支撐下去。

好大一輪月亮在空中懸著，冷冷的光芒照下來，四野都能瞧見。樹叢的繁茂枝椏卻遮擋了月光，何翡翠努力想辨認男人臉上的表情，但什麼也看不清。

對方的臉都陷在陰影里。

夜半三更，空氣越來越涼。出來時穿得少了，何翡翠突然打了一個噴嚏，打破寧靜。

「嘿，輕聲些！」

男人的第一反應不是關心她冷暖，而是讓她噤聲。

何翡翠捂住嘴巴，結果卻又連着打了一串噴嚏，鼻涕眼淚地流出來。

她連忙拿袖子擦鼻子，也顧不得髒了。

眼淚卻突然止不住。她抽泣起來。

男人重重嘆了口氣，「你今晚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我……我……」

何翡翠哽咽著說不上來。

她來做什麼？她也不知道！

中秋月圓，家家團聚，連外人都在她家過節，吃了那麼多的酒菜，那麼豐盛的宴席是她生平第一次享用，可是因為心裏頭不踏實，到底是味同嚼蠟。

她還多喝了兩杯酒呢，想着喝多了能像那位趙爺一樣倒頭大睡，興許會好些，但是最後還是清醒著，一直到夜半實在忍不住，這才出了門。

她來，還能做什麼？

除了看一看他，又有什麼可以做的呢？

「要是沒有要緊事，你趕緊走吧，免得被人發現。以後沒事不要隨便過來找我，太危險了……」

「不危險，沒人跟着我，我也不怕黑……」

「我是說你讓我很危險！你一個婦道人家，能知道什麼！走吧，不要再來了，過兩天我也要離開這裏了，你來了也見不到我。」

何翡翠一驚，抹乾凈眼淚吃驚地望住對方，「你、你要走？走去哪裏？」

「不走，難道在這裏等著而被人捉嗎，附近的風聲越來越緊了。」

「可是你……你才回來，好容易才回來，怎麼……」

男人低低哼了一聲，半晌，才生硬地說：「你就當我從來沒有回來過。」

「怎麼可能？你活生生回來的，我怎麼能當你沒回來？」

何翡翠低頭控制了半天，才勉強沒讓自己又哭出來，「……那，那你覺得危險，出去躲一陣也好，家裏不用擔心，我們現在過得很好，只是你在外頭怎麼辦？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沒有必要的事，我再不會回來了。記住，你當我是死的就好，以後如果有人合適，你可以改嫁，但是，孩子不能改姓。」

「你……」

何翡翠萬萬沒想到，今夜過來會聽見這樣一番話。

她向來性子軟弱，心裏委屈難受也不知道發泄，就愣愣地坐在地上瞅著對方。

對方也不看她，側着臉，片刻后將她強行拽起來，「走吧，再不許來了！」

何翡翠死活不肯走，被對方用力推出了老遠，一直推出這片矮樹叢。

她一個踉蹌絆倒在地，回頭時，對方已經轉身走開了，背影隱沒在樹影之中，很快消失。

何翡翠眼淚止不住地流，跌跌撞撞爬起來，追上去。

「你就算要走，也得帶些吃的穿的吧，還有錢，你不能身上一文錢都沒有。你等著，我這就回去給你拿……」

她追過去說話，男人卻猛然回過頭來，一下子將她撲倒在地。

何翡翠後背硌在一塊石頭上，疼得她眼前一黑。

「你……你幹什麼？」

「噓！」

男人壓在何翡翠身上，捂住她的嘴。

然後他警惕地朝四周看去，屏住呼吸，靜靜地，像是潛伏的野獸，也像是躲避獵人的困獸。

何翡翠連嘴巴帶鼻子都被捂住了，可是男人沒有察覺。她透不過氣來，先前還努力忍着，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她就用力扭動脖子，想掙脫出一點來，好歹有口氣喘。

男人反而把她捂得更用力，全身都壓着她，不許她亂動。

何翡翠幾乎要窒息了！

絕望中她突然感覺到頭頂一暗，月光被什麼擋住了。

身上的男人猛然一抖，想要跳起來，卻騰空飛起，被人踢了出去。

嘩啦啦！

男人摔落的地方樹叢一陣亂響。

何翡翠終於解脫，大口大口喘氣，從暈乎的狀態清醒過來。她看到頭頂上站着兩個人，他們朝男人撲過去了。

她嚇了一跳。

後背疼得厲害，可是她仍舊強忍着翻過身，把硌住自己的石頭抓在了手裏。

她朝那突然出現的兩個人撲去。

手中的石頭狠狠往他們背上砸。

「你快走，快走！別管我！」她朝男人喊。

男人摔出去之後很快就起來了，跟那兩人扭打在一起，很明顯落了下風，眼看着就要被人捉住。

何翡翠拚命揮舞石頭，死死拽住其中一個人的衣服，不讓他上去對付男人。

眨眼間的工夫，男人一個滾地靠近她，趁著空檔滾到了她身後。對方二人再次撲過來，何翡翠不要命地一頭撞向其中一個。

男人就把另一個狠狠踹了腳。

陰差陽錯，她們倆竟然把人家都給弄翻了。

「快跑！」何翡翠叫。

男人掉頭就跑。

何翡翠跟在他身後，也踉踉蹌蹌地跑。

「一群飯桶！」

不滿的喝聲在前方響起，男人突然就摔倒在地。

一個人影從樹後轉出來，手裏拿着一根枯木。

正是這山上隨處可見的枯木枝子，把奔跑中的男人突然絆倒的。

先前那兩個人追了上來。

「是小的疏忽了！」

「您老人家別生氣！」

他們上前去抓男人。

「你們是什麼人！不許碰他！」何翡翠尖叫着撲過去。

手持枯木枝的人冷笑一聲：「官差辦案，我看誰敢攔著！」

何翡翠猛然站住了腳步。

月光下，她認出這個人了。

「竹、竹差爺……」

是上次去她家盤問金冠失竊案情的兩位差官之一，那個姓竹的老頭兒！

三更半夜，中秋佳節，他不在家裏過節，為什麼跑到山上來抓人……

旁邊，男人還在掙扎，努力想掙脫那兩個人的扭扯。

「老老實實的吧，咱們蹲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證據都是確鑿的，只要你一露行跡就能送你進牢房。你若是再反抗拒捕，只能罪加一等！」

老竹上去用枯木枝敲了男人腦袋一記。

何翡翠聞言急了，三兩步衝到跟前，跪倒在地，猛地朝差官老竹磕頭。

「官爺您一定是弄錯了，他是好人，他就是在這山上流浪的可憐人啊，我好心給他送點吃的而已，他跟偷金冠的案子一點關係都沒有，一點沒有！您行行好放了他……」

老竹皺眉：「糊塗！」

何翡翠拽住了老竹褲腿，「官爺，求求您了，看在顧心的份上，看在單先生的面子上，您別抓他，別抓他！」

老竹往出拽褲腳，何翡翠死命不撒手。

男人突然一個用力掙脫出來，撲上前抓住了何翡翠。

他將大手緊緊扼在她脖子上。

「都別過來！敢過來我就掐死她！」

何翡翠被掐得翻白眼，拽住老竹褲腳的手自動也就鬆了。

「呃……唔……」

她剛從窒息中掙脫不久，再一次落入了窒息邊緣。

老竹厲喝：「放開她！」

又呵斥那兩個人，「你們幹什麼吃的，抓個人都抓不住！」

那是兩個年輕人，衙門裏跑腿的，等著有機會候補衙役，還不算正式的差人，因此才肯在中秋節的晚上出這趟苦差。

結果蹲了半宿，事情還沒辦好。

「不許亂來！趕緊放人！」他們比老竹更生氣，恨不得吃了這男人。

但男人一旦得手，怎可能輕易放人。

抓着何翡翠，像是拖死狗一樣，他將她往樹叢深處拖。

「誰也不許跟着，敢靠近一步，她就沒命了。」

何翡翠被扼住了咽喉，下意識拚命蹬腿，看上去隨時要喪命。

兩個年輕人要追上去，老竹手一擺，制止住他們的行動。

老竹朝越退越遠的男人喊話。

「既然被我們發現，你今晚是肯定要被捕的。命中注定的事，你還要這樣對付她，利用她，你可知這樣一來，國法你是難逃，連親情也被你耗沒了！勸你一句，回頭是岸。」

男人一聲不吭，只是拖着何翡翠往遠逃。

片刻間，地上的樹根山石之類，就把何翡翠衣服磨破了，在她後背留下深深淺淺的血痕。

男人全然不管這些，一心挾持着她朝另一座山跑去。

老竹三人站在原地沒動，很快，就看不見男人的影子了。

「被他跑了！」

「咱們追上去吧，要不然……」

兩個年輕人沉不住氣。

老竹呵呵笑了兩聲，聲音挺冷的，但是很沉穩。

「他跑不了。」

靠在一棵樹下，他索性坐下來休息。

遠處，男人見沒人追上，心情漸漸放鬆。估摸著這個距離足夠走脫了，他終於將手裏的何翡翠放了下來。

何翡翠像是爛泥一樣癱在地上，不知死活。

「對不住，我迫不得已，你……以後好好活着吧。」

短暫停留一瞬，他丟下何翡翠便朝山野深處跑去，速度非常快，眨眼就跑出去很遠。

何翡翠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快讓我下去看看！」

附近一棵樹上，顧心急得不輕。

單輕舟放開了她，一個扭身，輕飄飄帶着她落地。

顧心撒腿就朝何翡翠跑。

雖然不是真正的老媽，但相處日久也是有感情的，眼看着她生死不明躺在地上，顧心怎麼能不急！

「沒關係，我說能救就能救。您且讓一讓。」

單輕舟不慌不忙來到跟前，伸手在何翡翠胸前按了兩下，又用指頭輕輕碰了她幾處穴道。

然後將她翻身後來，單膝在她腹部用力一頂。

「呃……啊！」

何翡翠一聲沙啞嘆息，緩過氣來。

單輕舟單手托着她肚子，在她背上緩緩揉了幾下，何翡翠大口喘氣的狀態就得到了緩解。

「您看，沒事了。」單輕舟朝顧心一笑，將何翡翠扶到一棵樹邊靠着。

何翡翠站不住，扶著樹，蹲在了地上。

看看顧心和單輕舟，她有些茫然，但很快就想起了昏迷前的情況。她猛然挺直了身體，轉頭四下看。

單輕舟笑道：「不用找了，您稍微歇息，他很快就回來。」

話音未落，一個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從遠處飄然而至，鬼魅似的眨眼到了跟前，將手裏提着的人放到地上。

單輕舟點了點頭，「去吧。」

那蒙面人就行了禮退下，轉眼在樹叢之中消失了蹤跡。

被放在地上的人，可不就是剛跑遠的男人無疑！

他這次很安靜，被放下后就老老實實坐着，動也不動，只有一雙眼睛反射著月光，骨碌碌亂轉，眼神兇狠駭人。

顧心曉得單輕舟那些人的手段，知道男人是被點了穴，因此放心走到他前頭。

月亮足夠亮，足夠她看清男人的面孔。

在久遠的記憶之中翻找，眼前這張臉，漸漸和記憶深處的那個人重疊在一起。

只是多年不見，男人變得更瘦了，和以往臉型不盡相同，而且一道很深的疤痕貫穿在左臉頰，更影響了他的相貌。

神情不一樣，眼神不一樣。

其實，這已經算是換了個人了。

若是被村裏人看見，相信沒幾個能認出他來。

「顧二，我是顧心。」

顧心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

跟何翡翠相處久了，可以習慣了叫娘。但面對眼前這位，一聲「爹」她是怎麼也叫不出來的。

今晚睡得正熟，突然被單輕舟喊起來，深更半夜地出門上山，顧心怎麼也沒想到，竟然看到了死而復生的「父親」。

這個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被洪水沖走的人，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還那麼惡劣地對待何翡翠。

顧心想不通這些年發生了什麼，竟然讓很憨厚的顧二，變成了眼前這樣一個男人。

「顧心……心兒？」男人猛然盯住顧心。

「你還沒忘了親生骨肉？」

顧心想起他掐住何翡翠的脖子，就覺得怒火難耐。

「石佛會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拋家舍業，連結髮妻子的性命都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