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變化

「心兒，你在說什麼！」男人愕然的看住顧心。

是的，他就是顧二。當年被洪水沖走之後，音信全無。大家都以為他已經葬身洪水之中，在四山村西邊的顧家荒地上，還給他立了一個衣冠冢。這個人對於顧家，對於四山村全村的人來說，都已經是一個死去很久的人了。

但是現在，他突然出現。

雖然顧心之前被差官老竹問話的時候，心底已經存了一絲絲疑惑和猜測，但是，在這樣一個時間點，他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在眼前，顧心還是難以接受的。尤其是看到他那樣對待何翡翠之後。

「你還在裝蒜？你覺得我們既然能抓到你，還會不知道你究竟都幹了些什麼嗎？」顧心的語氣之中難掩怒火。

平時在眾人眼裏，顧心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但那只是她為了做生意養成的與人為善的習慣，本質上，她其實嫉惡如仇，對於一些看不順眼的人和事是極度厭惡的。

眼前對着所謂的生身父親，顧心十分想上前狠狠踹他幾腳，或者以牙還牙，就像他對待何翡翠那樣，也狠狠掐住他的脖子，讓他嘗一嘗喘不過氣瀕臨死亡的絕望。

單輕舟在旁邊笑眯眯的開口：「顧小姐，如果您沒有顧慮的話，其實，對於問訊口供，我是有一些手段的，不怕他不說實話。」

顧心當然知道單輕舟那些人的手段，不但是知道，還親眼見過呢，要不是因為親眼見過，怎麼會讓宋恆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呢？

對顧二這個人，她真不介意對他用一些非常的手段，因為實在對他沒有什麼感情，但是顧心不能不考慮何翡翠的感受。剛才縣衙里的差官老竹帶人捉拿顧二的時候，何翡翠可是從頭到底都在幫助顧二逃跑的。看樣子何翡翠是知道顧二為什麼流亡的，但她既然選擇幫他，想必夫妻情分還是很深厚，顧心不能太傷害何翡翠的感情，畢竟她是那麼一個軟弱可憐的女人。

「單先生，再等等吧，我希望他能主動的說出實情。」顧心拒絕了單輕舟的提議。

「顧二，我不想問你這些年究竟去了哪裏，到底做了什麼，也更不想問你為什麼不回來照顧母女三人。這些年我們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委屈，你不知道，可能你也不屑知道。你既然在石佛會中成了骨幹人物，心裏頭肯定是有大想法，大格局的，已經不屑於參與到幾個農家女子的生活中去了。人各有志，你走到這一步，我不會強求你回來做靈兒的父親，你也不配做——就沖你剛才對髮妻那樣下了狠手，我們這個家裏是絕對容不下你存在的。你最好清楚這一點，不要以為還能在我們身上撈到什麼好處，更不要妄圖通過髮妻的憐憫逃脫抓捕。」

顧二的神色從愕然變成了震驚。他像看着陌生人一樣看着顧心，彷彿很是難以相信從大女兒的口中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畢竟，顧心以前是一個比娘親何翡翠更隱忍更軟弱的女孩子。

「顧二，今晚你被抓是必然，而且我可以實話告訴你，現在抓到你的並不是直水縣衙的人，他們來自京城，可以直接把你帶去京城受審，你應該比我更知道那會是什麼樣的後果。所以，現在我和你談話的這段時間，可能是你最後的機會。如果談話順利，也許我可以幫助你逃脫赴京受審的命運，如果你有心改過自新換一種生活，我也可以幫忙。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着我。不信么？既然你是石佛會的人，應該也聽說過，前段時間四山村的馮家被當成石佛會黨羽抓進縣衙大牢的事情——是我把他們救出來的，而且沒有任何後患，他們現在能在村子裏正常的生活。你也可以這樣的，只要你能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顧心沒有給顧二反駁的機會，立刻就開始了問話。

「你為什麼要偷我家的金冠？」

她的第一個問題就讓顧二神情一震。

顧心道：「是的，我什麼都知道，所以你只要說實話就可以了。」

等了一會兒，顧二就是默不作聲。

「你在這邊還有什麼黨羽嗎？會不會還有其他人威脅到我們母女三口的安全？」

顧二還是不回答。

「你會中的黨羽對你的家庭情況了解多少？日後如果你不見了，我們會不會成為他們的目標？」

顧二依然不回答。

顧心臉色沉了下去。

「顧二，要知道，我對你那個所謂的石佛會沒有任何興趣。一個禍亂家國的組織，早晚都會滅亡，問你這些問題，不是為了打探你會中情況，只是為我們一家的安全着想罷了。但是你不肯配合，也就是，你並沒有把我們母女三人的安全放在心上。那麼反過來，我為什麼又要在乎你的生命安全呢？」

顧心後退了兩步。

單輕舟上前，「顧小姐，這個人可以帶走了嗎？」

顧心冷聲道：「可以，我沒有什麼可以問的了。帶走之後，你們不必考慮他與我的關係，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從現在起，他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了。就算你們要了他的命，我也不會介意半分。」

「明白了，顧小姐。」

單輕舟打了一個呼哨，眨眼間，一個蒙面人穿過樹叢來到了跟前。

是不是之前那個顧心不知道，因為看身量身形都差不多，且都是穿着夜行衣，矇著面，連包頭的黑色布巾都是一模一樣，這些人神出鬼沒，倒是很適合做這種不見光的工作。

單輕舟對那蒙面人說：「帶走吧。」

那蒙面人就上前，把一動也不能動的顧二提了起來。

顧二下意識就去看何翡翠。

何翡翠還在扶著樹喘氣。

她撫摸著脖子上被掐過的地方，一直一言不發。顧心在和顧二對話的這段時間，何翡翠的表情時而疑惑，時而茫然，時而又像在回憶着什麼，彷彿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了。

顧二被拎起的時候，倉促喚了一聲「阿翠」。

何翡翠茫然看向他，然後緩緩的眨了眨眼睛。

她欲言又止。

不止顧二，顧心也在觀察何翡翠的表情。稍微等了片刻，顧心發現何翡翠終究是什麼話也沒有說，便輕輕地擺了擺手。

單輕舟朝的蒙面人點點頭，蒙面人在顧二后脖頸輕輕拍了一下，顧二眼睛一直，便昏了過去，然後就被蒙面人拎走了。蒙面人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完全消失了蹤影。

一輪圓月在天空高照，月光彷彿越發的清冷，照在人身上涼颼颼的。

顧心出來時並沒有穿太多的衣服，這時候打了一個噴嚏。

「顧小姐，回去吧？」單輕舟問。

顧心點了點頭，上前扶住何翡翠。

何翡翠卻輕輕推開了顧欣。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

高高低低的林木交錯，襯得她背影單薄可憐。

顧心跟在後面，並沒有打擾她。

單輕舟走在最後，保護著母女兩個的安全。

快要走到老竹几人休息的地方時，已經隱約聽見他們的說話聲了，顧心發現前方何翡翠的肩膀突然猛烈抖動起來。

隱忍不住的哽咽聲在寂靜林間十分清晰。

她哭了。

顧心上前幾步，將她輕輕地摟在了懷裏，何翡翠趴在顧心的肩頭，突然放聲大哭。

她平日裏很懦弱，在人前膽子更小，別說放聲痛哭，就是連說話都不怎麼大聲的，但是現在當着單輕舟一個外人的面，又當着聞聲趕來的老竹几人的面，不管不顧的哭了起來。

淚水很快就把顧心肩膀的衣服打濕了。在深夜裏，在寂靜的林中，哭聲傳出去很遠，又驚起來夜眠的鳥兒，翅膀扇動的聲音撲稜稜時而響起。顧心輕輕的拍着她的背，無聲安撫著。何翡翠最終哭了有一刻鐘才漸漸收住了聲音。

她哭得有些脫力，顧心把她扶到旁邊，靠到一棵樹上。

老竹很體貼的，沒有在旁邊觀看何翡翠哭，而是與單輕舟走到一邊說話，兩個人做起了犯人交接。顧心把何翡翠安撫下來的時候，他們的犯人交接工作已經做完了。

單輕舟在跟老竹道歉，「……對不住了竹老先生，這次出力的都是您，最後我們卻把犯人帶走了。事關石佛會，請您多多體諒。」

老竹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我只管破案，怎麼定案是你們的事，衙門裏你打好招呼就是。周縣令急於立功，犯人被你們截走，你別讓他找我麻煩。我年紀大了，懶得理會衙門那些破事。」

單輕舟拱手，「衙門那邊我會安排好，不會給您添麻煩的。您辛苦了，眼看着天就快亮了，不如您早點回去休息，這邊我讓人善後。」

他對老竹倒是十分客氣的，沒有帶任何的官職架子，比對待縣衙里那個何師爺還客氣很多。顯然，這也是一種對「技術人員」的尊重。

老竹轉身走掉，最終也沒有跟顧心多說一句話，一貫的冷漠刻板。

單輕舟給跟着老朱的兩個跑腿每人一塊銀子當辛苦費，老朱看了一眼也沒有阻攔，那兩人很高興地收下了。

等他們走了，單輕舟叫了人來打理現場，把顧二在林中的遺留物品都帶走調查，還佈置陷阱以圖抓捕可能存在的黨羽。忙完了他問顧心回不回去。

顧心就看何翡翠。

何翡翠也沒說話，扶著樹休息了一會兒，再次一個人往前走去。她的腳步很虛弱，但是一直向前。

回到家裏的時候，趙青青還在熟睡。灶房那邊廚娘們睡得也很熟，能聽見她們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她們完全不知道在中秋節的這個夜晚，發生了怎樣驚心動魄的事情。

單輕舟和那兩個看聘禮的年輕人今晚宿在顧剛的小房間里，看顧心和何翡翠進屋之後才回去接着睡。顧剛不在的這天晚上，顧心家裏的安保依舊十分嚴謹。

天亮之後，日子還和每天一樣照常運轉。何翡翠除了臉色蒼白一些，神情疲憊一些，還是和往日一樣做事，悶聲不響地幹活。

顧心不放心她，特意在家陪了一天，沒有進城。到了晚上發現她並沒有什麼異常舉動。美食城開張不久，不能連續幾天都不去，這天晚上顧心和何翡翠商量，「您要不要跟我經常去縣城散心幾天？看看咱們家的餐館開成什麼樣子，也去探望一下顧紅。」

何翡翠搖頭，「我還是在家刺繡吧，你放心，我拿起針就什麼都忘了。你現在能撐起日子了，但靈兒還那麼小，我不會做傻事的。」

她說話的時候神色好平靜，不像以往那樣怯生生了，有點換了個人。

顧心知道，生活中出現重大的變故，可能就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格，何翡翠現在顯然將什麼事都悶在了心裏，在堅強的活着。

其實對於顧二為什麼加入了石佛會還成了骨幹，最近在四山村附近又做了什麼，他又是怎麼把家中的金鳳冠拿走的，這些顧心心裏都還有疑惑。有限的信息都來自單輕舟的陳述，何翡翠應該知道一些細節，可是，現在不是詢問她的好時候。

次日顧心便照常進城，叮囑靈兒仔細照顧娘親。有些事需要何翡翠自己去面對和消化，她不能天天看着她。

單輕舟這一天跟顧心同車進城，說是去縣城辦事。家裏有顧剛和那兩個看聘禮的年輕人照顧，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顧心問單輕舟，「人送去京城了嗎？」

單輕舟說，早就送到了。

顧心問，「他會死嗎？」

「您想讓他活着嗎？」

顧心說，「如果我想讓他活，他就能活的話。那麼我的答案是，我想。」

這是為身體原主償還生養之情。

「但是在他成為正常人之前，我不想讓他再介入我家的生活。」

單輕舟道：「他涉入太深，身不由己，變回正常人很難了。」

「他如果真是石佛會骨幹，讓他活着對宋四爺來說，難不難，麻煩大不大？」

「四爺可以辦到。您只管放心。」

顧心搖頭，無奈笑笑，「我不是不信他的能力，只是不想欠他太多。」

可事實是，她被迫欠了他很多人情。

「上次我和你說的話，關於我不想嫁他的，你跟宋四爺說清楚了嗎，他什麼反應？」她問單輕舟。

單輕舟低頭：「四爺已經跟老夫人商量婚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