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要你
上次見面時,宋恆給了顧心一對「一兩銀子」的耳墜,說下次見面還會送她,於是這次他又給了一副。
卻不是縣城鋪子裏一兩銀子的便宜貨了,而是一副上好的羊脂玉墜子。
顧心打開放耳墜的小錦盒,看見靛青底絨襯布上,靜靜躺着兩隻新月形狀的小玉墜。玉質通透,光澤溫潤,一看就是好玉。
她想起了有一次宋恆給的玉鐲子,她又給單輕舟送回去了,沒敢收。
「這和那隻鐲子很像。」她說。
宋恆點頭:「是一塊玉石打出來的,還有一枚玉佩,也是給你的。」
「謝謝。」
這次顧心沒有推辭,將墜子收下了。
宋恆待她不只這點禮物,進京都答應了,矯情東西貴不貴重做什麼。
顧心只是因此更加奮起了鬥志,覺得以後應該送給宋恆同等價值的禮物才行,所以要多多賺銀子,好好做生意呀。不是為了還宋恆的情,而是為了在感情上能夠平等。
顧心是個很實際的人,她不認為經濟上不平等的兩個人能平等的過日子。貧女和貴族子弟,或者潦倒男子和富家小姐的愛情,在小說影視里可以很美好或凄涼,那都是藝術,真正柴米油鹽的生活里,她覺得彼此勢均力敵才能長久。
她還不知道和宋恆的生活能活成什麼樣。是好,是壞,是有意思,還是無聊,是能兩不厭到老,還是閃婚閃離?
那都是她看不到的。
她只能盡量保持自己人格的獨立,和自尊。
而這些在宋恆的高位和豪富面前,她沒有家門背景,沒有親友幫扶,起碼必須要有自己的經濟基礎。
……
又過了幾天,顧心的身體更穩定一些了,腿上的傷也不疼了,她就去探望老竹差官。
老竹的家在城邊,一個小衚衕的小門戶,目測連屋帶院子不過四十多平米,屋舍低矮,高個子進門要低頭,處處都比較狹窄逼仄。
宋恆手底下有個小醫官在這裏幫襯,熬藥換藥一手包攬,日夜照料老竹的傷勢,一應療傷開銷也是宋恆這邊出的。
老竹沒有子女,跟一個侄子一起過活,他侄子四十歲左右,沒有妻兒,是叔侄兩個光棍。縣衙俸祿微薄,侄子平日到處打點短工,叔侄二人能吃飽穿暖,但手頭拮据,如今老竹遭了事,要是沒有宋恆幫襯,就沒錢開藥了。
還有養傷期間需要的補品,他們也是買不起的,都是宋恆出的開銷。
顧心來探望,宋恆陪着。他現在是日夜跟她在一起,除了不睡一張床,基本不離開。
進了老竹的屋子,裏面黑漆漆熏染的四面牆,門窗小,大白天光線也不明亮,灶間和卧室是一起的,一個大開間,炕頭挨着鍋台,中間就隔了一道矮牆,上面放着兩隻葯碗,一隻裏頭還有沒用完的藥膏。
老竹趴在炕上,蓋了一層薄被,正在睡覺。
顧心進門他就醒了,睜眼,眼神很清明。
「你來了。哦,還有這位大人。」老竹不知道宋恆的具體身份,只知道他是緹騎衙門的大官,「多謝你救我,還給我治傷。醫藥費我還不起,如果你想讓我辦什麼事,直說吧。」
顧心哭笑不得。
這位老差官,連感謝話都說得這麼生硬。
「竹爺爺,這次都是我連累了您,宋四爺救您不圖回報,您好好養傷,別多想。」
顧心將帶來的幾樣補品放在炕桌上。
老竹哼了一聲,「未必是你連累我,關係到石佛會,恐怕是他連累了你吧。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他」指的是宋恆。
顧心驚訝於老竹的敏感。對於周縣令這件事,老竹的判斷似乎八九不離十。
遲疑了一下,她索性大方地說,「宋四爺準備娶我。」
老竹趴在枕頭上,原本歪著頭,聞言把頭抬起來,盯了顧心一眼。
又看看宋恆,他說:「你們既然是這種關係,也不說誰連累誰了。總之,謝謝你們兩位。」
照顧老竹的小醫官端了熬好的湯藥進來,服侍老竹喝下。
對宋恆稟報說,老竹的傷勢要兩三個月才能下床,半年以後才有希望行動如常。
這頓毒打着實不輕,老竹年紀又大了,恢復得就會慢一些。
顧心聽得心驚,覺得已經好了的腿傷又隱隱作痛起來。
當時若不是老竹主動要先挨打,那麼遭毒打的可能就是她。她恐怕會被直接打死,可受不了那麼多棍子!
「竹爺爺,以後我給您養老。」顧心說。
老竹當然嗤之以鼻。
但他要不要是他的事,顧心已經打定了主意。
事先知道了老竹的家境,顧心提起老竹的侄子,「……我的餐館里需要人手,或者當夥計,或者當護院,月錢在縣城同類工種里是上等的,只要他不嫌棄臟累,明日就能去上工。要是不喜歡這份差事,我再給他找別的活。」
給老竹侄子一份長久的活計,總比他在外打短工強。顧心知道直接給老竹銀錢補償的話,老人肯定不會要。
所幸,她提的這個主意老竹沒有立刻拒絕。
老竹知道自己老了,就算不挨這頓打,在衙門也干不長了,以後沒有了公差薪俸,家裏生活會更拮据。他一個老頭子沒所謂,半截入土的人了,可侄子還有幾十年活頭,有把子力氣時還能賣苦力,干不動時怎麼辦呢?萬一他撒手歸西,侄子恐怕都養不活自己。
要是有個地方能讓侄子打份長工,也是個依仗。
老竹想了想,點了頭。
「等他下工回來,讓他去你館子裏看看,看你的活他會不會幹。要是不成,你不用刻意留下他照顧他,要是他能幹,工錢上也不需要照顧,他能幹多少賺多少。」
「哎,行的!都聽竹爺爺您的。」顧心高高興興應了一聲。
老竹能接受她這份好意,讓她心裏稍微鬆快不少。要不然,她總覺著自己把老人家害慘了。
宋恆問起老竹的打算,問他傷好后願不願意去緹騎衙門干一份差事。直水縣這邊也有緹騎的人,宋恆看中了老竹的偵查破案本事,當然也是為了幫襯他一把。若是安排個緹騎的肥差,比他在縣衙可賺多了。
老竹嘿嘿兩聲:「說句不好聽的,我還真看不上緹騎的差事。黑不黑,白不白,說是為天子辦事,實際上多半時間都在犯法,強闖民宅,無故拘人,私動刑獄,我不想干。」
宋恆沒說話。
顧心覷他臉色,沒看出他在生氣。但是,實際上宋恆神色向來很淡,一般時候誰也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顧心怕老竹把宋恆說惱了,連忙笑道:「竹爺爺年紀大,太忙的差事也干不動了,傷好之後願意回衙門就回去隨便做點清閑事,不想回的話在家歇著,種種花散散步挺好的。」
小醫官提醒老竹不能說太多話。
顧心就連忙告辭,「竹爺爺,改日我再來看您。」
「不必啦!」老竹閉了眼睛,歪在枕頭上假寐。
顧心和宋恆從老竹家出來,回去的路上顧心道:「我說句話,您別惱。」
宋恆道:「你儘管說。」
他怎麼會惱呢?他不知道顧心為什麼總跟他小心翼翼的。
顧心就問:「你們衙門裏的差事,真的像老竹差官說的那樣嗎?」
宋恆點頭,「差不多。」
「…你喜歡你的差事嗎?」
「我需要它。」
無所謂喜歡不喜歡。事實上他從來沒考慮過用「喜歡」來衡量一份差事。這不屬於他考量的唯獨。
當初家中需要一個人支起門庭,需要一份分量足夠的借力,於是他就謀了這份差。僅此而已。
「需要……」顧心咂摸著這個詞。
很好,這個理由夠充分了。
就像她起早貪黑做生意,也是一種需要。
需要生活,需要在社會上立足,需要銀錢傍身,所以無論多辛苦,無論受多少挫折委屈,甚至有時候對奔忙的命運產生懷疑,她都沒有放棄。
她喜歡做生意嗎?
無所謂喜不喜歡,她只是需要它。
一瞬間,顧心覺得自己和宋恆有了一種情感上的共鳴。
需要,是最強大的理由啊。
「那,四爺需要我嗎?」顧心下意識地,脫口而問。
宋恆看看她。
「我想要你。」他刻意強調「想」字。
顧心愣了一瞬。
需要,和想要。
一字之差,涵義完全不同。
如果她能夠給宋恆或名或利或什麼方面的資源,他也許會需要她。
她不能。
所以,他只是單純地「想」要她。
這比需要更純粹些,她這樣理解對嗎?
她沖宋恆笑了。
不是客氣,不是討好,就是單純想笑一笑那種。
宋恆頓時覺得,眼前展開了一片春天。
他伸手,握住了顧心的手。
兩個人坐在一輛小馬車裏,車廂狹窄,顧心要很小心才能不碰到他。不過再怎麼小心,偶爾路面一顛簸,兩人還是要撞在一起。
宋恆此時突然如此,顧心哪裏躲得開,也來不及躲。
猝不及防,手就落進了一隻寬厚溫暖的掌心裏。
他的掌心有老繭,薄薄的,觸感微硬。
顧心臉紅了。
想她一個兩世靈魂,一個真實的大齡女青年,竟然被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握手還會臉紅,她覺得自己有點沒出息。
深深低下頭去,她聽見自己怦亂的心跳。
跟宋恆相處不是勉為其難迫不得已嗎?不是恩大於情嗎?不是要冷靜理智地處理這段關係嗎?
顧心感到慚愧。
她不敢轉頭跟宋恆對視,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緊緊鎖定她。
朝向他的半邊臉頰就越發滾燙。
宋恆握住顧心的手,不讓她抽走。他的心也在砰砰砰,跳得急促。
打套拳也不會這樣心跳,一種麻麻痒痒的感覺襲擊全身,他覺得有點激動。
掌心裏的手小小的,軟軟的,細嫩纖巧,是他從沒有體驗過的觸感。摸起來真舒服啊!
宋恆情不自禁輕輕揉捏起來。
真軟,真好!
他把顧心另一隻手也拽了過來,一齊放入掌心,雙手包起,不讓她逃脫。
「宋四爺……」
顧心從臉上發燒,蔓延到了全身發燒。車廂里的空氣真是悶得慌!
她往旁邊躲,身子緊緊貼在車壁上,但是空間實在太小,再躲,離宋恆還是很近。
宋恆看着她側顏的紅暈,說:「剛才是淡粉,杏花的顏色。現在是酡紅,桃花的顏色。」
恰好今天顧心穿的是一件淺青綠的衫子,湊了一個桃紅柳綠。
馬車駛進巷子,駛進院門,該下車了。
可是宋恆只管抓着顧心的手不放。
趕車的和跟車的人都退了下去,各自識趣走開。馬車靜靜停在後院的月亮門前面,被隔牆伸出的桂花枝灑了幾點金黃。
「四爺,我……有點累,想回去歇著。」
顧心等了一會還不見宋恆有下車的意思,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要在車裏悶死了,趕緊想個借口脫身。
宋恆拉着顧心的手,又摩挲兩下,才戀戀不捨地說,「好,回去歇著。」
他跳下車,打開帘子,扶著顧心下車。
等顧心下來,他又把她一隻手捏住了。
他牽着她穿過月亮門,穿過庭院,往屋子裏走。
廊下的小爐子熬著湯藥,苦澀的香氣。顧心聞到那氣味,暈乎乎的頭腦也沒能清醒過來。
「來。」
進了屋,宋恆替顧心解披風。
兩個人站得近,顧心臉紅未退,低着頭,宋恆解扣子時就碰到她的下巴。
他扣子還沒解完,手背觸碰到少女下頜細膩的皮膚,不自主地蹭了蹭。
似乎,比手更細嫩?
宋恆的指尖不自覺便從顧心下巴向上滑動,滑到她臉頰上去。
他一直望住她,目光順着她眉眼描摹,手指在臉頰輕輕撫摸。
披風解到一半的扣子突然鬆了,自己滑落在地,輕微的噗一聲響。
這將顧心猛然驚醒。
她後退兩步推開宋恆:「四爺……哎呀!」
不小心腳絆在凳子上,她後仰著倒去。
宋恆一把將她拽回來。
「小心。」
這回他抓的是她的手腕。
袖口微微滑落,顧心纖細光滑的腕子露出來。
宋恆手中是細軟的觸感,目光所及是顧心腕子上白凈的肌膚。
「女孩子都這樣軟,這樣白嗎?」
他感到驚異又驚喜。
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還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呢。
顧心被問得想翻白眼。
您真是想問所有女孩子的情況嗎?那我可是真不知道!您要不要多找些女孩子來,一個個檢查下?
……
何翡翠這日來探望顧心,閑話家常,帶來了顧紅婆家的消息。
「……頭兩天,她婆家真把休書給送過來了,是她兩個姑姐一起來的,撂下休書,說顧紅這媳婦他家不稀罕了,不要了,兩家婚姻就此一刀兩斷。不但如此,還要你奶奶把當初的聘禮給她們家還回去。」
顧心聽了直瞪眼,感覺很驚訝。
大堂姐顧紅婆家的兩個姐姐真是奇葩呀。
手伸到弟弟的屋裏,插手弟弟婚姻不說,還插得這麼硬氣?
放休書就罷了,要聘禮又是怎麼回事,兩口子離婚分割財產,也分不到聘禮頭上啊,那是談婚論嫁時男方給女方家裏的東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宋家很窮嗎,我記得似乎不是吧?」顧心問。
顧紅的婆家好巧不巧也姓宋。但此宋非彼宋,跟安陸侯府宋恆家裏可不是一回事。
何翡翠道:「當然不窮,宋家是九道溝村裏數一數二的富裕人家,要是窮,你堂姐夫哪裏來的錢從小讀書呢?你看,咱家你四叔為了給你爺爺治病,現在不是不讀了嗎,尋常人家想長久供應一個讀書人,太難了。」
「既然不窮,宋家要回聘禮就是純粹欺負人了,除非他家真的在聘禮裏面送了特別貴重的東西,或者傳家寶之類。」
但顧紅收聘禮的情況,顧心記憶中依稀還有印象。
宋家算是小富,給顧紅的聘禮也並沒有比普通村民家好多少,相對他家的經濟條件來講,那是挺吝嗇的,不過一條豬後腿,一壺酒,一隻鵝而已。這基本是直水縣附近的風俗,最低標準了,要是再少了,會被人笑話的。
那豬後腿肉被顧家用來招待前來下聘的宋家人,還被他們吃回了小一半去,酒也喝光了。若非鵝是充當聘雁,遵循古禮的吉利物,起碼要養活三天,那隻鵝當天也會被吃掉。
就這,宋家現在還好意思要回聘禮?臉也真大!
需不需要把他家人吃掉的半拉後腿和一壺酒扣除,只還剩下的肉啊?
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顧心也覺得義憤填膺。
「既然還聘禮,宋家要不要把顧紅姐的嫁妝還回來?還有她這些年在宋家當牛做馬的工錢,給不給?還有她耗費的青春呢,也得補償個精神損失費吧?孩子呢,以後的撫養費宋家管不管?」
有一條顧心沒好意思說出口。
要是不顧念夫妻情分了,真箇一文錢一文錢的計較起來,顧紅這些年陪丈夫睡覺,也需要補償!
那男的找女人419也得掏錢啊,憑什麼顧紅姐讓他白睡了這麼多年!除非他那啥大那啥好,次次都把顧紅姐伺候舒服了,那還另當別論。
不過這想法在古代太驚世駭俗,顧心怕嚇著何翡翠,硬生生憋住了。
提起孩子,何翡翠嘆了口氣。
顧紅的小女兒前幾天剛滿七個月,身子骨不是很健壯,還坐不穩當,託付給別人照顧是不成的,顧紅每天把孩子背在身上,在美食城裏幫工。
她乾的是后廚洗碗的活,美食城生意好客流量大,顧紅又不肯偷懶,自己還特別好強,生怕比別的洗碗工乾的少,被人說閑話她是靠着顧心蹭飯吃,因此每天都特別賣力。
別人能歇著的時候,她還得照顧孩子,餵奶,哄睡,洗尿布,洗衣服,拆洗小被子小褥子……每天下來幾乎是做不完的活,從早干到晚,每日下工的時候,她幾乎都是扶著腰回房休息。
幸虧顧心對手下人不苛刻,而且十分寬鬆,吃的用的都給大家提供好的。顧紅一日三餐吃得豐盛,油水足,又因為照顧孩子所以自己單住了一間,休息環境不錯,這才沒有在繁重的勞動中累趴下。
就她這樣勞碌養活孩子,宋家卻自始至終沒對孩子關切一下,彷彿顧紅帶着孩子回娘家之後,這孩子在宋家人眼裏就完全不存在了。
何翡翠道:「別說以後養孩子的錢,宋家是提都沒提,肯定是不打算給了。而且這個孩子,他們也表示不要了,顧紅那兩個姑姐還當場數落了一頓,說顧紅是不下蛋的母雞,過門這些年就生了個不值錢的丫頭,連個香火也沒給宋家續上。顧紅的丈夫是家裏單傳,她們還怪顧紅耽誤了他家呢,話里話外的,沒讓顧紅補償耽誤子嗣的損失就不錯了,又怎可能給顧紅錢。」
顧心目瞪口呆。
那兩個女的有病吧!按她們的說法,她們也是「不值錢的丫頭」啊,哪來的本錢嫌棄別人。
顧心開啟嘲諷模式:「真說起耽誤香火,第一個該問罪的是那兩個女的。要不是她們搶著投胎到宋家,說不定宋老太頭兩胎都要生兒子呢,輪得到她們出生嗎?她們佔了兒子的位置,害得宋老太只生了一個兒子,現在還要禍害弟弟的婚姻?也不怕遭報應!」
何翡翠是不會罵人,但她覺得顧心的說法很解氣。
「這些天咱們都不在村裏,這事還是昨天我回去檢查綉活的進度,你三嬸偷偷來跟我說的。宋家姑姐來鬧,咱們顧家卻沒有一個給顧紅撐腰的人,你奶奶稱病,連屋都沒出,不跟人家見面。你大娘是顧紅親娘,卻幫着宋家人罵女兒,求人家原諒顧紅,說改天就把顧紅送回去任憑宋家懲罰,只要不放休書,怎麼都可以。可惜宋家兩個姑姐也沒給她面子,撂下休書罵了一頓就走了,還叮囑讓咱們家早點把聘禮給她們還回去。」
「不是咱們家。咱一家三口,早就單獨立戶了。」顧心糾正何翡翠。
多年的習慣,何翡翠一時改不過口,「……宋家人走了后,你奶奶告訴你大娘,要是挽不回這場婚姻,讓她自己搞聘禮還給宋家去,家裏可不管給她出錢。這兩天你大娘正在家裏哭呢,天天鬧得不安生。」
大女兒顧紅在城裏不回去,小女兒顧蘭不知所蹤,李氏能安生才怪。
李氏不是不想把顧紅弄回家去,但顧紅在顧心這裏,她不敢過來。
「顧紅她爹怎麼說?」再悶頭的老實人,女兒受了欺負,顧大不給出頭嗎?
何翡翠道:「你大爺在家裏嘆氣唄。你大娘罵他,你奶奶也罵他,都嫌棄他不中用。」
那顧家真是沒人能給顧紅出頭了。
何翡翠從村裏回來,把消息也帶給了顧紅。
顧紅什麼都沒說,就是埋頭幹活。
顧心怕她想不開,叮囑何翡翠回去仔細看住她,別讓她做傻事。
「不過,這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其實我看顧紅姐倒不是看不開的人。娘你回去告訴她,婚姻是她自己的,願意維持我會幫她,不願意回宋家了呢,我也幫她,起碼幫她養大孩子不成問題,讓她不必顧慮什麼,按自己的想法做就是了。」
顧心愿意給顧紅撐一回腰。
在古代,出了嫁的女子若非娘家給力,被人欺負是分分鐘的事,太普遍了,誰讓這年頭女人地位低呢。
別說古代,就是上輩子顧心所在的現代社會,女人也是處處受限,各種有形無形的枷鎖束縛著,抑鬱的,自殘自殺的,不在少數。顧心一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背後會被人念叨是嫁不出去的「老處女」,何嘗不是一種性別歧視。
她知道女人在世的難處,所以,打心底里想幫顧紅。
隔天,顧紅跟着何翡翠一起來了,抱着七個月的小女嬰。
嬰兒長得像娘,說不上漂亮,但細眉細眼的挺清秀,小小軟軟的很可愛。顧心忍不住抱了抱她,她朝顧心咯咯地笑。
「這孩子膽小,認生,二嬸抱她她都會哭,沒想到跟着你倒笑了。」顧紅溫柔地介紹女兒的脾氣。
她是真疼愛女兒,說起女兒,眉目都是柔和的。
但提起婚姻和丈夫,顧紅臉色就帶了兩分壓抑的怒意。
「我早就想好了,這輩子再也不會進宋家的門。休書送來倒是正好,以後,我可以堂堂正正跟宋家脫離關係。這個孩子,跟着我姓顧。三妹妹,謝謝你收留我。」
「不用謝,只要你自己想好了就成。我的買賣上總歸需要人手,你是難得的好勞力呢!」顧心笑道,「不過你可要注意身子,要是累壞了,以後誰來照顧孩子?」
「我知道。」
顧紅怕顧心抱孩子累著,剛要接過去,宋恆進來了。
農村人沒有那麼多講究,何翡翠跟顧紅也不避着他。
宋恆走到跟前,朝顧心伸手,「給我。」
「你要抱孩子?」顧心驚訝,「你會抱嗎?」
男人在抱嬰兒上一般很不擅長。
宋恆學着顧心的樣子,胳膊環成圈,一副堅持要抱的樣子。
顧心只好把孩子遞過去,輕輕放在他臂彎里。
「這裏高一點,這邊,這邊落一點……」
顧心幫宋恆調整姿勢,以便嬰兒更好地契合進他懷裏。
他姿勢僵硬,木頭人似的讓顧心擺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懷着嬰兒,如臨大敵,嚴陣以待。
這麼軟的小孩子,比顧心的手還軟,怎麼抱才好?
宋恆一動也不敢動,在嬰兒入懷的那一刻,就化身成一座雕塑,堅如磐石。
小女孩在他懷裏蹭了蹭,顯然是感到不舒服了,手腳都開始亂動。宋恆更加緊張,覺得抱孩子比行軍打仗還累,關鍵是他不知道力氣該往哪裏使!
「乖啊,不要亂動,你把宋叔叔嚇著啦!」顧心忍俊不禁。
宋恆現在的樣子竟然有點傻乎乎的,這可是她從來沒見過的,稀罕呢。
「哇……」
孩子突然哭起來。
這怎麼辦!宋恆一驚。
沒等顧心把孩子抱回去,女孩突然止住了哭,愣了一下,片刻一動不動。
「噗……」
顧心輕輕笑起來。
真有出息!小孩子尿在宋恆懷裏了。
一股混著奶香的尿味散發出來,小嬰兒的尿並不難聞,可也有一股淡淡的氣味。
宋恆騎虎難下。
「哈哈哈……」
等孩子尿完,顧心肆無忌憚笑起來。
宋四爺被孩兒尿澆了!
她接過小孩子,籠在懷着熟練地把濕掉的尿布給扯了下來。一看,小褲子也能尿濕了,都需要更換。
脫下衣服,小嬰兒白嫩的小腿小屁屁露出來,蓮藕似的好可愛。
雖然深秋了,但屋裏早早生了火盆,並不冷,顧心先將孩子蓋在自己被窩裏。
何翡翠忙出屋去找江婆婆要熱水,兌好了溫熱的水進來,顧心拿一條柔軟的帕子沾濕,給孩子擦洗身子,擦乾淨了,再用干帕子沾干水跡,在被窩捂了一會。
等孩子身上潮氣都散了,這才重新裹尿布。
顧紅沒有帶孩子換洗的衣服,顧心就找了自己一件柔軟的裏衣,先給孩子包上。
做完這些,看見宋恆還在一旁站着,顧心笑道:「宋四爺還不去換衣服,帶着一身尿很好聞嗎?」
宋恆雖然被尿了一身,倒是沒惱,只覺得孩子真是不好伺候啊,覺得那小女嬰粉嫩嫩的可愛,可是卻也不敢嘗試再抱了。
他剛才是聽見屋裏孩子的笑聲,一時沒忍住才進來看看,想體驗一下抱孩子的感覺。
結果被孩子澆了一把水。
「你很厲害。」宋恆眼睛裏有一抹光華。
他全程目睹顧心給孩子擦洗換衣,那動作嫻熟的樣子驚艷到他了。
顧心又沒嫁過人生過孩子,怎麼會做這些的?宋恆覺得顧心真聰明。
「嗯?這個啊……女人天性吧?」
顧心愣了一下才知道宋恆說的厲害是指什麼。
這有什麼好誇的呢?給孩子換衣服,很簡單的事啊!
「不是天性,我娘就不大會這些事,小時候我們兄弟都是乳娘照顧得多。」宋恆就是覺得顧心厲害,讚歎地說,「等我們生了孩子,想必你也能把孩子養的很好。」
顧心頓時臉紅。
當着何翡翠和顧紅的面,怎麼宋四爺就提起生孩子了?
顧心把宋恆打發出去換衣服,紅著臉,將嬰兒還給堂姐。
何翡翠跟顧紅都是老實人,才不會拿宋恆的話打趣,但顧心就是不太自在。顧紅還擔心宋恆生氣,忐忑地摟住孩子。
「宋四爺不是那種人,為個孩子生氣做什麼,不過是尿他一泡,就算拉在他身上,那也沒什麼。」顧心不知不覺的,說起宋恆時語氣中帶了兩分親昵。
她自己卻還沒察覺。
從床頭一個小抽屜里,她拿了幾塊碎銀子給顧紅,「拿着,給孩子買幾身好料子的衣服去,我記得米記成衣店就有小孩子的衣服,她那裏料子都不錯,孩子穿着舒服,就去那裏買!你看看,剛才孩子換下那條褲子是粗布的,多傷皮膚。嬰兒膚質嬌嫩,女孩子更要用軟布。」
顧紅不肯拿。
顧心硬塞給她,「這是宋四爺的銀子,就當給孩子見面禮,謝謝她慷慨灑童子尿!」
顧心說着又笑起來。
宋恆換完了衣服,在那邊聽見顧心的笑聲,只覺得悅耳。
從牢裏出來后,她身體和心情都在慢慢變好。今天見了小孩子,她彷彿是心情更好了。
宋恆就想,今年成婚,明年就會有小孩子出生了,到時候整個家裏都是孩子和顧心的笑聲,多好啊。
等何翡翠跟顧紅走了,他就忍不住跟顧心分享了這個念頭。
顧心不由扶額。
「宋四爺,我歲數還小,太早生孩子對身體不好。」
是嗎?宋恆不大了解這個。
他立刻叫了廖靜齋進來,問女人多少歲生孩子合適。
廖靜齋這些天一直在這裏,專門照看顧心的身子,突然被問了這麼個問題,沒頭沒腦的,他看了看宋恆和顧心。
瞬間,就從兩人表情上猜個差不多。
「四爺,女子葵水之後,就可以成婚生育了。葵水一般在十三歲左右……」
宋恆立刻看顧心。他知道,她快滿十七了,那不是很能生了嗎?
「不過……」廖靜齋話鋒一轉,「年紀太小時,生育危險大,若是身強體壯的女子,從十五六歲開始生產亦可,但若身體虛弱,最好還是晚一點生,到二十歲上下再考慮此事,否則不但損耗自身,孩子的先天體質也會受影響。」
「……哦。」
宋恆悶悶的。
他還想着明年抱孩子呢!
可顧心就是身體虛弱的那一類女子啊。
二十歲?
那還要等上三年。
顧心十分感謝廖神醫的解說。
看來神醫不但醫術好,也很會察言觀色啊!
她客客氣氣請廖先生下去休息。
屋裏剩了兩人,顧心微笑着詢問宋恆:「四爺看起來很想要孩子?其實我不能生也不要緊,有條件娶妻納妾的男子,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如果咱們一定要今年成親的話,我過了門暫且不能生產,四爺可以讓別的女人給您生。納妾,抬丫鬟,養外室,娶平妻,我都沒意見,只要四爺高興就好。」
說完了顧心都被自己感動壞了。
瞧瞧,她是多麼賢惠大度的女人啊,別說現代,古代都找不出幾個這樣的吧!
別的女人說這話是裝大度,她可是真大度。
她壓根也不在乎宋恆找多少女人,找哪個女人。本來,她也沒將宋恆當愛情寄託的對象。
答應進京訂婚成婚,也不是為了感情,她在理智上的考量更多些。
「你說什麼?」宋恆奇怪地望住顧心。
「我說的,就是我心裏的意思,四爺直接按字面意思理解就是。」
「你為什麼希望我找別的女人?」
「我希望您隨心所欲,過得高興。」
「如果我隨心所欲,這個月就想娶你。」
那就不必了。
顧心連忙說自己累了,想躺下休息一會,岔開了這個話題。
「我們家不提倡納妾,也不輕易抬丫鬟,除非是子嗣上艱難。」宋恆臨出屋時告訴顧心,「你養上幾年,過了二十歲再要孩子也是一樣的,這不運算元嗣艱難。況且,真要找別人,我不知該找誰。別人都配不上我。」
別人都配不上我……
顧心閉了眼睛裝睡。
宋恆出去后她一直在琢磨,自己是哪裏被宋恆看中了,有幸讓他覺得「配得上」?
……
一轉眼,十天的期限到了。
宋恆一大早就進了顧心房間,告訴她說:「我現在依然想娶你。」
上次顧心不是說么,如果宋恆十天後,認真考慮完畢還是想娶她,她就跟他進京。
顧心點了點頭。
宋恆就說:「我們準備一下,啟程回京。」
顧心還有家裏和生意要照顧,她不可能立刻走。
她先回了一趟美食城。
火鍋店開起來了。顧心回去時是下午,米嫂開了一桌席面,跟幾個男女在吃火鍋。
「一起吃啊,晚飯我請你,妹子。」看見顧心米嫂招呼。
顧心婉拒。
米嫂讓別人先吃着,出了雅間和顧心說話。
「薛二老爺存着周縣令過去亂判案的證據,還有米糧方面的賬目問題,小事一堆,大事也有,就看人怎麼用這些證據了。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
當時顧心坐牢時,沒想扳倒周縣令,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小仇變成了大仇,薛縣丞手裏的東西顧心就有心思要。
要是宋恆用得上,她就轉交給他。
「讓薛二老爺費心了,不知道我該怎麼感謝他?」顧心問對方的需求。
米嫂笑了,「謝什麼,我早說過,你我是一條繩子上的,周縣令要弄死你,周太太要搶你的館子,日後未必不想搶我的門店,誰讓我跟你走得近,又誰讓薛二老爺跟我走得近?他也怕自己卷進去。現在府城和京城裏都有人為周縣令走動,與其等周縣令翻身回來收拾我們,倒不如一口氣將他按住。妹子別怪姐說話直,姐不是什麼好人,這些天一直攛掇薛二老爺出手呢!」
壞在明面上的,能壞到哪去?顧心喜歡米嫂的直白。合作夥伴嘛,互相藏着掖着沒意思。
「我要跟宋四爺進京,不出意外會成親,日後在京里做生意,還得姐多幫襯。」
顧心把婚訊透露,算是對以後的合作做個保證。
米嫂震驚。
繼而就歡欣鼓舞:「那咱們可得好好籌謀!『心香』的招牌若能在京里打開,咱就能賺個盆滿缽滿!」
「那當然。」顧心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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