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舊事

152

慈寧宮！

顧心吃了一驚。

回想剛才遇見的那兩個男人，原來，不是沒有蓄鬚，是根本沒有鬍鬚，是內侍不成？

她聽趙青青說過京城和宮裏的一些事，知道太后是原本住在乾清宮的，撫養幼年登基的皇帝。不過皇帝成年大婚之後，太後娘娘就搬出了乾清宮，到慈寧宮去養老了，政事上也漸漸隱退，不再插手什麼。

如果那兩個男子是慈寧宮的內侍，那麼，他們是太後派來的嗎？

總不可能是自己跑來的。內侍出宮有嚴格限制，別說遠離京城來到青林縣，就是京城街上也不能隨便去的。

「老夫人，難道……太後娘娘也找這個張仙姑辦事不成？」

顧心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時還下意識看了看四周。

張仙姑的茅舍距離下榻的寺廟不遠，一行人是走着來回的。走在山路上，顧心不由自主地擔心旁邊林子裏會有人窺探。

讓人聽見她私下議論太后，把她拿去關牢房怎麼辦？這個不講道理的時代，顧心已然對牢房產生了心理陰影。

宋老夫人卻呵呵地笑，並不像顧心那麼小心翼翼，說話聲音沒有刻意壓低。

「太後娘娘出身京畿大坪縣，那地方最是盛產仙姑仙爺，她從小耳濡目染，怎能不受影響。以前在先帝爺潛邸的時候，為着她私下找神道的事，先帝爺，也就是當時的俞王爺，還差點把她送去姑子廟呢！都是當時的俞王妃為她求情，才讓俞王爺消了火氣。」

這種陳年八卦，也就只有從老夫人口中聽到了，趙青青是不曉得的。

顧心聽得津津有味。

老夫人對太后的隨意議論，也壯起了顧心的膽子，她順着宋老夫人的思路開動腦筋。

「人從小受的影響是很難消除的，太后當年雖然被先帝爺制止了，可是心裏依然還是相信這些。現在沒了先帝爺管束，身為皇上的生母，隨心所欲多了，也就能再尋找這些仙姑做事了。早年在王府潛邸，現在深居後宮，這些地方都是最容易藏事之處，很多恩怨糾葛，想必能讓當事人寢食難安。人解決不了的事，也就只能求諸鬼神。」

后宅後宮嘛，女人的爭鬥怎麼少得了。當今太后再有賢德之名，到底也是先帝爺時宮斗的最後贏家，怎麼可能沒有私隱密事。

趙青青可是說過了，太後娘娘不是先帝爺的正宮，因為兒子繼位才成了太后的。現在皇宮裏頭可還住着正宮太后呢！一個母后皇太后，一個聖母皇太后，兩宮並舉，也是史上難得的景況。

國事興衰有欽天監，私事密事，可不就得找民間異人了！

顧心一番分析說完，宋老夫人刮目相看。

「我就說你這孩子定有過人之處，老四絕不會看走眼，聽弦知音，你一個生長於鄉野的姑娘，能推測出宮廷之事，真是難得。也難怪你短時時間內就能支撐家業，生意興旺，腦子是的確靈活，見人見事很准。」

顧心被誇得挺不好意思的。

她可不是什麼鄉野村姑，而是一個來自現代的、經過許多影視劇熏染的經驗豐富女青年，關於後宮的推測全都根源於現代庫存強大的小說影視，基本靠腦補。

「老夫人過獎了，我不過是些小聰明，怎麼能跟您老人家的大智慧相比。比如，就算您告訴了我那兩個是太後跟前的人，我也不知道他們來此目的是什麼，而您費心幫我要了一座廟的修建機會，到底又是為了什麼，我想破腦袋也想不透吶。」

顧心不失時機地小小拍個馬屁。

宋老夫人被拍得笑逐顏開。

「你這丫頭，機靈是機靈，可機靈過頭就不好了哇。」

「在您跟前，我耍點小聰明逗您笑一笑嘛。」

顧心諂媚技能打開，說些甜蜜蜜的話哄老人高興。哄對她存有善意的宋老夫人，可比上輩子哄客戶容易多了。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回到了暫居的寺廟。

顧心伺候着宋老夫人回房休息，幫着雙紅給老夫人換下出門的衣服，穿了常服坐在椅子上喝茶。

顧心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乖順給老夫人剝本地的野果子吃。

她為什麼這麼乖順？

當然是被慈寧宮的名頭鎮住了嘛！

古往今來，做生意的人最怕什麼？怕官，怕權勢。最稀罕什麼？也是官，是權勢。慈寧宮，那可是當今權力的頂級中心了。

顧心陰差陽錯，一腳踏進了京城的權貴圈子。說她走狗屎運也好，說她飛上枝頭也好，旁人看着都是羨慕，她自己則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要不斷考慮後路退路，生怕哪天一個不小心，就從高處跌下來。

到時候就算再回歸鄉野底層，那滋味也不是最初一窮二白的時候能夠比擬的了。

現在，宋老夫人給她指了一條路，似乎是能夠通向京城最核心的核心，她心底能不生起漣漪嗎。

不，不是漣漪，顧心此時的內心，可謂是驚濤駭浪在醞釀翻騰呢。

搭上最頂級的人物，做大買賣，當大商人——光明前景，在前方招手呢。

前方是黃金遍佈的天堂，還是鬼影重重的地獄？

顧心忐忑著，猜測著，也隱隱地期冀著。

可是她並沒有把豐富的內心活動擺在臉上，只是神色如常的，做一個小輩該做的事。

乖乖伺候着。

老夫人坐了歇下，慢慢喝完一盞茶，又吃了半個野果子，這才屏退眾人，微笑着開了口。

方才在路上也是把隨侍都甩在身後，只跟顧心一個人說的悄悄話。

為此，顧心看到雙紅的臉色有些僵。

「丫頭，太后的身子骨不是很好，經常頭疼，夜裏也不能安睡。有些陳年舊事纏着她，年歲越大，她對求神拜佛就越上心在意。這些事尋常公卿是不知道的，咱們宋家在先帝爺做王爺的時候就跟俞王府來往密切，我才略曉得這些私事。因此宮裏若有些風吹草動，我也能猜度出一二分。前些天來了這裏，一見到那兩個內侍，我也就懂了太后如今的心病。」

顧心只管默默地聽着，不多問。

宋老夫人繼續道：「她是什麼心病，你們年輕人倒是不用知道。你只需知道，張仙姑要修的另外一座廟，就落在那兩個內侍身上便可以了。我認得他們，他們也認得我，只是互相不熟，此地見了，就當做素不相識罷了。我能在張仙姑面前露身份，他們卻是不能，張仙姑能把修廟的事情放心託付給我，卻不一定對他們放心——畢竟，他們在張仙姑跟前，現在只是京城富貴之人罷了，貴在哪裏，張仙姑不知道。」

所以，張仙姑現在仰仗宋老夫人多一些！

而慈寧宮有求於張仙姑。

這中間的偏差，就是可以利用的地方。而且還得抓緊時間利用，不然等張仙姑反應過來對方是什麼人，宋老夫人的分量就變輕了。

顧心暗自靈光閃過，想通了關竅。

「請老夫人指教。」

她眼底閃過一抹璀璨的光華。

反正已經上了宋恆的「賊船」，她是要跟着這艘船吃香喝辣的，既然借勢，何不借得更大一些。

宋老夫人都不怕，她怕什麼。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就看看這座廟能給她帶來什麼吧！

……

從青林縣回去的時候，宋恆派人去查顧傳家的買賣，有了結果。

顧心驚訝：「……販私鹽？」

怪不得能很快賺到那麼多銀子。

高風險高回報啊！

歷朝歷代，鹽鐵都是朝廷專賣壟斷，私自販賣是違法的，而且都是重罪。

「本朝販私鹽，抓住了掉不掉腦袋？」顧心問宋恆。

「當然掉。」

「有沒有能留活口的，比如從犯可以從輕處罰，不殺頭，只流放充軍蹲大牢那種？」

「沒有。」

本朝還真是嚴苛！

四叔顧傳家提着腦袋在外頭賺錢啊。

他一介書生，竟然混進了私鹽販子的隊伍里，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麼。

但是看他的態度，明顯是還想把這件事幹下去，不準備回去念書。

他能不知道販私鹽的後果嗎？他只是不想撒手！

「那，一人販賣私鹽，會株連全家嗎？」顧心又問。

「看情況。」

顧心鬆了一口氣。

不是株連的罪過就好，顧傳家販私鹽找不到她頭上。

她真是被顧二老爹嚇怕了。

顧家兄弟也真是厲害，一個參與石佛會還當骨幹，一個「投筆從鹽」，加入私鹽行業鋌而走險。

一言難盡。

回到直水縣之後，顧心來不及回村去，就讓段老頭往村裏捎了個口信，請四叔顧傳家進城來見一面。

顧心的口信是這麼說的——關於你的買賣，我已經略知一二，十分迫切地想跟你談談。

段老頭原話複製，第二天一早，顧傳家就來到了美食城。

「四叔這次在家多待幾天嗎，還沒走呢？我可真擔心找不到你人呢。」顧心打個招呼，關起房門，跟顧傳家私聊。

顧傳家是長輩，但其實，年齡比她還小一歲，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郎。

相貌自然是比不上宋恆那麼精緻漂亮，但在常人之中也是非常惹眼的好容顏。多年讀書的生活讓他有一股文質彬彬的氣質，這份氣質經過幾個月私鹽買賣的洗禮，又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一種混合而成的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顧心仔細打量他幾眼，覺得他若是生活在現代，絕對有資本擔當一線流量明星。

能把小姑娘迷得掏心掏肺那種。

「恰好還沒走，不然，就接不到你的口信了。」

顧傳家坐在顧心對面椅子上，端著茶碗慢慢喝茶，沒有急着問顧心知道了什麼，以及知道了多少。

這份穩重，就超乎同齡人許多。

顧心沒時間跟他繞圈子，既然找了他來，自然是打算直言的。

「四叔，你往日待我們母女不錯，現在又以一己之力努力養家，我敬重你，拿你當親人，所以，才托段爺爺找你過來。口信中要是有什麼冒犯的地方，我絕不是威脅你，只是出於擔心。」

顧傳家看了眼顧心，沒接話。

顧心認真看着他：「四叔，我知道你在做咸鹽的買賣，也知道這很危險，我想勸你收手。」

顧傳家的臉色這才變了一下。

不是驚慌，也不是生氣，他笑了。

嘴角上翹，他笑得很坦然：「謝謝你關心，不過，不必勸了。」

「四叔，如果你想賺錢，我可以幫你起家生意。你不要以為是施捨，我給你投本錢，你賺了之後和我分利潤就好，而且我要佔利潤的大頭。」

顧心知道顧傳家有股子傲氣，不肯受人憐憫，於是才這麼說。

顧傳家笑道：「什麼生意有我現在的買賣賺得多，賺得快？」

「但起碼，不用擔心掉腦袋。」顧心嚴肅臉色，「而且，我現在賺錢的速度未必比你慢，只要熬過初期的積累階段。」

「我沒有你經商的腦子。」

「誰不是從頭學起來的？一點一點做，從挫折中積累經驗，慢慢就好了。」

「我做不來。」

「你一個讀書人，連咸鹽買賣都做得來了，為什麼正常生意反而做不來？」

「因為——」顧傳家收了笑意，看着顧心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不想仰仗別人。」

顧心的追問，被他這句話打斷。

仰仗別人……

顧傳家黑亮的眼睛深深盯住她，讓顧心覺得自己正在被譴責。

她直了直身子。

「是，我是在仰仗別人。從最開始，我就在到處找靠山，為我的小本生意掃清障礙。我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賺，辛苦養家，我珍惜每一文錢，就算被人搶走了一文，我也會很心疼。所以，我需要靠山。但是這有什麼錯嗎？」

顧傳家不說話。

但他的沉默明顯就是在說，這樣不對。

顧心道：「一個人從出了娘胎，無時無刻不在仰仗別人，小時候仰仗父母，長大了仰仗師長、親朋、同僚，甚至因緣際會，有時候會仰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仰仗別人，別人也仰仗你，人和人之間就是這樣來往的，仰仗二字，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顧傳家卻針鋒相對地反駁：「只怕有些時候，你仰仗的人，永遠無法仰仗你。他們高高在上，你永遠只能低人一等。」

－－－－－－題外話－－－－－－

謝謝美少女投喂大量月票！新名字很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