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驚動

宋恆要娶妻，而且很快就會辦婚禮的消息，在宋家上下炸了鍋。礙於府中規矩，大家倒是不會奔走相告，大肆議論，那太不成體統，但是，私下裏從各房主人到奴僕們，沒有一個人不將之當成大消息來關注。

女方是誰？來自哪裏？和宋恆是怎麼認識的？為什麼之前一點動靜都沒有？匆匆籌備婚禮到底是什麼緣故？是不是有不可言說的隱情？難道女方暗結珠胎了不成……

種種猜測，在府中蔓延。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不但是宋府，京城裏頭的富貴人家基本都知道了消息。

連宮裏的皇上跟太后都驚動了。

宋恆回京之後還沒去衙門裏頭露面，皇上特意派人宣他進宮。

旨意傳下去一個多時辰，宋恆才穿着便服進宮覲見。

這跟他平日裏的進宮速度可大為不同。

皇帝對他的姍姍來遲有些不悅。

「你不在京，也不在衙門，許久找不到你，如今連朕親口傳喚，你都如此拖延，宋恆，你是不是……」

後面的話沒有說完，皇帝目光變得晦澀難明，靜靜望着宋恆。

這不是朝會的正殿，是皇帝日常讀書寫字的小書房。太后漸漸還政，這裏也開始堆疊起了奏摺，寬敞的御書案上摞了很高几堆。

皇帝坐在書案後面，靠着龍椅，一隻手肘支在下頜，斜簽着身子。

他在學習帝王之術，並且自認為駕馭成熟。

以一種悠閑的姿態，輔以長久的靜默，來給臣屬施加壓力，是他最近經常做的事情。

在他的目光凝視之下，不乏資歷很深的老臣都要低下頭，躬了身子，以戰戰兢兢的態度回答他的問題。

他當然也希望看到宋恆如此。

年輕的宋恆，姿容出眾的宋恆，辦事利落的宋恆……每次進宮，都有宮女悄悄打量他，目光一路追隨着。彼此年紀差不了幾歲，相比與那些朝中老臣，皇帝對於宋恆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有些時候宋恆的言行舉止，舉手投足，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在他心裏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個年輕的優秀的男子應該是什麼樣？皇帝有時覺得，該是宋恆那樣。

宋恆在他跟前進退有度，對答稟報恰到好處，不多不少，不深不淺，從不會諂媚奉承，也不會木訥呆板，彷彿就是一個優秀近臣的樣板。

十分好，也十分好用。

但正是因為好得近乎完美，皇帝隱隱有些不滿。

反而想看到宋恆不好的那一面。哪怕只有一絲一毫，一點一滴，也可以。

這一次，作為緹騎衙門北司的負責人，宋恆竟然將近一個月不在京城，而且不是因為出公差……

這是何等的瀆職！

未滿二十歲的年輕皇帝，心底甚至升起了強烈的興奮感。

感覺到抓住了宋恆的污點，把柄。

皇帝坐在龍椅上，半晌不言，將目光放得越來越嚴厲。

他倒要看一看，宋恆怎樣解釋這次的錯誤！

靜默。

長久的靜默。

皇帝話音落下，良久，宋恆都沒有出聲回應。

接近晌午，明亮的日光透過雪白的窗紙，鋪灑在宋恆柔軟的絳紅長衫上。腰帶上一顆暗紫色的寶石，泛著柔和瑩潤的淺淡光澤，就像他白皙潤澤的皮膚。

宋恆請了安之後，一直以標準的臣子姿態侍立在御書案前。

微微低着頭，讓皇帝只能看見他濃淡恰好的長眉，以及高挺的鼻樑。

他恭順地站着，紋絲不動，甚至長睫都不曾抖動一下。

良久，良久。

久到書房門口伺候的內侍忍不住偷偷伸頭往裏瞧了一眼，擔憂這長久的安靜是不是代表了什麼狀況……

年輕的皇帝終於也忍不住了。

「宋恆！你怎麼不說話！朕在問你話呢！」

皇帝有了一些惱羞成怒，使得他刻意嚴肅的臉龐泄露出一絲稚嫩。

皇帝為什麼羞惱？他自己也沒想清楚。

也許是在這良久的沉默中，宋恆挑戰了他的尊嚴。他更願意把這羞惱看作憤怒，一個帝王，對不馴臣屬的憤怒。

皇帝憤怒的喝問中，雕像一樣的宋恆終於動了動。

他抬起頭，昳麗的面龐呈現出幾分愕然之色。

「皇上？」語氣也是十分驚訝。

「你盯着朕做什麼！」皇帝坐直了身子，怒道。

宋恆便繼續低了頭，恭順問道：「剛才皇上的話，問完了嗎？」

皇帝一愣，雙手下意識扶住了書案，想要站起來。

身子抬到一半他停住了。

皇帝又坐穩了，不想讓自己顯得太急躁，尤其是宋恆還在茫然的時候。

「朕，當然問完了。」

皇帝語氣也和緩了下來。

宋恆便躬身抱拳，朝上恭敬地稟報：「回稟皇上，臣最近不在京中，一來，是在追查石佛會要犯的蹤跡，二來，也是為了避嫌。故此盡量不能回京，也不能進衙門。今日來遲，乃是臣不在家中，家奴輾轉才找到臣，所以耽擱了時辰，請皇上責罰。」

「你避嫌？你避什麼嫌？」皇帝問道。

宋恆俯首回答道：「皇上，石佛會亂賊一個要犯，與臣的未婚妻是親生父女。此人在多年前死裏逃生加入石佛會，家中以為他已經亡故，因此他的罪行與家中並無關係。但臣於公於私都不能參與此事審理，便只將此人捉拿押送回京，自己卻要遠遠躲開，求一身清正，才不辜負皇上信任重託。」

緹騎衙門早就將事情原委稟報了宮中，是正常公事流程，也是宋恆的授意。

但皇帝明知而問，宋恆也明知他知道還要恭敬回答。稟報是一回事，宋恆當面的態度是另一回事。

君臣之間，細微之處往往更關鍵。

「你未婚妻是哪家貴女？」

其實皇帝今日傳召宋恆，一是為他久未覲見，二則，主要也是好奇他的女人。

「鄉野女子，並非公卿貴女。」宋恆道。

「鄉野？哪裏的鄉野？」

「是臣在查案時偶遇的民女，家門距離京城不遠，她待臣一直溫柔體貼，臣便求娶了。」

「溫柔體貼。」皇帝手指敲了敲桌面，思量道，「公卿之中，論溫柔體貼，合適的女子可不少。你偏偏看上一個民女……以你的身份，恐怕是委屈了些。」

「皇上，娶妻娶賢，此女是臣理想佳偶，臣並不覺得委屈。至於公卿門第么，臣受皇上重託，身居緹騎要職，並不能與哪家公卿走動太近，臣只求辦案之時持心公道，一切為了朝廷與皇上。」

皇上眯了眼睛：「所以，這是你迎娶民女的真實緣故？恆卿，朕越發覺得委屈了你。」

「臣心甘情願。」宋恆躬身行禮。

他並不想在外過多議論他和顧心的婚事。在皇帝跟前，也是如此。

那是他的私事，無關公務，無關任何爭鬥，是他感覺到舒服快樂的乾淨的港灣。

所以無論皇帝怎麼追問，他都不會透露關於顧心的過多訊息。

隨便搪塞一個理由，公忠體國云云，解釋自己的求娶。

「恆卿。」

皇帝站了起來，繞過御書案，走到宋恆面前。

他親自伸手，把宋恆的身子扶直。

「朕明白你的忠心。關於你避嫌之事，就免了吧。朕信任你，知道你會秉公處理。今日起你還是回衙門去，大事小情，悉數與朕稟報。」

「謝皇上。」

宋恆行禮，再次被皇帝扶起。

從宮裏出來，一路上宋恆臉色如常，神情一如既往地淡漠，沒有人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麼。

今日的覲見，只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君臣會面，皇帝和他簡短交談，沒有涉及任何公事細節，氣氛最後也是其樂融融。

然而宋恆心裏清楚得很，這是皇帝想給他一個警告。

對於他多日不歸京，皇帝心中起了不滿，也起了疑心。雖然，他人在外地，衙門的公事其實一點都沒有耽誤，該有的奏報一封不差，但不能時時傳喚他，年少的皇帝難免會多心。

剛親政不久的帝王，還不能很好地駕馭臣屬，底下任何一點意外都會讓其疑竇叢生。

但這對於宋恆來說，無關緊要。

他久久不在京城，皇帝稍加警告就繼續讓他回去辦差，輕描淡寫揭過此事。

宋恆太明白皇帝離不開他。

而他自己，卻未必要在皇帝這一棵樹上弔死。

朝中有宰相，有內閣，宮中有太后，還有司禮監的各位大太監，真正把皇帝當回事的又有幾個人？

在宋恆進宮的時候，安陸侯府，宋老夫人跟前來了李家的婆子。

是李望川祖母，也就是武靖侯夫人跟前有頭臉的老僕。

「……我們家夫人請您過府聽戲，時間定在三天後的話，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宋老夫人笑道：「方便，方便得很。本來從外頭一回京，我就想去你家串門，但是年紀大了路上勞頓，這些天一直沒歇過來，也就只要往後拖延著。回去告訴你家夫人，我三天後早早就到，不只為聽戲，還為了吃你家的好茶好酒。」

「那可是好，您早點到，和我們夫人多說一會子話。家裏各位太太也一起去吧，我們夫人說人多熱鬧，聽戲才過癮。」

「行的行的。」

老夫人又讓把出門時一路買的各地土特產拿來，讓李家的婆子順便帶回去，「……都是專門給你家夫人帶的，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嘗個新鮮罷了。」

隨後發了賞錢，李家那婆子高高興興地帶着東西走了。

宋老夫人心知肚明，這是宋恆的婚事驚動了太后，太后不好直接為了此事傳她進宮細問，所以讓娘家武靖侯府的人打聽。

晚上宋恆回來，宋老夫人叫他到跟前。

「訂婚宴預備差不多了，十月訂婚，冬月正式成婚，從此顧心就是咱們家的小兒媳婦。她剛進京，京城裏什麼都不熟悉，我得帶着她多多出去走動。你問問她，願不願意三天後陪我去武靖侯府聽戲。」

宋恆沒有替顧心直接做決定，而是立刻派了人去顧心的住處傳話詢問。

顧心住在東城的一座小宅院裏，是宋恆幫她相好的房舍，她自己花錢租的。

宋家有幾處房產在京，宋恆自己也有私產，但她是未過門的媳婦，結婚之前住在宋家的房舍不合習俗。宋老夫人和宋恆倒是不在乎這個，但顧心為了方便，還是堅持自己租房。

房子是以前一個京官的，京官外放，帶着全家老小上任去了，就把房子租出去補貼家用。小小的標準三進四合院，青磚灰瓦，格局簡單。

顧心自從進了京，就在收拾房舍和逛街這兩件事裏忙碌，從早忙到晚。

這天晚上剛洗過熱水澡，準備休息的時候，宋恆派來傳話的人到了。

顧心回復說：「……替我謝謝宋四爺，謝謝他尊重我，沒有擅自替我決定去或不去。請他幫我回稟老夫人，我很高興她老人家肯帶我出去走動，三天後我會陪她去李家。」

武靖侯府啊，太后的娘家，顧心為什麼不去？

她沒想到這麼快，進京才幾天就有機會到李家去，所以一口答應下來。

宋恆聽到傳話人的回稟，心裏感到有點意外。

沒想到顧心竟然會為了這件小事謝謝他。

不替她做決定，就是尊重她，她就會高興嗎？

宋恆派人去傳話之前，還真沒想到尊重這一層。他純粹是因為知道她最近很忙，不曉得她當日有沒有空。

看來以後要堅持這個習慣——凡事先問她，不擅自為她決定。宋恆心裏默默地想。

而顧心為了三天後登李家的門，開始準備穿戴。

離開直水縣之前，她在米嫂成衣店帶走了一批衣服，都是米嫂為了她進京特意讓裁縫們趕製的。

樣板按照顧心自己的設計，每一套都是只此一件。

顧心是「心香」品牌的幕後老闆，也親自上陣擔任服裝模特。

不然，放着這副身體的美貌不用，豈不是浪費了？

在顧心的規劃之中，心香的系列服侍原本是走大眾消費路線，賺夠一定的資本再開發高端產品。

但是，她現在有機會，一下子就能進入貴族圈，接觸那些夫人小姐，上層女人。

那還搞什麼大眾消費？

顧心把中低端產品線直接砍掉，一入手就瞄準了高端路線。

賣出一件高端產品，利潤可能是低端產品的十倍百倍甚至更多，她幹嘛不賺利潤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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