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低頭

「愁眉不展，有么？」

宋恆垂着眼睛喝酒。

「有，肯定有！」李望川認真地辨認良久，堅定點頭。

「那便是有吧。」宋恆不置可否。

這可不像四哥！李望川十分驚訝。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宋恆！

「四哥，出了什麼事？是家裏，還是外頭？有兄弟我能幫忙的地方嗎？」李望川覺得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他的能力未必能幫上，但他義不容辭，絕對有多大力用多大力，再不濟還有家裏跟宮裏頭呢。

宋恆沒說話，只拉着李望川喝酒。

李望川只好陪着。

中途借口解手，走出雅閣叫了宋恆身邊的隨從到沒人的地方問話。

「你實告訴我，四哥這是怎麼了？」

隨從吞吞吐吐，「世子爺，這……這事……我們當僕人的，不好議論主家的私隱。」

「滾蛋！四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四哥的難處就是我的難處，跟我談什麼私隱，照實說！」

李望川拎着那隨從的衣領子威逼利誘。

半晌之後，終於從此人嘴裏套出了話來。

「什麼？你說廬王……」

李望川眼睛瞪得老大。

廬王看中了四嫂……這這這！

還在武靖侯府攔四嫂的路，而且多半還因為這件事生了病？！

廬王的病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四哥，你……你打算怎麼辦！這件事你難道就這麼算了嘛？那無恥的小兒……」李望川氣呼呼衝進了雅閣之中。

宋恆還坐在那裏喝酒。

聞言輕輕抬了眼睛，「怎麼，你要把他殺了嗎？」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那小兒自幼就是兩面三刀，面甜心苦的傢伙，只有祖母和姑姑覺得他乖巧懂事，我呸！」

李望川重新落座，咕咚咕咚灌了半壺酒下肚。

他口中的「那小兒」，正是太后的小兒子，廬王沒錯。

雖然是嫡親的表兄弟，但李望川從小就在廬王手下吃過很多虧，經常是一起玩的時候被廬王設計坑害，然後還要在長輩面前吃一狀，乖巧的是廬王，背黑鍋的總是他，弄得李望川從小就討厭死了廬王。

「當初認識你四嫂，還是因為你想將她帶進京里，讓廬王認識認識。」宋恆淺淺勾起唇角。

李望川一陣尷尬。

「四哥，此一時彼一時……在她當我四嫂之前，我不是已經放下那念頭的嗎……哎，你說怎麼就真的讓廬王把她看見了！看見了也不該起歹意啊！四嫂現在可是有名有份的，是你的未婚妻！」

李望川一邊喝酒，一邊罵廬王，打抱不平了半天也沒停嘴。

宋恆一言不發。

等李望川罵累了，宋恆輕輕放下酒杯，肅了臉色。

「這次找你來，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只是一時難以啟齒。眼下，你既然自己問出來了，我也沒什麼好顧慮的了。」

李望川連忙正襟危坐，「四哥，有什麼話你儘管吩咐，兄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四哥從來不是這種說話拐彎抹角的人，李望川見宋恆這麼為難，心裏頭難受得很，就算是宋恆讓他去把廬王暴揍一頓，他現在也敢闖進宮去把事情辦了。

至於事後受懲罰，那他一個人扛着，絕對不連累四哥！

卻聽宋恆低聲言道：「你幫我進宮見他一面，探一探他的意思。只要他肯放過顧心……我可奉上黃金千兩，為他建造王府添資。」

李望川驚訝張大嘴。

這是四哥嗎！

四哥什麼時候這樣低聲下氣求人辦事過？！

憑什麼廬王那孫子做了壞事，四哥卻要跟他低頭？

「四、四哥……你聽我說……」

「不，你聽我說。」宋恆認真地注視李望川，鄭重託付，「顧心是我立志要娶的妻子，此生，不會再有別的女人能夠代替她。如果娶不到她，我寧願披髮為僧，從此青燈古佛再不問世事。但是他不會娶顧心的，就是妾室的身份也未必肯給，他不過是將顧心當個玩物，他會有許多女人，所以請他務必要放過你四嫂。望川，我進內宮不便，此事就拜託你了！」

「四哥！」

李望川聽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他舉起袖子抹了一把眼睛。

四哥真是姿態低到了極點啊……

平日裏四哥辦差的那些手段，京里關於他的那些傳言……他在大家心目中是個多麼飛揚跋扈的人啊！

可是此時竟然……

宋恆道：「京城裏幾大錢莊都有我的銀子，再想辦法挪借一些，黃金千兩還是能湊齊的。但是他任性慣了，說服他放棄顧心，接受黃金，還是需要你花一番功夫。事成之後，我對你必有重謝。」

「四哥，你用的著謝我嗎！」李望川有點急眼，「咱倆是什麼關係！只是這件事，咱們想個辦法解決就是，何必跟他委屈求告？而且，也許他過段時間就把此事丟開手了。等明年後年他就了藩，山高路遠咱們還怕他怎地？」

「你還是不了解他。他想要的，歷來務必都要弄到手。太后又極其寵溺他，連皇上也沒辦法，況且這次他知道對上我，用的是自己稱病的法子，很是花了心思。太后那邊心一軟，什麼不合規矩的事說不定也答應他了。我再能運籌帷幄，天家面前，也不過是個臣子。」

宋恆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深深朝李望川一揖，然後轉身離開了雅閣。

「四哥！四哥……」

李望川攔不住，只能眼看着宋恆去了。

四哥這是把此事全都託付給他了！

李望川留在雅閣里又喝了半天酒，把這件事思前想後，心裏十分地憋屈。

憑什麼要對廬王那個傢伙低聲下氣！

要是換個人，譬如是皇上看中了顧心，也比廬王強得多，對皇上低頭從心情上來說，比對廬王低頭的感受起碼略好一些……

天家，臣子。

四哥說的沒錯。即便李望川一百個一千個不情願，也知道君臣有別，別說是四哥的宋家，就是他武靖侯府李家，太后的娘家，被廬王盯上了什麼也得順着廬王的意。

李望川啪地摔碎了酒壺。

「好，四哥，我就替你走這一遭。這次咱們低了頭，大不了，以後別的事情上找補回來！只要你跟四嫂婚姻美滿，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報仇！」

李望川次日便入宮去見太后。

太后平日很是疼愛他這個侄子，每次他進宮，宮裏好吃的好玩的都盡數端到他面前。不過這次有廬王重病在慈寧宮裏，太后就沒有精力搭理李望川了。

李望川在姑姑跟前噓寒問暖，問候了半天，又關切廬王的病情，太后也總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跟前的嬤嬤說，「世子爺，太後娘娘昨夜又是一宿沒合眼，今早天亮時才勉強打個盹，須臾又醒了，唉，總是惦記着王爺的身體呢。現在王爺剛睡熟，奴婢們勸太后歇息一下，只是太后睡不着，您來了，好好陪太后寬解寬解吧。」

李望川惦記着四哥的託付，哪有心思寬解太后。

聊著聊著，就把話題引到了廬王的病因上。

太后只說是急病，風邪入體什麼的，又罵了一頓太醫們無能，查不出正經的病症。

李望川半開玩笑：「您別着急。我看王爺歲數也到了，眼見着大婚就藩在即，莫不是想媳婦想出了相思病？」

太后臉色一沉。

李望川連忙離座告罪，「……我、我開個玩笑。您別當真，我亂說的！」

又道，「咱們王爺一等一的人品風流，想嫁的貴女擠破了頭，都上趕着想當王妃呢，哪會讓王爺得相思病啊，侄子我胡說慣了，您可別告訴我父親，回頭我要挨打的。」

一邊擠眉弄眼地逗太后開心。

平日他慣會做這些事，太后也很吃這套。只是這回，太后的臉色卻一直沒好，旁邊嬤嬤直給李望川使眼色，讓他閉嘴。

李望川愕然。

「怎、怎麼了？姑母，這……這不會是被我說准了吧？王爺真得了相思病不成！哪家的閨女把王爺害成這樣？您告訴我，我這就去把她抓到宮裏來，讓她當面給您和王爺磕頭賠罪。」

太后疲憊擺擺手，讓李望川退下。

「那、那我去偏殿等一會，不打擾您休息。等王爺醒了，我好歹探望一眼再走，回家裏說給長輩聽，也免得他們惦記着王爺的身子。」

李望川行禮退出了外頭。

平日相熟的大宮女給他端茶，他趁勢就打聽起讓廬王害相思的女子。

那大宮女對李望川有些仰慕，悄悄地就把廬王害病這幾天的事說了。

「……聽說，是安陸侯府宋家的小兒媳婦。人家雖然還沒過門，但訂婚宴的帖子已經給各家府中送去了，也是人盡皆知的，王爺偏偏看上了她！太後娘娘為此愁眉不展，今早我偶然聽見太後跟嬤嬤商量，說王爺總是昏睡之中叫那女子的名字，眼看着一直昏迷不醒，要不要把那女子召進宮來，讓她到王爺病榻前問候一聲，說不定能把王爺叫醒呢。」

李望川聽了一個五雷轟頂。

廬王才不過昏睡了兩天，還不知道是真昏還是裝昏，太后竟然就要把顧心給召進宮來，給廬王解病！

那以後廬王再隨便鬧點什麼病出來，太后要不要把顧心硬塞進王府里去啊？

明知道宋家已經訂了這個兒媳婦，太后還有這般糊塗的念頭，這是對廬王太溺愛了吧！

「皇上知不知道太后的心思？這恐怕不太妥當，得讓皇上勸勸太后呀。」李望川問那大宮女。

宮女道：「……皇上政務忙，來這邊探望片刻，太后就把皇上打發走了。世子爺，您跟宋家的四公子向來親厚，所以我才冒着險透露這消息給您，讓您早做打算。若是那女子真被召進宮，以後您夾在王爺和宋四公子中間，恐怕左右為難。」

「多謝你。」李望川送給宮女一個溫柔的笑。

隨手解下了腰間一個小荷包，「裏面裝了些提神的香料，平日你做事累了，嗅一下能精神些。王爺病在這裏，你們恐怕都是從早忙到晚，千萬注意身體。」

宮女臉色一紅。

接了荷包，仔細收進袖袋之中，對着李望川輕輕行個禮，「多謝世子爺關心，感激不盡。」

宮女一走，李望川的臉色立刻黑了。

解鈴還須繫鈴人，太后既然是這個態度，恐怕，真得去求廬王改變心思了。

抓心撓肝地等到廬王睡醒了，李望川趕緊湊到跟前去探病。

眼見着廬王披頭散髮躺在床上，還真是瘦了一圈。

「故意把自己餓瘦了？直接餓死才好呢！」李望川暗暗腹誹。

太后在跟前，他不好行事。

好容易等太后親自去指揮宮女給廬王熬藥，李望川才得了說話的機會。

「宋四哥說，只要你肯熄了心思，他願意奉上一千兩黃金，幫你裝扮王府。」

他湊在廬王耳朵邊，避開宮女們輕聲道。

廬王昏沉的眼睛立刻睜開了。

精光閃過，他遣退宮女們。

「李望川，你是李家人，卻幫着宋老四傳話？呵呵。」

媽的這孫子果然是裝病！李望川暗自捏了捏拳頭，有點想掐死廬王的衝動。

「王爺，你以後有的是女人，便是想找個長得像馮才人的，只要用心搜尋，十個八個都能找來。顧姑娘已經訂給了宋家，你就放手吧。不然事情真鬧將起來，皇家臉上也不好看。千兩黃金要是不夠，我想辦法再給你湊點……」

「李望川，你在求本王？是求嗎？那你說話的語氣可不怎麼好，還是那麼討厭。」

廬王裂開嘴笑起來，露出一口許久沒清洗的發黃牙齒，「你覺得自己面子很大嗎，你開口一求，本王就能答應？實話告訴你，那姓顧的女子本王要定了。回去告訴宋老四，讓他換個未婚妻，別想跟本王爭。他是皇兄的心腹又如何？本王想得到的，從來沒有到不了手的。」

「……」

李望川眼裏冒火。

太后罵宮女的聲音卻在此時響起，「怎麼都跑到外面來了，不在王爺跟前伺候！」

腳步聲傳來，太后帶着一群人進屋了。

李望川趕緊離開廬王床邊，嘿嘿賠笑：「我想着說幾個笑話給王爺聽，說不定能讓他醒來呢，沒想到他還是昏睡。姑母，這可怎麼辦呀……」

那邊廂廬王果然又閉上眼睛，迷瞪着裝昏了。

太后心疼地走到床邊，輕輕撫摸廬王的臉。

李望川只想一腳把這裝病的孫子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