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恆郎
「您忙着照顧姜小姐,沒來得及稟報……」
「糊塗,四爺既然難得來了,肯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交代。」顧心責備道,「耽誤了事情怎麼辦?」
其實宋恆幾乎天天來,哪有什麼重要的事。
有時候就是待在顧心跟前閑坐而已。
顧心轉頭對姜姑娘抱歉:「對不住,怕是四爺有要事,你先歇著,我去看看!」
然後她腳不沾地,撂下對方就出了偏廳,去正屋見宋恆了。
「顧嬸嬸……」
姜姑娘目瞪口呆,半天都是顧心在說,她全然說不上話,竟沒有機會將顧心攔下。
合著她這一天的功夫全都白做了嗎?
顧心出偏廳就放慢了腳步,嘴角淡淡勾著,暗自冷笑。
這姓姜的丫頭敢跑到她家門口做戲,那就看看誰更會做。
一個殺人未遂的歹毒丫頭,她不過是晾了其一天而已,已經很仁慈了!到上房見了宋恆,宋恆問:「那姜家的過來找你做什麼,可說了?」
顧心笑道:「說是要來求我救命。四爺,難道是你對人家做了什麼,把人家嚇得跑到我這邊求恩典來了?」
宋恆淡淡冷哼:「將她叉出去就是,安頓下來作甚。」
「姜夫人還是你三嫂呢,我一個未過門的,於情於理都不能把姜夫人的親戚轟出門,讓人知道了反而議論我。與其正面轟人,我更願意背地裏打悶棍。四爺覺得我姦猾歹毒么?」
顧心抿著嘴開玩笑,宋恆因姜姑娘惹出的那絲不悅頓時煙消雲散,和顏道:「你為宋府着想可以,但不要委屈了自己。此人害過你,你怎樣對她,事後我都可以給你收尾,沒人敢議論你。」
「多謝四爺。」
顧心很感激宋恆這份體諒。
她問起宋恆,問他到底怎麼對付了姜家,趙青青說的那些消息屬不屬實,是不是宋恆的動作。
宋恆聽了,讚許點頭:「奉恩伯門路不少,這樣快便打聽出了事情大略。這份機敏算是勛貴之中少有的,趙家能做到今日的地步,多虧這位老爺子善於經營。」
顧心訝道:「如果趙青青所說屬實,那姜家這回是要倒大霉了?」
「看他們造化。」
「真是四爺做的?」
「是他們自己過往裏做了惡事,我不過着人幫他們翻出來而已,可不敢居功。」
宋恆眼底閃過清冷。
趙青青所說只是表面能查出來的罪過,還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私隱,宮裏去查的人都三緘其口,誰也不敢輕易往出透露,奉恩伯再厲害,未必打聽得出來。
現在這些底細除了慈寧宮裏的一些心腹,也就唯有宋恆最清楚。
本來就是他安排的!
那姜家別院,近兩年都是三少爺姜浩在那裏佔着,養了幾個姬妾,還安頓了一個青樓出身的外室,並幾個清秀伶倌,日常里人來人往,門戶並不嚴謹。
廬王的內侍蘭心就被宋恆派人做了一番手腳,放到了那裏。
自然有蛛絲馬跡的線索讓宮裏追查的人「無意」中發現。
等宮裏在姜家別院翻出了蘭心的屍首,又盤點出了好些廬王的私物,以及宮裏頭的貴重器物,那接下來的事,也就不用宋恆特意做什麼了。
姜家這些年藏污納垢的一些惡事,火速被翻上水面,都是言官御史們最喜歡揭發的那類事,足夠姜家罷官。
再加上得罪了慈寧宮。
更有姜家私下裏擴張莊田,侵吞掛靠的田產之事,與當今章宰相正在力推的量田國策唱反調,堪堪可被揪出來樹典型。
一樁樁,一件件,姜家這次不倒才怪!
宋恆是為媳婦出氣沒錯,但說到底姜家是三哥的岳家,但凡有轉圜餘地,他不會動姜家的根本。
可誰讓那姜家的家主不識抬舉,他把姜姑娘夥同哥哥謀害顧心的證據切實擺在其面前,姜家家主竟然不肯認錯,反而咬定了是顧心這個未過門的宋家媳婦心懷叵測,故意挑撥宋家兄弟間、以及宋姜兩家的關係。
宋恆頭腳離開了姜家,後腳,姜家家主就處置了幾個涉事家奴滅口,而且連夜派人前往直水縣,去抓顧心過往的把柄去了,這後續,明顯是要在顧心的人品名聲上做文章。可惜這法子沒能得逞,宋恆手下的人早把姜家派去直水的人半路截了,問清口供,打了一頓丟回姜家門口。
這也罷了,姜家還動用軍中關係,暗中在邊地某城大肆斂財,悄悄送到廬王的乳兄手裏去,投靠廬王的關係,為此還掀掉了幾個以前的同僚,那可都是宋老侯爺的舊部。這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自從姜家不能再靠宋家上位,沒幾年他們就搭上了這條線。
宋恆早就想敲打警告姜家,這次,是姜家自己非要往火坑裏跳。
那就怪不得他手狠。
當然這些事,他不會盡數說給顧心聽。
顧心高高興興做她的生意,高高興興嫁給他就好了。費心的,危險的事情,他當丈夫的,自要一力承擔。
「四爺,已經夠了,謝謝你替我報復他們。」
顧心感激宋恆的撐腰,請他收手,因為這已經超出了她對報復的定義,「……雖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姜姑娘謀害我,我不想忍氣吞聲。可是我福大命大,到底是沒受大苦,冥冥中若有神佛眷顧我,想必不願意看到我報仇過度。聽趙大小姐說,姜家這回還有掉腦袋的危險——我不想背上人命。」
做人,恩怨分明,身前身後都別留債。
顧心想乾乾淨淨,輕輕鬆鬆地活着。
「若只是姜姑娘害你,姜家不會一敗塗地。還有其他牽涉朝堂的事,與你無關,你不用往身上攬。宋家不能要這樣背地插刀的姻親,便沒有這回的事,早晚我也要收拾掉他們的。」
宋恆說起這些,嘴角是冷冷的弧度,看得顧心心裏頭打鼓。
「若是公事,那我不隨便多嘴了。只是今日姜家姑娘求到我跟前來,我該怎麼打發她,四爺幫我定個章程?」
宋恆道:「她是僭越,你隨心意處理便是。」
顧心點點頭,表示懂了。
又問起廬王的事,宋恆不說詳細,只讓顧心該做什麼做什麼,準備好出嫁。
「今天逛街時,我相中了一個店面,回頭若是能談著租下來,我的衣服鋪子可就要開起來了。還有建廟的事情,先前武靖侯夫人已經定了,說要捐一尊地藏像,那就建個地藏殿,我已經約了工匠,過兩天就去丈量土地,參謀殿宇圖樣。還得請李世子幫我盤鋪面開餐館呢,還有二夫人想要的胭脂水粉生意……我該做的事情可多著呢!四爺讓我準備出嫁,是讓我準備什麼?」
顧心偏著頭,半挑釁地望着宋恆。
宋恆靠近一步,「你是說,你忙得沒有時間備嫁?」
顧心笑着默認。
「那不打緊,把你自己準備好,便是了。」宋恆上下打量她。
他的目光讓顧心不由臉紅。
這個人,說起正事一臉嚇人的冷,可談起私事,說着說着就不正經起來。
顧心這些天在京里,也頗聽了一些關於宋恆的傳聞。
外頭人都說這是位不通人情的殺神,最是心狠手狠,是一等一不好惹的主兒。
可是宋恆日日來她這裏,就算不親手端茶端飯伺候她,也是很日常地一同吃飯、說話,或者相對默坐,越來越像是個正常的男人,要和她居家過日子的。
顧心感覺自己都開始習慣他的陪伴了。
此時聽到他有調笑的意思,顧心臉一紅,覺得自己未免太挫了些,難道還怕他不成?
便笑着接話:「我自可把我自己準備好,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把你自己準備好。」
說完,也裝出意味深長的目光來,盯着宋恆看。
宋恆又上前一步,聲音低了幾分,「我要如何把自己準備好?」
他這聲音的低沉程度,讓顧心胸腔裏頭一顆心撲通亂跳了幾下。
硬著頭皮找理由道:「不是說大戶人家的少爺們,自小就是美婢成群,珠環翠繞的嗎,現下我要嫁過去的話,你不先清理清理身邊的添香紅袖、知己紅顏?」
宋恆心頭熱乎起來。
媳婦這是跟他吃醋呢?
頭回聽她說這種話,而不是那些納妾言論。
不由地就又上前一步,直接走到顧心跟前,拿起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
「我宋恆對天發誓,身邊絕無什麼美女紅顏,婚前不必清理,婚後也無需妻子為此擔心。若有虛言,叫我天打……」
「得了吧!」
顧心連忙伸出沒被捉住的那隻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她自然不信什麼天打雷劈,可好端端地說這些不吉利的幹什麼!
「你不信?」
宋恆趁勢把顧心另一隻手也捉住。
顧心此時一手按在他胸膛,感受到他強勁有力的心跳,另一隻手被他下頜新出的胡茬扎得痒痒的,兩個人距離極近,她嗅到他呼吸間的清冽氣息。
臉又紅了起來。
宋恆不由自主,低了頭,用唇在她額角輕輕碰了一下。
顧心後背僵直地站着,大氣也不敢喘。
隨即便被宋恆擁在了懷裏。
屋裏靜悄悄的,外間有一座計時的銅漏,那細微的滴水聲此時顯得異常清晰。
滴答,滴答,落在顧心的耳里心上。
好半天,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從幾乎窒息的狀態緩和過來。
「……四爺,我們,我們還沒成婚。」她頭熱臉熱地提醒。
「嗯。」宋恆悶悶一聲。
「這樣不合規矩吧?」
「嗯。」
宋恆暗道你什麼時候嚴謹守過規矩?
一時間手臂收緊,將顧心狠狠地抱了一下。
顧心被他勒得透不過氣來。
「……四爺!」
宋恆略鬆了一松,但還是把顧心圈在懷裏,突然提議道:「你要不要叫我一聲……」
「什麼?」
宋恆靜了半晌,才吐出兩個字,「恆郎。」
「啊?」
顧心驚訝地張了張嘴。
恆郎?他讓她叫他恆郎?
這這這……
好肉麻有沒有!
她有點接受不了……
她抬頭看着宋恆,突然就發現宋恆臉頰上出現了一絲紅暈。
他臉紅?
他還會臉紅?
沒等顧心看清楚,宋恆突然放開了她,轉過身去了。
「這水仙長勢很好,或許不用等正月就能開了。」
窗台上放着一盆水仙花,飽滿的根莖泡在水裏,葉子綠而茁壯。
可宋恆向來不談論這些,此時頗有欲蓋彌彰的意思。
「嗯,長得很好,也許開得也早。」顧心接話。
宋恆一臉紅,顧心的臉紅反而漸漸消了。
她感到輕鬆了一些。
「四爺喜歡花嗎,我可以抽時間再去京郊的花房看一看,親自多挑幾盆回來。」
「可以。晚飯吃什麼?」
宋恆關心完水仙又關心晚飯,這可不像平時的他!
顧心越發覺得好笑起來。
原來不苟言笑的宋四爺,高高在上的宋四爺,也有尷尬時候!
恆郎?哈哈哈!
這日直到吃了晚飯之後,宋恆逗留一會離開了,兩人誰也沒再提起「恆郎」這個稱呼。
顧心還是一口一個「四爺」地叫着,宋恆不置可否。
出了顧心宅院的宋恆騎了馬,在京城街道上吹着冰冷晚風,狠狠惆悵了一把。
暗地把李望川那個殺才罵了好多遍。
不靠譜的傢伙,非說女子若是肯叫男子什麼什麼郎,那就是郎情妾意你儂我儂的表示。
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今日試了一回,顧心還沒叫出口呢,他自己先覺得膩歪極了。
真是頭腦發昏才信了李望川的鬼話!
「爺爺,您老人家別太勞神,早點休息啊。」
宅院裏,顧心送走了宋恆,便去顧老頭的房間盤桓一遭,陪老人說話解解悶。
此時顧六太爺和何翡翠已經回直水了,只留下了顧老頭。因為廖神醫在跟前,診治方便,顧心又怕老頭來回車馬勞頓,便留下他參加完婚禮再走。
在這裏,顧老頭的補藥都換了好的,精神稍微好一點,便天天讓人念顧心的嫁妝單子給他聽,努力想要幫顧心辦婚禮。
顧心千叮萬囑他晚上別管嫁妝單,早點睡覺。
安頓好了老爺子,顧心這才出來,到院子裏透口氣。
前院隱隱傳來哭泣的聲音。
「那姜家姑娘哭什麼呢?」顧心叫來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