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下決心
這次單輕舟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帶來了兩個穿着公服的衙門差官,進門一打招呼,原來,丟失金鳳冠的事情他報官了,差官是來查案走訪的。
顧心還以為他會自己查呢,沒想到他報了官。既然來了,顧心就將幾個人讓進門,添茶倒水。
兩個差官很客氣,其中一個何翡翠還認識,就是上次因為馮家的事把她帶走那位。
見了此人何翡翠莫名有點害怕,瑟縮著不敢上前。
還是人家主動過來打招呼,先賠禮道歉,說上次是公務,身不由己云云。
他自我介紹說是姓黃。
「您有位同僚,就是管縣城南門附近街面的差官,似乎也姓黃?」顧心想起來。
黃差官立刻說:「正是在下。聽說顧小姐在那邊做生意,韓京那伙人沒給您添麻煩吧?」
巧了,原來就是同一個人啊。
顧心笑道:「您客氣了,我在那裏還多虧韓爺照拂呢。」
「那就是個潑皮,叫他什麼韓爺,顧小姐別抬舉她了!以後有什麼事他不得力,顧小姐只管吩咐我去做。」黃差官滿臉都是示好的笑意。
那個總跟顧心不對付的粥攤婦人,號稱還是黃差官親戚呢,不過人家當面示好,顧心也就不提這茬。
「沒想到您既管街面,又管查案,真是辛苦。」
「嗨,衙門裏人少,可咱們直水縣雖然不大,事情卻多,大老爺對下頭管得又嚴格,什麼事都要體統,大家誰也不敢懈怠,就一個人當幾個人使喚唄!整天忙活,月俸卻沒多少,勉強養家餬口罷啦!」
黃差官晃晃頭,一副無奈模樣,露一抹苦笑發牢騷。
看來這個周縣令的確是個嚴格的人,顧心已經聽好幾個人這麼說他了。
不過黃差官說收入少,顧心就不信。衙門給他的少,架不住有底下的孝敬呀,就那一條街面上佔地費就不少呢,除去交給衙門的份額,黃差官自己能拿一部分。另外,韓京和那些買賣人都會額外孝敬。
黃差官三四十歲的模樣,臉肥體胖,滿面紅光,可不是整日操勞的相貌。
倒是另一位差官十分黑瘦,年紀也不小了,鬍子都花白,進了門之後不苟言笑,雙眼目光不甚犀利,可若跟他對視片刻,就有一種被洞察的感覺。
一雙刑警的眼睛。
顧心上輩子接觸過一些一線警員,對他們的氣度頗為熟悉。
所以,雖然黃差官刻意示好,顧心還是對這位差官印象更深,且隱隱生出幾分尊敬。
「敢問您老貴姓,怎麼稱呼?不知這個盜竊的案子頭緒在哪裏,您老心裏有眉目嗎?」顧心主動請教老差官,態度十分客氣。
老差官看了顧心一眼,淡淡地回答:「免貴,姓竹,叫我老竹吧。丟東西那天誰在此地,讓他們一個一個來單獨見我。」
黃差官對他的態度很是不以為然。
倒是單輕舟笑道:「顧小姐,竹老是直水縣最厲害的破案高手,有什麼情況您儘管告訴他便是。」
顧心肅然起敬。
單輕舟雖然跟着宋恆做不著調的事,但顧心知道他這種身份,是不會隨便夸人的,他說竹差官厲害,那就一定是真厲害。
「竹爺爺,我娘和妹妹那天在家,先讓她們跟您說說?」
老竹點頭,「不是還有其他綉娘?一個一個都叫來讓我見見。」
「行。您在哪裏問話呢,那裏可不可以?」
顧心指了指顧剛居住的小廂房。
老竹說可以。
他眼睛在顧剛和那兩個照管聘禮的年輕人身上掃一圈,這才進屋。
於是這廂房就成了他的臨時辦公室。
何翡翠和靈兒先後被單獨叫進去問話。
何翡翠很快就出來了,臉色蒼白,走路都不穩。顧心扶着她進屋休息,她緊緊抓住了顧心的手,驚慌問道:「心兒,你不是說那箱子裏是幾件衣服嗎,怎麼剛才差爺說,丟的是金子!」
「那是單先生寄放在這裏的,回頭再跟您解釋。別着急,東西一定能找到。」
查案的上了門,再掩蓋真相就沒必要了,顧心承認那是金子,讓何翡翠自己消化去吧。
何翡翠太柔弱了,顧心覺得應該鍛煉一下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後說不定還有各種怪事呢。
就家裏最近發生這些情況,別說她,顧心自己都有點受不了。
靈兒被問完話出來,狀態也不太正常,小臉茫然懵懂,大眼睛直勾勾瞅著天。
「靈兒你咋了?」
「姐,我在想丟東西前後的細節,竹爺爺說,細節往往預示著真相。」
「……你加油。」
這丫頭心理強度比大人都強!
顧心跟着黃差官,一家一家拜訪雇傭的綉娘們,請她們按順序來協助破案。
有些婦人就很有怨言。
性子直的就當面嘟囔出來:「在你家幹活,干多少拿多少錢,清清白白的,現在倒是像查賊似的查起我來,你家丟了東西,跟我什麼關係?」
顧心也知道,這樣是冒犯了人家,就算她是僱主也不能隨便把人家當嫌疑人對待。
但金鳳冠太貴重,顧心只能取大舍小,先顧破案了!
有衙門的差官跟着,大家再不滿也得乖乖過來接受問話,於是一個一個的,老竹就從早晨一直問到了下午,連午飯都沒吃。
日頭偏西時,他才從「辦公室」出來,結束了盤問。
然後自己背着手,在顧心家的房前屋後轉了幾圈,在失竊的灶房瞄了半晌,又去村裏走了走。不到半個時辰,他回來跟顧心告辭。
「等消息吧,有什麼進展我再找你。」
顧心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線索。
兩個差官走的時候,黃差官騎着從縣衙借來的馬,老竹卻是騎的自家老毛驢——本縣衙門不寬裕,統共兩匹公務馬,能被黃差官借來四山村一匹,都是看在給顧心辦案的面子上。
至於老竹,走遠路辦差從來都是自帶毛驢。
顧心要給他們帶些吃食拿走,黃差官有意接,老竹臉色一板:「我們來破案是公務,吃你家飯幹什麼?你們雖然是報案的,但監守自盜也有可能,沒證明你們清白之前,我不沾你家的東西。」
黃差官只好訕訕收回手。
老竹一整天沒吃顧心家的飯,喝水也是自帶水囊,黃差官可是吃了午飯晚飯兩頓,對比明顯。
老竹騎驢走了,顧心目送他背影遠去,覺得這位老人家真酷。
她喜歡跟黃差官這樣的人打交道,知情識趣,大家互相吹捧互相幫助,挺好。但她更尊敬老竹這樣的人,憑本事吃飯,認真做事,鐵面不沾人情往來。
看上去似乎是不合群,不圓滑,但世上要那麼多圓滑的人幹什麼?
顧心自認是個油滑奸商,但她打心底里崇尚風骨!
差人離開,單輕舟也告辭,只剩了顧心一家的時候,何翡翠蒼白的臉色還沒緩過來。
「心兒,那位官爺說的監守自盜,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以為是咱們偷了金子?」
「娘,您別疑神疑鬼的,那就是一種可能性而已,辦案的人什麼情況都要考慮到,他可沒說咱是小偷。」
「可是他、他看人的眼神真嚇人!」
「那是他的習慣,您別往心裏去。」
何翡翠始終是愁眉不展,隔一會就要自言自語一句,「……那麼多金子丟了啊。」
有點祥林嫂的趨勢。
顧心讓靈兒纏着她討教針線活,沒敢把院子裏聘禮都是貴重玩意的事說出來,不然何翡翠恐怕要崩潰。
因為查案的事,顧心又耽誤了一天生意。
劉大娘倒是意外地從縣城回來了。
「聽說你大喜了?唉,我沒能趕回來給你道喜。」見了顧心,她神思恍惚地說一句恭賀。
顧心拉着劉大娘的手:「不敢讓您惦記,您家裏親戚出了事,我卻在後院接聘禮辦喜事,實在對不住……事出突然,緣故說來話長,以後再跟您解釋吧。珍兒一家子怎麼樣了?」
劉大娘搖頭:「唉,這是他們一家的劫難,跟你辦喜事沒關係,你可別自責。我這趟回來……」
欲言又止了半晌,劉大娘終究說出來:「我厚臉求你一回吧!聽說你訂婚的人是京城富貴人家,排場挺大的,不知道能不能……幫個忙撈一撈珍兒他們一家三口?」
顧心微愣,沒想到是這樣。
劉大娘老遠從縣城趕回來,是聽說了她的「未婚夫」有勢力,趕來求援的?
可憐劉大娘一片苦心!
「我知道這樣挺過分,你剛跟人家訂親,我就讓你去求人辦事,恐怕要讓人家看輕了你。本來人家高門大戶,咱們小門小戶,就該謹慎些別讓人家以為咱圖他的富貴……我這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劉大娘說着眼裏就含了淚,趕緊舉起袖子抹掉淚花。
「心兒丫頭,你要是可以幫,就幫一回,大娘一輩子記得你的好。要是不行也別勉強,大娘知道你的難處。」
顧心的心情複雜。
事情起因,本來是她想整頓員工風氣,拿馮珍兒殺雞儆猴,給個小小教訓就完了。誰知米嫂手狠,一下子把人弄牢裏去。
弄牢裏倒也沒啥,衙門有人,馮家在裏頭也吃不了苦,關幾天放出來壓壓驚便是,可人算不如天算,誰又想到馮珍兒自己作死去貼標語啊!
沾上石佛會,犯在周縣令本人手裏,現在不好整了!
眼看着把劉大娘急成這樣,顧心有些慚愧。
她當初要是換個方式懲戒就好了,說不定沒這些後續。
雖然馮珍兒作死,她也算個始作俑者,脫不了干係啊。
「大娘,從您收留我們母女那天起,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件事我肯定竭儘力幫您。縣城那邊您別跑了,好好在家休息兩天,這件事暫且交給我。」
顧心一力承擔下來。
她本來是沒有這個決心的。最近每次見到米嫂問牢裏情況,米嫂都只能告訴現狀,想出手是有心無力。顧心沒打算催米嫂撈人,畢竟周縣令那裏不好通融,顧心打算觀察一段時間,尋個機會再穩妥一點解決問題。
可劉大娘這樣子,顧心下了決心,去求單輕舟吧!
就算因此被對方提什麼要求……先暫且忍着,解決問題再說。
顧心打定主意,說干就干,安撫下劉大娘,跟家裏尋個借口,她就去找單輕舟。
月華初上,鄉村的夜晚十分靜謐。
捨得點燈的人家不多,大半房舍都黑著燈,大家早早入睡了,零星一些燈火,遙遙呼應着天上星河,像是幾點星子不小心落在了地上。
入秋,夜裏空氣微涼。
顧心還穿着單衣,一陣風吹來,她抱了抱胳膊。
輕風拂動裙角,是她細碎快捷的腳步。
在集市上買的簡易小燈籠提在手裏,暈黃的微光照着,沒一會就到了李郎中家。
李郎中的老伴給顧心開了門。
顧心自己去後頭找單輕舟,隱約聽見老太太回屋跟李郎中議論:「最近單先生跟她們家走得挺近,來往太頻繁了,是不是單先生看上顧心啦?你看,這不是顧心大晚上又來找他……也不對,顧心不是才訂親嗎,這到底怎麼回事。」
人上了年紀耳朵背,自以為是低聲說話,其實音量不小,顧心隔窗在外,把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
她不由窘然。
單輕舟在村裏除了收葯,就只跟她家走動,這是真的。
恐怕早就有人說閑言閑語了。
她能怎麼辦?
她也很無奈!
「顧小姐,馮家的事,原本是您的事,但如今摻合進了石佛會逆黨,別說是您,整個直水縣衙門上下,包括周縣令本人在內,沒有人敢隨便放了他們。」
單輕舟似乎對馮家案情很了解,顧心剛提個開頭,他就做出了這種評論。
顧心心頭一緊。
難道,連單輕舟這邊都沒辦法嗎?
卻聽單輕舟緊跟着笑道:「不過,您找小的辦這件事,卻是找對人了。可能您還不太了解咱家四爺——」
咱家四爺……
這稱呼十分彆扭。
顧心忍住了沒打斷他。
單輕舟繼續道:「……四爺在京城緹騎衙門裏,官居從三品,僅次於緹騎總指揮使,專門執掌北司,管的都是大案要案,直接向天子稟報,這石佛會逆賊的事,恰恰咱家四爺是專管。就連小的這樣不成器的人,還在緹騎掛了一個百戶的銜職,出門捉拿石佛會反叛,小的我也是名正言順的。」
顧心聽出滋味來了!
原來如此,宋恆身出侯府軍門,乾的卻是這種差事!
執掌天子詔獄,聽起來響噹噹,有多拉風似的,可這種身份在正經官場,卻是人人忌憚又暗暗鄙視的。
顧心有點了解宋恆為什麼是那個畫風了……
跑江湖的可謂是常在河邊走,那宋恆,是常在「三途河」邊走。
總跟血腥和死亡打交道,人能正常才怪呢。
「那麼馮家的事,只要你出面,是輕鬆就能解決了?周縣令恐怕也要給你面子。」顧心試探單輕舟的口風。
單輕舟笑道:「這樣說可能有點託大,不過小的我確實是能把馮家撈出來,而且能讓他們清清白白地出來,沒有後患,只不過……」
「不過什麼?」
這是要提條件了吧!
顧心做好心理準備,屏息靜聽。
「只不過,馮家的案子,小的已經了解過了,不瞞您說,那馮珍兒並沒有受多少冤枉,她跟石佛會的人真切有過接觸,周縣令嚴刑審她也是她自作自受。」
顧心吃驚。
「馮珍兒品行如何先不說,她只是一個村女,有點小聰明,會點針線活而已,平日都很少出村,怎麼可能接觸石佛會的人?」
石佛會,在顧心印象中就是影響社會治安的亂匪,怎麼比方呢……就比如現代的傳削組織,顧心覺得石佛會比傳肖分子還要惡劣、隱秘。
她雖然不待見馮珍兒,可也不會惡意揣測馮珍兒跟石佛會有關,那是掉腦袋的反叛罪啊。
單輕舟笑道:「小的可以安排您探監,去跟馮珍兒見一面,有什麼話您跟她自己問清楚,會比小的空口說更可信。」
「如果她真關聯逆賊,你也能救她不成?」
「能。不過——」單輕舟笑容大了幾分,「涉及逆賊重案,小的不能擅專,這事要咱們四爺親自點頭才行。若是小的擅自做主,一旦日後被人翻出來,恐怕對四爺的官聲不利,畢竟,這件案子現在直水衙門上下都曉得,人多口雜,要撈人也得謹慎行事。」
說到此處,顧心要撈馮珍兒的心都不是那麼堅決了。
要是馮珍兒真的作死,搭上了石佛會,那就不是當初的盜竊案那麼簡單了,她為什麼要冒險撈人?
顧心只想保住劉大娘一家別被馮珍兒牽連。
但馮珍兒到底有沒有大罪,顧心還得見到人再說。
「顧小姐,您先見見咱們四爺吧?」
「行。」
忽略「咱們」倆字,顧心答應得痛快。
見宋恆的心理障礙,被她要辦事的念頭沖淡了。
而且,她怎麼能端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呢?要借宋恆的勢力,又扭捏跟人家保持距離嗎,她可不會幹那麼婊的事。
「什麼時候能見到宋四爺?」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小的今晚就聯繫咱們四爺過來?」
「讓宋四爺連夜奔波,不妥當……」
「很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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