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夜晚表白
彎月繁星,輕風陣陣。
宋恆其實就在四山村裏。
顧心從家裏出來的時候,他坐在附近一條低矮的小山崗上,看見了。
他覺得她走路的樣子挺好看,步伐輕快,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活力。京城裏的貴族女孩他見過不少,皇家公主也瞧見過,可她們都要努力保持一種儀態,說話做事都在規範之內。
不能說不美,但,他欣賞不來。
至於趙青青那樣的,他也瞧不上。
去鄰縣拜訪的那個高人說,世上男女相遇,或動情,或結怨,都是有緣分的。
宋恆感覺這話挺對。他每年要出京辦事那麼多次,偏偏只在直水縣這次遇到了讓他惦記的人,這不是緣分嗎?
高人還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宋恆感覺也對。他跟顧心定然是百年的緣分,不然怎麼他回京之後對她念念不忘呢?以前可沒有這種事。
所以這緣分得珍惜。
「她去找小單何事?」
顧心進了單輕舟的住處,宋恆就在一邊猜測。
好容易等到顧心出來,他的目光穿過夜色,一刻不離地將她目送回家。
幾聲暗哨,單輕舟很快跟宋恆的暗衛聯繫上了。
片刻,確定了宋恆方位的單輕舟來到跟前。
聽說顧心要給入牢的鄉鄰求情,宋恆心裏高興,眼底忍不住泛起一絲笑意。
李望川說過,女人肯主動找你相助,是把你當親近人。
宋恆喜歡顧心離她近一點。
她總找他幫忙才好呢。
「你去放人就是。」他吩咐單輕舟。
單輕舟頓了頓。
「……主子,案犯馮珍兒雖然不是逆賊,但她的確接觸過石佛會的人,又口口聲聲犯蠢喊出來過。周縣令盯着這個案子,咱們將人帶走需要給他一個合理的理由。他是清流一派,當年考進士時正是禮部劉侍郎主考,而且他祖籍江西,和同鄉們走得挺近。」
以劉侍郎等幾位朝中大員為首的官員,剛正不阿的名聲在外,平時最喜歡上綱上線。朝中江西出身的又是言官居多,彈劾摺子寫得溜溜的,尤其喜歡盯着緹騎衙門的毛病。
周縣令官職雖小,背後站着一群難纏傢伙,他要是鑽牛角尖硬剛起來,也不好對付。
雖然到底也沒啥可怕的,但能少些麻煩就少些嘛。
單輕舟在提醒宋恆稍微謹慎點。
宋恆低眉:「不是逆賊,小懲便是。刑已經上過,周縣令還要如何,真將她定成石佛會的反叛?」
單輕舟答道:「依小的所了解,周縣令進士出身,七品官職上蹉跎多年,他一直很想往上走一走。這一次他對馮家一案的確上心,提審時刑罰上得不輕。」
「呵,他要將良民定成逆賊邀功,咱們管不著。但這次的案犯我偏要救,讓他換個機會再打主意。」
宋恆一錘定音。
單輕舟道聲是,準備辦事去了。
臨走前低聲告訴宋恆:「主子,小的替您約了顧小姐,您現在要見么?」
「嗯?」
宋恆不解。
單輕舟暗道主子怎麼不開竅……
只好詳細解釋,是他說這事情不好辦,藉機安排二人見一面。
宋恆問:「哪裏不好辦?」
明明是一句話就能放人的事。
「……」單輕舟暗想自己是不是多事了。
頓了一頓,試探著問:「主子,您不想見顧小姐?」
當然想見!
宋恆側目盯了單輕舟一眼。
單輕舟趕緊說:「那主子就去見見吧,總之小的已經給您約了人……要是您不滿意,下次小的不敢了。」
「不必。」
「……?」
「下次,不必不敢。」
宋恆舉步前行,奔赴這場他意料之外的約會去了。
離顧心家越近,他嘴角越是上揚。
他怎麼就沒想到要挾顧心一下,趁機見面呢?
看來派小單來四山村還是很合適的,他沒想到的事,小單能替他辦了,不錯。
單輕舟望着主子大步流星的背影心情複雜。
他們底下人要是不幫着主子使使勁,主子這作風……啥時候才能心想事成?
……
「姐,你不睡覺嗎?」
靈兒困了,想上床睡覺,卻發現姐姐還在燈下塗塗畫畫,沒有要睡的意思。
「我把下批要用的綉樣畫出來,你們先睡吧。」
顧心裝作很忙的樣子,頭也不抬地說。
「姐你別太辛苦啊,白天再畫不行嗎?」
「沒事的,姐不累呢,你趕緊哄娘睡覺去,她心事重重的肯定睡不着。」
「哦。」
靈兒聽話,被顧心兩句話打發走了。
母女倆在卧室躺下,低聲說着家裏的事,顧心一個人在堂屋裏對燈忙碌。
她哪裏是在忙,她在等單輕舟的消息。
單輕舟說要連夜替她約宋恆,商量馮家的案子呢。
也不知道宋恆來不來,什麼時候來,顧心從李家一回來就滿懷忐忑地等著。
卧室里,何翡翠跟靈兒念叨金子失竊的事情,擔心得不行,顧心有點心煩意亂的,聽了一會,就撂下筆去屋外透口氣。
犬舍那邊,大黑和大黃嗚嗚了幾聲。
沒人靠近院子它們不叫的,顧心精神一緊,單輕舟來了嗎?
她走到院子門口,藉著星月的光芒張望,顧剛那邊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前院劉二子在外頭溜達呢。」顧剛說。
顧心一愣,外頭挺黑的,看不太真切,她站在門口輕聲叫了一聲「劉二哥」,不遠處真的傳來低低的應答。
腳步聲響,劉復走過來。
原來真是他。怪不得狗叫得不厲害,只是嗚嗚幾聲,本來它們就是他抱來的。
顧剛低聲告訴說:「他在外轉悠有一會了,你們聊吧,有事叫我。」
他回了自己住的廂房。
劉復走到跟前,隔着籬笆門問候顧心,「這兩天你還好吧?」
「……我挺好的。」顧心聞到劉復身上有淡淡的酒氣。
等了一會,也沒見劉復說下句,顧心打開了院門,「劉二哥,你可是有什麼事?是為了劉大娘擔心嗎,還是為馮家?」
何翡翠和妹妹都躺下了,顧心不好請他進屋,就站在院門口低聲和他說話。
劉復沉默一會。
隔了半天才回答:「我沒什麼事,就是……就是過來看看你。」
顧心訝然。
對方的語氣,讓她忍不住多想。
「下聘的時候,挺熱鬧的。」劉復突然提起這茬。
「嗯……還好,挺匆忙的。下聘時沒看見劉二哥,你在專心讀書吧?」
「抱歉。」
「抱什麼歉?」
「……我沒來恭賀。」
「啊,不用道歉,你讀書要緊。劉大娘睡下了嗎,她最近挺累的,該好好休息。」
尬聊了幾句,顧心覺得氣氛怪怪的,就提起劉大娘緩和一下。
劉復就順勢也說起娘親,說他所了解的馮家案情什麼的,其實都是顧心已經從劉大娘口中得知的。
但場面有點尷尬,顧心就聽他一直說。
劉復突然說不下去了,卡了殼,半晌沒吭聲。
「劉二哥,你這是……」
「顧心!」
劉復突然提高了聲音,嚇了顧心一跳。
不等顧心說什麼,他猛然往前走了兩步,跟顧心站得特別近。
顧心下意識往後退。
劉復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劉二哥?」顧心覺得挺尷尬。院子裏還有照看聘禮的人站着呢!
雖然人家站在牆邊黑影里,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見他們,可顧心知道啊。
顧剛廂房的門吱呀一聲又開了。
「心丫頭,沒事吧?」
「……沒事,剛叔你去休息吧。」
「有事隨時叫我,我不睡呢。」
顧剛很有分寸地又進了屋,但是這回沒關門。
他這樣讓顧心的心裏踏實了不少。
劉復突然搞這出,弄得顧心措手不及。
她想,顧剛開着門,能聽見這邊的動靜,劉復總會收斂一點了吧。
誰知劉復並沒有放開她,而是繼續拽着她袖子,語氣激動起來。
「顧心妹子,我真的沒想到你這麼快訂親,我實話跟你說了吧,其實我心儀於你很久了,只是我讀書還沒有結果,一點功名沒有,我不想和你提着這事,我打算等考了秀才,不,考慮舉人之後再來告訴你的,我沒想到,沒想到你已經和人訂了婚約!」
他語速特別快,說話的時候酒氣噴在顧心臉上。
平日裏他說話做事都挺有規矩的,從來沒這麼孟浪過。
突如其來的表白,顧心有點意外。
他這半天吞吞吐吐,顧心已經有了猜測,可沒料到有顧剛在不遠處聽着,他還真的把話說出來了。
但她已經「訂了親」,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顧心被他的誠意感動,但也只是感動,她對他沒有什麼想法,也不想這麼早考慮婚事。
「劉二哥,謝謝你的心意,你是個很好的人,只是……」
顧心試着拽了拽袖子,沒拽出來。
劉復用力搖頭,「我不需要你說謝謝,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真的心儀你。現在說這些也晚了,可是不說我憋在心裏頭很不好受,我要是早點告訴你就好了吧?你會不會……不跟別人訂親?那個人到底是誰,在京城裏是做什麼的,長什麼樣,對你好嗎?你了解他嗎?」
他一連串的發問,顧心都不知道先回答哪個問題才好。
「劉二哥,你先冷靜一下,要麼,等改天你有空咱們再聊?今天太晚了。」顧心惦記着單輕舟呢。
萬一單先生突然過來,看到劉復拽着她,估計不太好……
「顧心妹子,我想問你一句話。」劉復沒放手。
「請問。」
「我想問,要是沒有這個京城人,你覺得我如何?」
他熱切地望着顧心等回答,眼睛在黑暗之中也是閃閃發亮,蘊藏着無限熱度。
年輕男子的愛戀,總是太灼熱。
顧心被他盯着,袖子也被拽著,這麼近的距離,饒是活過兩輩子也不禁臉頰發燙了。
她上輩子也稍微接觸過幾個男人,相親認識居多,當時一把年紀了,沒了少女的悸動心,大家更多考慮彼此條件合不合適,那不算戀愛,倒像是彼此把自己當成商品,尋找匹配項。
少年人的滾燙感情,她還是第一次面對。
「劉二哥,呃……你挺好的。」顧心紅著臉回答。
連她都覺得這答案太敷衍。
怎麼樣才能不讓對方感到受傷,又能完美地拒絕?
顧心實在沒有這種經驗。
商場老手,情場菜鳥,就是她。
可劉復卻沒認為她在敷衍,拽她袖子的手緊了兩分,「你真的這樣以為嗎,你認為我挺好的?!」
他的眼睛更加閃亮。
「嗯,要是沒有訂親,我可能會考慮你吧……」顧心努力提高一下回答的甜度,試圖安慰對方,「不過我已經訂親,婚期也差不多商定了,咱們這輩子沒有可能。」
這樣說是不是太硬了?
顧心又軟一點,「……所以下輩子再說。」
接着補充,「劉二哥,你是要讀書科舉的人,以後有了功名,做了官,能接觸到很多優秀的女子,會比我強很多的。你肯定能找到真正的意中人,婚姻美滿,幸福生活一輩子。」
這樣安慰夠了吧?
顧心再拽拽袖子,還是拽不出來。
怎麼辦?
「下輩子……」劉復有點發愣,重複了幾句下輩子,突然又搖頭,「我這輩子還沒過完,我的意中人就是你。」
咳!
顧剛屋子裏頭傳來咳嗽聲。
「劉二哥,你放開我吧。剛叔,您還沒睡呢?」
顧心很尷尬,一邊跟顧剛搭話,一邊使勁往出拽袖子。
劉復不想放開。
他死死抓着,彷彿此刻一放手,就放棄了一輩子的幸福似的。他想在無限遺憾之後抓住點什麼。
「哎,劉大娘您怎麼過來了!」顧心假意往遠處瞅。
劉復回頭看,手裏卻還抓着袖子。
顧心一使勁,嘶啦!
袖子破了。
劉復和顧心兩個人踉踉蹌蹌各自後退。
顧心飛快抓住籬笆門穩住了身子,劉復卻是摔倒在地,手裏還緊握著顧心一截袖口。
「劉二哥,天色太晚了,你早點回去休息,改天見!」
顧心趁機關上院門,轉身回屋去。
不能再留在這裏糾纏了,沒個結果的,一會要是鬧出大動靜,把何翡翠或者前院劉大娘惹過來就不好了。
「顧心妹子……」
劉復躺在地上,半支起身子眼瞅著顧心關門走開,心裏空蕩蕩地難受。
他重新倒下,用扯下的袖口蒙住臉,嗚嗚咽咽地悶聲哭起來。
顧剛廂房吱呀關了門,燈火也熄滅了。
四周黑漆漆的,只剩下他一個人躺在地上哭。
涼星冷月,四下無人,畫面有點凄涼。
這畫面,其實有觀眾在看。
宋恆一直就站在不遠處。
菜園的瓜架掛着繁複葉子,擋住了他暗影里的身形。
練武的人耳力好,隔得雖然有些距離,他卻把顧心劉復二人的對話都聽見了。
……這輩子不可能,下輩子再說?
聽到顧心說出這句話,宋恆緊緊握住拳頭。
他早已練出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可此刻額角的青筋直蹦。
看到劉復倒在地上哭,他很想走過去狠狠踩上兩腳。
這個傢伙竟然把顧心袖子拽掉了!
對良家女子動粗,該抓他進牢房!
宋恆努力剋制自己,才沒讓呼吸變得粗重。
他站在黑暗裏,就像是一道沒有生命的剪影,靜靜的一動不動。
許久之後,顧心屋裏的燈火熄滅了,一片漆黑。
又過了一會,劉復從地上爬起來,抹着眼睛走了。
手裏竟然還握著顧心一截袖子。
難道是他要珍藏起來不成!宋恆眼底冒出火苗,暗暗地燒着。
他腳尖一挑,地上一顆石子便飛了出去。
嗖!
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劉復手背。
「啊!」
劉復疼得跳起來。
真的疼!
手背上瞬間腫起一個大包,劉復不禁抱住受傷的手蹲在了地上。
握在手中的袖子掉落,他疼得厲害,一時來不及去撿。
宋恆腰帶里突然抽出一條細細的鎖鏈,無聲無息飛出去,將那掉落的袖子勾了回來。
劉復對這些茫然無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受的傷。
宋恆將袖子握在手中,抖落上頭沾的泥土,很認真地疊起來,然後放進了衣襟內。
他冷冷盯了劉復一眼。
真想把這廝的手直接打斷,誰讓這廝扯了顧心那麼久,他都還沒扯過呢!
宋恆轉身走了。
再盯下去,他恐怕真的要動手了。
「主子,您見顧小姐了嗎?」
單輕舟都跑了一趟縣城回來了,發現宋恆還坐在原來那道矮山崗上。感受到主子周遭冰冷的氣壓,單輕舟推測是不是約會不順利?
此時已經是後半夜。
宋恆面沉如水:「沒見。」
「……顧小姐不願意見您嗎?」單輕舟覺得不應該啊,明明說好了的。
宋恆不想說當時自己在生氣。
「現在見,你去安排。」他現在火氣倒是消了。
單輕舟:「……」
現在是後半夜,顧小姐恐怕正在熟睡吧,天亮再說不好嗎。
但是宋恆明顯情緒不對勁,單輕舟不敢再建言什麼,直接領命去辦事了。
於是顧心就從熱被窩裏被人叫起來,迷迷糊糊出來「約會」。
「宋四爺……」
被矮山崗上的涼風一吹,顧心才徹底清醒。
她打了個寒顫。
宋恆立刻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裹顧心身上了。
回頭就呵斥單輕舟:「這麼涼,你叫她出來做什麼?」
單輕舟感到非常無辜,主子不是您讓我去安排嗎,這安排上了……還有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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