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樹大招風（一更）

一入皇宮，禁止騎馬。

無論是王爺還是皇子，進了皇宮之內都必須下馬，整個皇城之中，也只有皇帝一人可以暢通無阻。殷無離這人這麼多年來一直韜光養晦，從來不留下任何把柄，竟然會為了自己衝進來？

洛水心仔細打量着眼前的人。

殷無離緊皺着眉，似乎被她看得有些有些心虛，不滿地轉過頭去，避開了她的視線。

「既然你沒事，那就回去吧。」

說完，一把拉住洛水心的手，轉身就要走。

「等等！堂哥？你們不在這兒多留一會兒了嗎？好不容易才進宮一趟，我還打算帶你們到處逛逛呢。」

三皇子見狀，連忙叫住幾人。

殷無離拉着洛水心，頭也不回地直接離開了，似乎還有些生氣。

洛水心緊隨他的腳步，一邊打量著怒氣沖沖走在前面的人。一直走出宮門，才開口：「你真是因為擔心我，一路追過來的？」

話音剛落，世子不滿地回頭瞪了她一眼。

「閉嘴！」

洛水心見他惱羞成怒的樣子，掩嘴笑起來。「果然是在關心我。」

她故意道：「前幾天，世子不是還立下豪言壯志，說絕對不會再管我的嗎？」

殷無離猛地停下腳步，轉頭狠狠瞪着她。「哪天把自己賣了，你都不知道！」

他的目光十分嚴肅，以自己對北殷王的了解。自從上次在木岩圍場中，洛水心救下他之後，北殷王就起了其他心思，洛水心竟然還不知好歹，成天往皇宮裏跑！早晚要出事！

沒想到，有一天，北殷王竟然要從他手上搶人，還偏偏是洛水心！

殷無離雙手緊握成拳，眼中怒氣勃發，彷彿洶湧的波濤一般，不斷翻湧著，提醒道：「日後不要再到宮中來。」

「這可不行。」洛水心連忙道：「皇上親口下了命令，讓玲瓏珍為後宮中的嬪妃提供首飾，誰敢拒絕？」

現在她更加篤定，當時在攬月宮中，坐在屏風後面的人肯定就是北殷王！

芩貴妃奉了他的旨意，以後收買首飾的借口把自己召進宮中，還讓她頻繁在皇宮出入，雖然芩貴妃心中不喜，但也不得不答應。

這也是為什麼，剛才她眼中全無笑意，卻字字句句綿里藏針的原因。

殷無離眉心緊皺着。「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答應？」

「那可是北殷王的命令，故意讓芩貴妃這麼做的。芩貴妃和三皇子本來就對晉王府不滿，要是我當場拒絕，不知還有多少手段等着你我。以剛才的情況，也只能先答應下來，更何況……」

她轉頭朝殷無離看來。

「你不要忘了我的出生，縱然洛家財大氣粗，富可敵國，就算在北殷之外也有生意，看上去就連北殷王也要給三分薄面，但說到底，也是商家出生。有句話你應該很清楚，樹大招風。發展到洛家這樣，縱然是北殷王，心中也會有所忌憚，怎麼可能縱容一再發展壯大下去？」

「再加上近年來，北方匈奴頻頻犯境，光是軍餉和製造武器就需要大筆銀子，之前洛家填充國庫的銀子，以他們的揮霍喜程度，不消半年，就會消耗一空。但若再讓洛家出錢，縱然是我爹也絕對不會同意。在這樣的情況下，怎麼才能既拿到錢？又解決憂患？」

殷無離聞言，驚訝地看着她。

沒想到洛水心竟然已經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冷笑一聲。「洛家這幾年來發展得太過順利，太過招搖，長此以往，必定會引起大患。如果我當時不答應，很可能就會成為北殷王對付洛家的導火索。現在，洛家還不能倒。」

洛水心的目光變得堅定，微微眯起，視線穿過眼前重重宮門，看向外面。

極目遠眺，視線盡頭卻仍是一片高高的城牆。

「我不會拿整個洛家做賭注的。」

洛水心說完，抬腳朝外面走去，挺直背脊，不卑不亢地踩在雪地中。

身上長長的紅色披肩，彷彿大雪中一抹的鮮艷紅，刺目又絢麗。

殷無離看着她遠去的背影。

他當然知道洛水心的擔憂，幾乎每一句話都說在點上。北殷王定容不下洛家，這是整個朝廷都看出的事實。

風揚起洛水心的披肩，隨風飄揚著，雖然她步履堅定，可是殷無離卻看出了一絲飄搖和孤寂，讓人忍不住想要護她一生一世周全。

洛水心回到王府，就迅速讓人送來了玲瓏珍中，所有關於皇宮的情報，尤其是四皇子殷永塵。

皇宮之中的事多為秘辛，能流傳到民間的，大多都是北殷王想要其他人知道的事，大多真假參半，或者沒有一絲可信度。

而她命人調查到的這些，是近百年來鮮為人知的真相。

但就算這樣，也僅僅只有一本卷宗罷了。

四皇子殷永塵，為人木訥，老實，僅比三皇子殷誠安小了三日。

二十年前，北殷王在御花園中醉酒，臨幸了負責種花的宮女之後，意外誕下的孩子。

起初，北殷王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可一段時間之後，就傳出這名宮女懷有身孕的消息，才不得不封了一個答應的名號，卻也從未去見過她，反而一直流連於同時懷孕的芩貴妃宮中。

一直到芩貴妃誕下三皇子，三日之後，這名被意外寵幸的答應才誕下一名皇子，就是現在的四皇子。

當時，北殷王正在攬月宮中，因喜得一子，特封當時的芩妃為貴妃。

那時有宮女來稟，求北殷王賜名。

可北殷王連看都不看，還是芩貴妃出面，賜下「永塵」二字，作為四皇子的姓氏。

不過，四皇子的親母在他五歲之時，因為冒犯了芩貴妃，被貶入冷宮，和殷永塵骨肉分離。只此一生，僅有那夜在御花園中，同皇上有過一面之緣，日後便再無相見。

而四皇子殷永塵，也是由其他宮女和太監撫養長大，成年之前，鮮少在其他人前露面，性格有些耿直，雖然說不是憨傻，但腦子總是轉不過彎來，常常被其他幾個皇子欺負卻不自知。

尤其是三皇子，好幾次讓殷永塵在北殷王面前犯下小錯，雖無傷大雅，總是會被勒令面壁思過，極不受寵。

朝廷上下，無一人看好他，但唯獨丞相的女兒唐語晴卻對他青睞有佳。

傳聞，唐語晴一次進宮時，無意走失，是這位四皇子一路帶她在宮中尋路。卻因為常年困於自己住的宮殿，很少出來走動，再加上為人木訥，對宮中的環境不是很熟悉。

走到了半夜，才好不容易將人帶出。

自此之後，唐語晴便對他傾心，整日纏在他的身旁。

不過大多數人都覺得，丞相絕不會同意這門婚事，四皇子終究不受寵，能力也不夠出眾，等到新帝登基之後，逃不過一死，還不如另擇佳婿，所以時常阻撓兩人見面。

洛水心想起，那日在街上看到兩人同行，大多也能猜到一些了。

只不過……

她的視線落在其中那條「四皇子為人木納，對於皇宮的環境不熟悉，才導致帶着唐語晴在宮中走了一圈也找不到出路」上，久久沒有移開。

以她對殷永塵的了解，怎麼可能傻到這份上？

究竟是迷路？還是故意拖延時間？誰又知道？

不過，北殷王不看好他是真，那天在木岩圍場中，他救下北殷王，對方卻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

難怪，今天在皇宮之中，那些宮女和丫鬟看到他，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迅速離開，簡直當作沒有這個人。

這其中，不知有沒有芩貴妃暗中指使？

洛水心撫著上面的名字：殷永塵，「塵」同「塵」，永遠的塵土。

芩貴妃這是要讓他一輩子都爬不起來，生生世世，只能做別人腳下塵埃。

不過，就算是塵土，也不想屈居人下。

自從上次木岩圍場之後，情況發生了些許改變。

殷永塵當時捨命救下北殷王，回去之後，太醫連夜醫治，總算從鬼門關中救了回來。

自那天之後，北殷王也會時不時召見他到殿前來說說話，詢問情況。眾人才發現，雖然四皇子看似木納老實，不善心計，但是在一些事情上卻頗有見解。

至少，這段時間中，皇上命他做的幾件事都圓滿完成，不出半點差池。

洛水心嘴角揚起一絲弧度。

看來，被壓抑在寒潭之中的游龍，即將騰雲而上，就是不知道別人會不會察覺。

她緩緩將手中的卷宗合上。

「這位四皇子真可憐。」霜兒嘆息道：「一輩子都不能和自己的母親見面，就算父親近在眼前，卻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

「皇宮之中，本就是這樣。」

洛水心將卷宗收好，道：「出去之後，此事絕不能對外人說起。」

霜兒點了點頭。「霜兒知道。」

正說着，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說話聲。

「老爺！老爺！您不能進去……」

「憑什麼不能進？老子來看自己的女兒，難道還要通報不成？」

洛水心聽見這聲音，眼睛微微一亮，轉頭問身旁的霜兒：「我爹說過今天要過來？」

霜兒聞言，神色頓時慌張起來，低着頭不敢說話。

洛水心迅速起身，朝外面走去。剛踏出前廳的門，就看到洛大富風風火火地走進來，王府幾個下人都擋不住他。

一身金燦燦的衣服，華貴非常，就差用金絲編製而成了，頭頂帶着的翠玉價值萬兩，就這樣招搖的在路上走來走去。

洛水心看到他的打扮，心中無奈，也難怪北殷王會容不下他們。

洛家未免也太過招搖，這麼久都能相安無事，也算是奇迹。

她迅速迎上去。「爹，你怎麼來了？」

洛大富看到她，眼睛一瞪，不滿道：「要是我再不來，還不知道會被你搞成什麼樣！」

洛水心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聽說世子本想要讓你當世子妃？」洛大富粗著嗓子喊道。

聞言，她轉頭朝身後的霜兒看去。

霜兒嚇得心頭一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着急道：「是霜兒把這件事告訴老爺的。小姐好不容易才可以成為世子妃，連王妃都不反對了，小姐卻不願意。霜兒擔心小姐太衝動，以後會後悔，才會通知老爺，請老爺回來做主的，求小姐責罰。」

洛水心心中無奈。

她知道霜兒心中的擔憂，可是自己已經不同往日，怎麼可能繼續當世子妃？

「你不要怪她，是我讓她有任何事情第一時間通知我的。」駱大富怒氣沖沖道：「當初你要嫁進世子府，我答應了，向皇上求來一道聖旨，可沒想到世子竟然這般待你，我本想讓你們和離，你不同意，說世子一定會對你好。可現在，好不容易等到他立你為世子妃，你卻拒絕了。」

「心兒啊，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咱們是商家出身，只要你當上世子妃，便可擺脫商籍，難道還不好嗎？」

洛大富痛心疾首。

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份。

剛開始經商的時候，他被所有人看不起，花了多少心血才走到現在的位置。但就算這樣，那些人只是表面應承，背地裏卻還在看他不起。

他不想洛水心走到和自己一樣的境地，才會同意讓她進入王府，千方百計求來聖旨。

沒想到，卻變成了這樣。

洛水心的目光嚴肅起來，緩緩道：「爹，做商人有何不好？」

洛大富長長嘆了一口氣。

「女兒啊，你以前是最不喜歡經商的，怎麼現在反過來了？爹知道你有天賦，把店鋪管理得不錯，可是這也不是辦法。」

洛水心微微抬手，把其他丫鬟和下人都叫出去。整個清安院中只留下洛大富和霜兒兩人，她才站起身，眼中透出幾分傲氣，聲音沉穩。

「爹，就算我不成為世子妃，也一樣可以護你們一世周全，沒有誰會看不起你們，而是要讓他們高攀不起！」

她轉過頭來，眼底閃過鋒利的光芒。

洛大富見了，心頭頓時一驚。

「可是……」他皺着眉，實在不明白。「普天之下，誰不想進入皇宮？誰不想和皇族沾親帶故？你怎麼偏偏反向而行之？」

洛水心冷笑一聲。

「自古以來，有多少皇族之人死於非命？又有多少人真正拿到了那塊免死金牌，一生順平，飛黃騰達？」

她揚起手，朗聲道：「爹，北殷王朝現在內憂外患，外有匈奴頻頻犯境，卻無一個將士能獨當一面。這幾年來，一退再退，割地賠款，早已經不見當年極盛之時的雄威。再看這皇宮之內，勾心鬥角，人人自危，就算是皇子貴妃，也不能保證一世安康，更別說區區一個世子妃。」

「天下之大，只有自己才是最大的依靠，指望別人是絕不可能的。」

洛大富聞言，心中巨駭。

他本就是不擅思考之人，或許在經商方面有獨到的目光，但是這權勢之爭，卻一分也參不透。此時聽洛水心一言，更是如同醍醐灌頂。

倒也不是瞬間通透，明白了現在的形勢，而是眼前的洛水心一言一行，皆讓人信服。他本來就極寵自己這個獨生女，幾乎有求必應。

現在，更是堅信不疑。

「可如果不當世子妃，你以後有何打算？若是一輩子當個侍妾，一生都要被人壓在腳底下。」

洛水心揚唇，緩緩一笑，雄心壯志，眼中鋒芒畢露。「爹，你看你女兒我，像是會被人欺負的嗎？」

洛大富仔細看了看她的模樣，撫著鬍子大笑起來。

「不像！不像！我的女兒能欺負天下人，但天下人，無一人可以欺負你。」

「這不就得了？」

洛水心走到他身旁，微微放低了一些聲音，道：「爹，既然你相信我，那麼接下來就按我說的辦。我想，再過一段時間，之前你為皇宮填充起來的國庫，又將面臨虧空。到時候，皇上可能又會急召你入宮，千方百計讓你拿出銀兩，來填充國庫，充當軍餉。」

「但是，據我所知。」

洛水心想起那日，自己在攬月宮中見到的奢華景象。

「你當初填充起來的國庫，再加上這段時間連續查到的幾個貪官，從他們家中抄得銀子寶物，已經足夠皇宮的開銷，再支撐近一年的軍餉戰事。如果真的在短短數月就已經揮霍一空，定是用到了不該用的地方。」

比如皇宮中，奢華的開支，想來那國庫中的銀子，三分之一都花在了攬月宮吧？

洛大富點了點頭。「那女兒你的意思，是讓我不給？」

「不能不給，是不能給太多。爹，你可以一次給他幾萬兩銀子，慢慢拖着。就算他們真的沒錢了，只要節省宮中的開支，用於戰事，也足夠了。」

洛大富雖不懂洛水心為什麼這麼說，但還是答應下來。「我馬上就去辦。」

「等見了皇上，爹你可不要說漏了嘴，一定要好言好語的答應，切不能冒犯了他。」洛水心提醒道。

洛大富笑起來。「你放心好了，這點小事我還能做到。」

說着，便轉身要離開。

「還有一件事。」洛水心拉住他，看了看洛大富身上的穿着，道：「爹，咱們還是低調一點，你不要穿太過華麗，就算不是為了防止北殷王，也要提防路上遇到搶匪啊。」

洛大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十分苦惱。

「可是這些已經是我最便宜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