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一更）

「殿下有驚人之姿，來日，定能遨遊於天際。」

殷永塵心頭一震，眼睛發亮地看着眼前的人。

雖然她聲音輕柔，但是每一字、每一句，都彷彿直接敲擊在他心口，讓他渾身都在戰慄。這一刻，他是如此堅定心中的信念。

右手微微動了動，似乎想去拉洛水心，但剛抬起來，又緩緩收了回去，用左手壓在身後，緊握成拳。似乎若不是這樣，便會控制不住，去緊緊抓住眼前的女人。

洛水心莞爾，眼中又沒有了方才的堅定和強勢，柔和下來。

「時間不早，殿下早些回去，別凍傷了身體，妾身先告辭。」

說完，微微福身，帶着霜兒朝外面走去。

「等等！」

殷永塵忍不住叫住她，急切地上前兩步，目光盯着洛水心的背影。「不知下一次，洛小姐何時還能再進宮？」

洛水心並未回頭，只是道：「京城就這麼大，若是有緣，日後還會再相見的。殿下，不用掛心。」

說完，抬腳離開了院落。

霜兒沒有立即跟上去，而是緊張地看了看此時還站在樹下的殷永塵，臉頰微紅，目光流轉，小聲道：「殿下，我家小姐管理玲瓏珍，雖然要為後宮嬪妃們挑選首飾，但近期應該是不會再進宮中了。」

殷永塵目光一閃，終於將視線收回，看向眼前的霜兒。

「你就是洛小姐身邊的丫鬟？叫什麼名字？」

霜兒臉頰更紅，眼中水光流動，垂眸道：「殿下喚奴婢霜兒便可。」

「霜兒姑娘。」

他笑了一下，爽朗道：「你跟在洛小姐身邊，一定要好好照顧她，莫要再出什麼事了。」

霜兒點了點頭。「霜兒是小姐的丫鬟，就連命都是小姐給的，自然會全心全意照顧的，就算豁出命去，也絕不會讓小姐受傷。」

殷無離微微一笑，打量着眼前的人。

他深知洛水心已經是殷無離的侍妾，為了避嫌，她定不會再進入宮中，以自己現在的身份，也不能出去找她，唯有這個霜兒丫鬟，卻一直陪在洛水心身邊。

日後，定然會有她幫忙的時候。

他一邊想着，臉上的笑意多了幾分親近，隨手將右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摘下來，塞進霜兒手中。

「這枚玉扳指雖談不上貴重，但跟了我幾年，我十分喜愛，今日便送給霜兒姑娘。日後，若是你家小姐再來宮中，你可能想辦法通知我？如果出什麼事，也好幫忙。」

霜兒眼睛一亮，驚喜地接過來，手指仔細地摩挲着手中顏色翠綠的扳指，入手溫潤，上面似乎還帶着殷永塵的溫度。眼睛綻放出漂亮的光彩，臉頰更是紅透了，連忙點頭，歡喜道：「一定！一定！殿下的吩咐，霜兒定會辦到。」

殷永塵滿意地點了點頭。

「此事，不要告訴你家小姐，她性子強勢，若是知道我會來幫，反而會不高興。」

霜兒拿着玉佩，微微抬眸看了一眼眼前的三皇子，雪花和銀杏葉的映襯下，更是英俊非凡，溫潤如玉，就連嘴角的笑意，也彷彿能浸透人心，惹得她心湖微動。

只看了一眼，便羞紅了臉，嬌羞地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開院落。

殷永塵這才鬆了一口氣，看向眼前巨大繁茂的銀杏樹，明黃的樹葉，銀白的雪花，在宮中多年，他已經不知看過多少遍。

但只有今日看來，卻美妙絕倫，當屬天下第一美景。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洛水心的模樣，他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但很快，又猛地皺起眉來，目光中露出幾分懊惱和不甘，負在身後的雙手，也緊緊握成拳。

不知何時，自己才能正大光明地牽住那雙手呢？

太極宮中，皇上和洛水心都離開之後，芩貴妃冷著臉飲了幾杯酒，便也跟着離開，來到乾清宮。

剛走進去，便看到北殷王殷王臉色難看，怒氣沖沖地坐在龍椅上，地上還摔碎了一個茶杯。她目光一轉，冷身後朝幾個宮女訓斥道：「愣著幹什麼？還快把地上這些碎片收拾乾淨，要是傷到皇上，本宮砍了你們的腦袋！」

幾個宮女嚇得連忙上前，跪在地上收拾。

芩貴妃越過他們，來到皇上面前，福身，嬌滴滴喚道：「皇上。」

喊了一聲，卻沒等來任何回應，她拾眸看了一眼，自行起身來到了北殷王殷王身側，輕聲試探道：「皇上這般生氣，難不成已經答應立世子妃的事了？」

北殷王這才回身，一巴掌拍在桌上。

「怎麼可能？！」

芩貴妃故作鬆了一口氣。「這樣，臣妾就放心了，要是真讓洛水心當了世子妃，以世子的能力，斷然不會再讓她進宮的。到時候，皇上連見她一面都難。」

北殷王冷哼了一聲。

「他想立世子妃，倒是想得美！」

芩貴妃掩唇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話音一轉。「真是沒想到，世子竟然會當着這麼多親王大臣的面，提出立世子妃的要求，這不是要逼着皇上您答應嗎？看來，真的是對洛水心上了心。」

聞言，北殷王的臉色更加難看，渾濁的眼睛中閃著暗光，咬牙切齒。

「今日讓他過來，又是戴面紗，又是不說話，就連彈個曲子，都要在一旁盯着，還真是保護得嚴嚴實實！」

芩貴妃轉頭看了一眼已經收拾好碎片的幾位宮女，擺手道：「你們先下去吧。」

等人走了，這才道：「皇上，成妾覺得，此事不能拖。世子既然認定了洛水心，就算您給否了，也會想辦法讓洛水心當上世子妃的。當着面不成，背地裏說不準會不會來個先斬後奏……」

「他敢！？」

北殷王怒斥一聲，瞪大了眼睛。

「皇上，您別生氣。」芩貴妃輕輕拍着他的胸脯，柔聲道：「世子這麼想立世子妃，不如就想個辦法，讓他忙一點，忘了洛水心這回事，沒空管。趁著這個時間，皇上還可以再約洛水心進宮，見上幾面。臣妾想，無論是誰，看到皇上的英姿，都會心動的。」

北殷王聞言，心中更加得意，仔細思索一番，覺得此法行得通。

「不錯！不能再耽誤了，必須儘快把洛水心送到宮裏來。」

芩貴妃就等著這句話，笑着道：「皇上若是放心，不如把這件事交給臣妾來做吧？」

「嗯。」

北殷王把芩貴妃的手拉過來，輕輕拍了兩下。「你一向最懂朕的心意，這次也斷不能讓朕失望。」

「臣妾知道了。」

說完，輕笑一聲，命人傳了茶進來，親手送到北殷王嘴邊。

—

洛水心離開院落之後，走了幾步，霜兒才氣喘吁吁地跟上來，臉頰還紅著，眼睛彷彿透著光彩。

「你怎麼了？」

霜兒緊握着手中的玉佩，心跳得飛快，在這嚴寒冬日中，竟然渾身發熱，絲毫不覺寒冷。

她搖了搖頭，激動道：「小姐，沒想到四皇子竟然長得這般好看！真是可惜。」

「可惜什麼？」

「就覺得可惜啊。在宮中，竟然一點地位也沒有，不受皇上寵愛，母妃還被關進冷宮，連宮女太監都看不起他，不過……」

她話峰一轉，高興道：「四皇子一看便是人中龍鳳，相信總有一日，是能熬出頭的。」

洛水心腳步微微停了一下，看向身邊的霜兒，笑着調侃。

「人家還不擔心，你擔心個什麼？皇宮之中的事態變化萬千，誰也想不到，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我們還是靜觀其變就好。」

霜兒嬌羞地低着頭，雙手背在身後，摩挲著那塊翠玉扳指，小聲道：「霜兒就是覺得，這般好的人，竟會遭到那樣的對待，真是……」

她正說着，幾個太監提着宮燈從對面走來。

洛水心抬手，輕輕放在霜兒的手腕上，攔住了她接下來的話。等幾個太監行禮走了，才道：「此時是在宮中，有些話不能再說。」

霜兒連忙點了點頭，不敢再言語。

兩人來到宮門之外，見方才還同他們一起出太極宮的陳青已經在外面等著。

看到他們兩人出來，連忙上前。「洛小姐，你們總算來了。屬下以為您在宮中迷了路，差點叫人了呢。」

方才他只是稍一不注意，兩個人就不見了，只好先來這裏等著。心驚膽戰，要是世子殿下回來了，他們還沒有出現，殿下一怒之下，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這不是回來了嗎？」洛水心剛才把暖手爐給了霜兒，一路走來渾身冰冷，剛坐上馬車，裏面卻一樣冰冷。

「怎麼這般涼？把爐火點上，世子馬上就要回來了。」

陳青心中疑惑，他們沒有接到殷無離的消息，洛小姐怎麼知道世子馬上要回？卻也沒有細問，迅速吩咐了下去。

果然，炭火才剛剛點好，殷無離便走出來。

陳青迅速迎上前，還沒說完，就看到殷無離陰沉着臉，心裏一禿嚕。

「殿下。」

殷無離腳步未停。「洛水心呢？」

「洛小姐已經在馬車上等著了。」

陳青心驚膽戰地說着，不知道在乾清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讓殿下的臉色這樣難看。

殷無離走過去，直接掀開帘子上了馬車。

洛水心剛在冷了一路，正捧著暖手爐，隨手挑着裏面的煤灰。

一個冷風突然陰面吹來，身邊就多了一個大冰塊，

殷無離緊抿薄唇，臉色陰沉得像是要往下滴水，目光幽暗。他一進來，剛才好不容易才暖和了一些的身體，又再度冰冷下去。

看他的臉色，就已經能猜到結果了。

「皇上不同意？」

殷無離咬牙，十分用力，臉頰上出現一條明顯的稜線，讓他的五官更加深刻，不語。

卻突然見洛水心捧著暖手爐的手指被凍得微微發白，車裏的熱氣也在剛才進來時，散了個乾淨，此時裏面和外面一樣冷，一邊冷著臉，一邊拿過一旁的毯子，蓋在她雙腿上。

「不在太極宮裏待着，跑出來做什麼？」

「你一走，實在無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還不如出來呢。」洛水心實話實說。

殷無離聞言，心頭微微一喜，面色終於好轉了些，才終於道：「皇上拒了我立你為世子妃的要求，讓我忙完手中的事情之後，再做打算。」

他冷哼一聲，「大理寺的案子，永遠也辦不完。」

「那不是正……」

洛水心剛要說「正好」，可突然看到殷無離鋒利的目光，連忙改口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世子殿下一定要抓緊時間，努力處理完手上的案子，早日完成，才能立世子妃。現在皇上已經開口，若是你貿然立妃，怕是要治你個違抗聖旨之罪的。」

她裝出一臉悲痛的模樣，心中卻高興極了。

北殷王也算是從側面幫了她，至少在這段時間中，自己都不用擔心突然變身世子妃了。以一個侍妾的身份，到時候還不是想走就走？

她心中得意地想着，殷無離突然伸手抓住她，握緊洛水心的手腕，咬牙切齒道：「就算他不允，你也跑不了！」

洛水心無奈道：「世子殿下，我究竟有什麼優點，能讓你如此執著？你說出來，我改，還不行嗎？」

殷無離眉心微皺，故意道：「舉止粗魯，故意和本世子唱反調，明知有危險，卻偏要進宮，不聽話就算了，還擅自做決定，你說你能有什麼優點？」

「世子殿下這麼說的話，我們的感情可是很難維持下去的。」

「感情」兩個字，瞬間取悅了眼前的世子，他微微揚起唇角。「不過，本世子今日發現，你還是有優點的。」

「什麼？」

「曲子彈得不錯。」他微微挺直背脊，施施然道：「日後時常到嘯風殿來，演奏給本世子聽吧。」

洛水心白了一眼。

「以前妾身演奏的，世子殿下還沒聽夠？」

殷無離想起那幾日的魔音繞耳，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剛要說完，馬車卻突然晃了晃，停了下來，外面傳來了一陣說話。

「怎麼駕車的？差點就撞上了！」

「快進宮了，還走這麼快，懂不懂規矩？」

殷無離掀開帘子。「怎麼回事？」

陳青低聲道：「殿下，外面也有一輛馬車要進宮，來得匆忙，還好馬夫機警，躲開了，險些撞上。」

洛水心轉頭看去，果然看到一輛十分簡樸的馬車停在正對面，馬似乎受了驚震，揚蹄嘶鳴著。馬車上的人都已經走下來，正在和身邊的幾個侍衛說着話。

「好像是二公主和駙馬爺回來了。」陳青補充道。

二公主？

洛水心不覺多看了一眼。

火光昏暗之中，只見一名紅衣女子站在不遠處，目光透著凌然傲氣，只有看向身旁男人時，才會露出幾分柔情。

北殷朝的二公主名叫殷傲雪，人如其名，乃是麗妃所生。

兩年前，朝廷舉行秋試中，寒門子弟傅鳴豐一舉奪得狀元，與二公主互生情愫。北殷王便招了文狀元為駙馬，同二公主成婚。

本來，北殷王朝中，所有駙馬都不能為官，但傅鳴豐此人有千般報復，一腔才華無處施展，二公主見他整日鬱鬱寡歡，便向皇上請命。

求了許久，好不容易才給了他一個監察御史的職位。雖然不高，但也總算有了出路。

從那之後，二公主便隨傅鳴豐一同離開京城，在各處走訪，體察民情，鮮少會再回宮中。兩人伉儷情深，琴瑟和鳴，成了北殷朝中一個佳話。

洛水心看兩人雖只是站在一起，但眉目之中流轉着情意，就知這傳聞不假。

同殷無離一起下馬車，剛走近一些，誰知監察御史傅鳴豐一看到他們，面色迅速冷下來。

「我當時誰呢？原來是晉王世子，難怪就算在宮中，也是橫行無阻。」

洛水心他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話，對方便是一陣冷嘲熱諷，疑惑地朝殷無離看去。難道是他什麼時候，得罪了眼前這位駙馬？

殷無離眉心為皺。

當初傅鳴豐和二公主沒有離開京城之時，他與兩人只是點頭之交，並無任何瓜葛，怎麼一見面就甩臉色？

他面色微沉，淡淡道：「公主殿下和駙馬這麼晚了，還要進宮，所為何事？」

公主出嫁之後，便要搬離皇宮，連同駙馬一起住在宮外，若無特殊事宜，不可下進宮中。尤其是看他們風塵僕僕的樣子，似乎剛從外地回來，連自己的駙馬府都不住，竟要連夜入宮，有些奇怪。

殷無離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傅鳴豐卻冷哼一聲，目光中滿是鄙夷，十分警惕。

「世子這麼擔心幹什麼？微臣身為監察御史，自然是有要緊事，要向皇上稟明，一刻也不能耽誤。」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眼前的世子。

二公主殷傲雪連忙上前，雖然拉住了駙馬，但目光依舊冰冷。「世子既然要出宮，那就你們先行吧。我們有要事，必須進宮一趟。」

殷無離無心再同她繼續言語，直接帶着洛水心轉身要走。

誰知才剛走兩步，身後再次傳來傅鳴豐的聲音。

「殿下，天黑路滑，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