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浮雲往事

第七十一章 浮雲往事

月夜下,一隻巨大狐狸像一道白光劃過天際。

苗依尋着越澤的氣味。來到密林深處,只見有一彎清泉邊上卧著一頭龐然大物。苗依走近了幾步,這才看見越澤緊捂著半張臉,從他的手指縫隙里不斷涓涓流出烏紅的血與青白色的體液。

「小姐……」越澤低聲喚道,他捂著臉不敢抬頭。

白狐在鬼吏面前坐下來,姿態優雅。她的眼睛仔細瞅著越澤,半晌出聲:「讓我看看傷處。」

越澤伸出另一隻手,手掌在苗依身前攤開,掌心處是一顆血紅的眼珠。這是越澤方才與華宣爭鬥之時,眼珠被刺中后又被華宣挑了出來。

「其他傷勢都在逐步癒合……只是眼珠……」越澤的語氣裏帶有羞愧,他一面說,一面鬆開捂著臉的那隻手。

苗依看着越澤面孔上那殘缺的黑洞,裏面仍舊不停的留着黑紅的血液,好似怎樣也流不完。而越澤身邊的泉水已經被染得粉紅——鬼吏有着驚人的癒合能力,一般傷勢都能即刻痊癒,然而……

苗依端詳那隻圓滾滾的眼球。

眼球已然死了,華宣那一劍太准太狠,這隻眼球失去了生命力,空空的眼洞還在流血,彷彿在召喚,可是死去的眼球卻無法回應。自然,也就無法癒合了。

越澤沒有聽到苗依的任何回應,便又接着說道:「小姐放心,華宣安然無恙,我已經放她走了。」

苗依只點了點頭,回道:「嗯。」

忽然她又站起身來,說:「你先在這裏休息,我去去就回。」說完這話,狐狸騰空躍起,不知飛去何處了。

越澤見苗依來去自如,再不像在御神殿中那般痛苦,心裏頭也鬆了口氣,緩緩趴在泉邊閉目休息,他手裏的那顆眼珠,變得越來越涼……

少了一隻眼睛,他並沒有特別難受,原本這條命也是苗依撿回來的,不是么?……只是,他有些擔心……一想起芙蘭見到他的樣子……如果被芙蘭看見他少了一隻眼睛的話……

片刻功夫,苗依卷著風回來了。越澤微微驚愕,連忙從地上爬坐起來。

「坐下,抬起頭來。」苗依說道。

越澤便依她所言。他剛抬起頭,就看見苗依嘴裏吐出一物,圓球形狀,似乎是一團血肉。越澤剛想發問,那球狀物忽然直逼着迎面而來,狠狠撞擊中他空空的眼洞裏!痛得越澤翻滾倒地。嘴裏發出一陣野獸的嘶鳴!!!——

「忍住!不許碰傷口!」見越澤伸手要去撓眼睛的傷處,苗依急忙出聲制止。

越澤心知苗依是為他好,他不敢再叫,咬着牙匍匐在地上拚命忍着!

苗依聽着越澤由喉頭的唔聲,變作微微的低喘,心想新的眼睛已經長好了七八分了,便試探性的出聲問他:「你現在覺得如何?還疼么?」

越澤微微喘息著,如實回道:「略微酸澀,痛楚已經大減……小姐,這是?……」

「這是狼王的眼睛,你先回去,讓芙蘭為你包紮一下,新眼睛暫時不能見光,最好休息一日後再嘗試轉動,若是看不清東西,我再為你去尋別的眼睛用。」

「……謝謝小姐,小姐不跟我一起回去?」

「我在這裏等到日出,再去找你們,你先回罷,免得芙蘭擔心。」苗依的聲音變得柔緩,越澤聽了點點頭。轉身離去了。

白狐看着越澤消失在密林深處,便放心的將身體盤成一團,稍作休息。多虧了禪結,重施妖力變得容易了很多,只是下次,恐怕就不會這般順利了吧……她這樣想着,困意襲來,在御神殿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她幾乎沒有休息過,即便是睡着,不到半個時辰也會被痛醒過來,如今,她只需待那月光消減,日出東升,渾身沾染的戾氣應當會收斂起來,那時就可恢復人形了……

希國,皇宮——

華宣回來時,迎接她的是冗默,以及冗默身後整齊肅立的兩列士兵。

華宣被冗默的人馬攔在了城牆門口,她心裏對於這樣的結果也猜出了七八分。突然狂性的鬼女,執意要虜走她卻不傷她分毫的鬼吏,以及眼前冗默冰冷的臉,華宣不傻,但是她也不願去解釋什麼。她認為,許多事情是根本無法解釋的。

冗默走到華宣面前,上下打量,就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她質問華宣:「你去哪裏了?」

華宣瞟她一眼,淡淡回道:「被鬼吏擄去了宮外的森林。」

「哦?」冗默嘴角勾起冷笑。「你可知道,圍剿御神殿的士兵們一個個非死即傷,只有你,只有你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華宣依舊平靜,只說道:「那又如何?」

冗默走近她,食指輕輕劃過華宣腰際的劍鞘,上面還沾著鬼吏的血漬,冗默把食指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譏笑說道:「華宣,你能告訴我么?為什麼你的那隊士兵無一倖存,鬼吏卻獨獨放過了你?」

華宣腦海里像翻書一樣閃過些片段,想起苗依輕輕挽著的白袖子,想起苗依提筆書寫的認真神情,想起苗依背後散落的黑緞子似的長發,想起苗依對她說:華宣,你可是怕我了?這世上只有孤鬼與我為伴,我終有一天會負了你的情誼。

華宣一直羨慕著苗依,因為她活得很真,很真……比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要來得真實。

對於冗默的問題,華宣選擇了沉默,她確實不知道該如何答她……

她早已迷茫了。她在心底問著自己,自己的這一生究竟是不是一個錯誤。永遠的任人擺佈,永遠的封閉自我,就連姊妹,也是永遠的猜忌……

華宣選擇沉默,冗默的臉龐更加冰冷可怖,她的臉湊近了華宣的耳際,聲音沙啞:「有名士兵在咽氣之前告訴我,鬼吏呼喚着你的名字然後將你帶離了御神殿,你何時起,與鬼女的走狗親密起來了呢……」

冗默的話在華宣聽來分外刺耳,她沉默不語的走進士兵。想要離開這裏。

冗默倏地轉身高聲喝道:「站住!」

大門前的士兵聞聲,齊刷刷的舉起了兵器!攔住了華宣的去路。

華宣臉色微變,轉身直視冗默,「你想要怎樣!」

冗默沉着臉色,說道:「取下她的佩劍和御賜佩玉。」

華宣聽冗默這樣說,神色微驚,但是仍舊沒有反抗的任憑士兵們取走了她腰際的劍與玉。華宣無法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冗默,竟有一種往事重演的錯覺。

「華宣,我原本也不想這樣,但是我必須給陛下一個交代。」面對華宣那異樣的神情,冗默只是如此回答她。

交代,交代……華宣的眼神里流lou出鄙夷,她最厭惡的就是交代,她的整個人生,她的整個存在,彷彿都是為了這個交代。她也厭惡著自己,因為自己無力去改變……

苗依啊苗依,你至少還有孤鬼與你作伴,我卻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哎……

「這次,你打算幽禁我多久?」半晌后,華宣抬頭問冗默。

「直到你願意親口告訴我真相。」冗默最無法忍受的,便是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裏,華宣與鬼女之間那種微妙的關係,她無法忍受!一個是自己的妹妹,一個是醜陋不堪的怪物!她感到無比的屈辱!

「真相?……」華宣只覺得這個詞分外悲涼。那個時候,她在感情的煎熬中茫然不知所措,冗默也讓她說出真相。

如何說得?那時,她愛上了一名被冠上叛賊頭銜的副將,她本不應該去愛一個人,她也從未愛過,卻不幸的在監視他的過程中愛上了他的點點滴滴,他們終於私定終身,準備逃亡的前一晚,她告訴了冗默一切,這是珍貴的道別,與她最親密的姊妹。至少華宣是這麼認為的。

結局卻是,冗默用藥迷暈了她,將她鎖在地下酒窖,自己穿上了華宣的衣服,她們原本生得一樣面孔,那位副將只當是戀人來了,不想卻被最深愛的人一刀刺進心臟——冗默勝利歸來,逼迫華宣在佛祖面前立下重誓:從此,再也不愛了……

華宣得知副將的死訊,得知冗默是扮成自己的模樣去殺了他……華宣腦海里一片空白,佛像面前,她拿刀割斷了那原本與冗默一樣的長發——第一次,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生著一張與冗默一樣的臉!!!

斷了發,不再與人結髮……

從此,華宣的衣着式樣都與冗默不同,就連聲音,她也故意低沉着說話。

直到今天,華宣仍舊能在夢裏看見昔日的戀人,猙獰的沖她怒吼:你為何要殺我啊?!宣兒!你為何要殺我啊?!!

——我沒有!我沒有!!!——

這一次,又是真相。回首往事讓華宣感到更加無力,她雙目無神的抬起頭,對冗默說道:「沒有真相……你若想知道,便去尋來鬼女自己問罷……」

冗默聽了,面色一凌,「華宣,你瘋了,幽禁這幾日你最好清醒清醒!」說完,冗默的眼神掃了掃兩側,士兵們便將華宣圍住,以兵器抵在華宣背後,要將她帶去幽禁的地方。

華宣猶如行屍走肉隨着士兵的隊伍前行着。她在想或許冗默說對了,她確實是瘋了,並且,瘋了好多好多年……

冗默看着華宣漸行漸遠,心裏既惱怒又痛心不已。她想不通自己為何與華宣會走到如此地步,她做的每一樣事情,分明都是為了華宣好啊……華宣,為何你不懂?

冗默手裏拿着從華宣身上取下的佩劍飾物,捏得緊緊的,她不禁在想,此刻手裏的,若是華宣的心該多好,人的心,若能這般容易就抓在手裏,該有多好啊……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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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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