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楔子(1)

泥土中長出了綠草,煥發出了新的生機。可是在他們還沒有見到太陽的時候就又被黃沙淹沒。

北面,朔風草原數萬里的綠草,漫延至這座邊陲小鎮。

這是翼州北部,扼原郡的一座小鎮,從這裏往北走,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草原上生活着兇殘的朔風族人。往西走是天武國的西北重鎮,臨州,而臨州的西面卻是一望無際的塔干沙漠。往東走就到了天武國的中心定州,往南走就是沃野千里的華州。

這座小鎮就像用三種顏色繪畫而成的彩圖,有黃沙,有綠草,還有黑土。

這是一個奇特的地方,它有着大自然獨有的三種顏色。在小鎮老百姓的眼中,黃沙代表着死亡,綠草代表着生機,而黑土能給他們帶來糧食。

小鎮迎來了當地最熱鬧的集市,當地的人就靠着五天一次的集市才能換來一些物品,而路過的商旅也就靠着五天一次的集市才能換來一些銀錢。

小鎮中唯一的一條石板路,被壓縮的只能容兩個人並肩同行,就這樣在中間穿梭的行人還被兩邊小販伸出的手拽得停滯不前。

第一次來小鎮的外人都被這熱鬧繁華的景象蒙蔽了雙眼,不自覺的被帶到了這種氛圍當中。一時間整條街像一個裝滿水的鐵桶般,滿滿的全是人。

小鎮很大,佔地有幾十畝,可是有心的人會發現整座小鎮上,也就只有這靠近鎮口的地方能看到人。鎮子裏的其他地方,就像剛被戰火染及似得,根本見不到任何人。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一些有心想在此多停留幾天的各地商旅都望而卻步。

有心的商旅都能發現,這座小鎮與前幾個月來的時候大為不同。一進小鎮但凡是你看到的人,除了老人和孩童就是婦女,整座鎮子上竟然沒有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丁。不僅街上賣貨的都是婦女和老人,就連地里幹活的人都是些曬得黝黑的婦女。

鎮子上的房屋大多都是用蟲蛀的木頭搭建而成的,原本房子的牆體都是用土壘成的,可是不知怎的全都垮了,也許是因為雨水沖刷的緣故。

鎮子裏的百姓大多都穿着粗布衣上,幾乎沒有人身上不打補丁。

「來看看,來看看,這是我從遼州帶來的最上好的綢緞,來都來看一看了啊。」一個身材高大的老漢,站在一塊石頭上,張著大嘴,高聲喊著。古銅色的皮膚,在太陽的照射下,發着黝黑的光芒,和他那半白的鬍子顯得格格不入。

「來看看了啊,這是我從南邊最富饒的遼州帶來的綢緞,你們上眼瞧瞧,這織法,這面料多順啊。」老漢身上穿着用麻縫製的短衫,肩上還披着華麗的綢緞。他看上去有五十餘歲,可是他說話的聲音和神態卻顯得他只有三十多歲。

他的四周被圍成了鐵桶,無數的看客甚至旁邊的小販都駐足觀看。所有人都仰著頭,看着站在石頭上的老漢身上的紅色綢緞。那綢緞上還綉著各種各樣的花紋,有許多向曇花一樣的圖案都是他們從來沒見過的。

「你這是遼州的綢緞?遼州的綢緞天下一絕啊,那都是給達官貴人用的,你怎麼能弄到?」

「哎,你這是遼州的綢緞么,我看着也沒什麼好啊?」人群中站着的大多是小鎮上的婦女,剩下的都是遠道而來的商旅。

老漢對眾人的質疑絲毫不在意,好像胸有成竹一般。「嘿,你這話我聽着可就不樂意了,你可以懷疑我,但是絕對不能懷疑這綢緞不是遼州的產的。」

老漢把身上纏的綢緞拿了下來,舉在腰前,讓所有人都看到它。「來來來,大家上眼仔細瞧,瞧仔細了,大家好好看看這布料。」

一會功夫他身邊的人越聚越多,一點點的聚集了上百人。小鎮上的人很少能見到這種貴重的布料,都被那綢緞深深吸引。老漢周圍沒有一個人大聲喧嘩,都不約而同的聚精會神的看着他手中的綢緞,一時間這裏與整個熱鬧的街市形成了兩種不同的情形。

老漢大聲的解釋道:「這綢緞這可是用蠶絲做的,你們看看這經緯交錯多緊密。再看這綢面挺括細密,手感滑爽。」他伸直手臂,將手中的綢緞放到人群中,站在石頭上轉了一圈,他身邊的人都有機會摸到綢緞。

當每個人摸到綢緞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發出驚嘆之聲。

站在石頭上的老漢一臉的得意,「你們再看看這上面的綉法,這可是遼州獨有的綉法,只有遼州的作坊里的女工才能繡的出來。這綉法獨一無二,除了遼州的作坊,沒有第二處能繡的出來。」

聽到獨一無二兩個字,所有人的眼神都變得火熱,每個人都想像老漢一樣,將綢緞披在身上。可是很多人也只能是想想,綢緞向來就是奢飾品,只有達官貴人才能用的東西。這年頭手裏的余錢都只敢換成糧食,誰還有閑錢置辦這種奢侈的錦綢?

小鎮上的普通百姓當然買不起,但是來來往往的商賈都被這罕見的事物事物深深吸引。他們走南闖北對這種稀有的貨物天生就有一種佔有慾。

「爺們,這多少錢一匹啊?」人群中的唯一幾個男人開口問道。

老漢高舉手中的綢緞,大聲說道:「每匹十兩銀子。」

十五兩!十五兩銀子能讓一家五口在這邊陲之地活上兩年,很多小鎮上的百姓都覺得不值得,失望地搖了搖頭。可是人群中的幾名商賈卻不怎麼認為,他們做生意不過就是低價買入,高價賣出。他們沒有吱聲,不過是因為老漢提出的價格是他們接受不了的。

老漢早就就料到會是這種情況,他嘆了口氣,為難似得說道:「這樣吧,這兵荒馬亂的,大家都不容易,我給你們行個方便。這一匹布能做好幾件衣裳,這樣,我按尺賣。一尺一百二十錢,你們好好算算我這還給大家便宜了不少呢。」

在天武國一匹有十丈,有一百尺,他一尺賣一百二十個銅錢,一匹就是一千二百銅錢,相當於十二兩銀子,比他先前的一匹十五兩銀子便宜了許多。

不僅是人群中的商賈,就連本來轉身要走的婦女一聽道老漢的話都紛紛回頭駐足。來往的商旅爭先恐後的裁剪著貨攤上的綢緞,可是小鎮上的婦女們卻站在原地,摸着衣兜里的銅錢,糾結的站在原地,買也不是,不買有捨不得。

這兩年小鎮的收成並不好,再加上翼州的賦稅一直在增加,老百姓身上的負擔越來越重。很多人家都快吃不上飯了,誰還會拿着余錢來買著不能吃的綢緞?

一時間老漢的貨最前面聚集一堆皮膚黝黑的商賈在裁剪這綢緞,後面站着戀戀不捨的小鎮婦女,眼睛停在錦繡華麗的綢緞上卻怎麼也拿不下來。

「給我來十尺。」「給我來二十尺。」整條街上就屬老漢的貨攤最為熱鬧。

隨着一個個手捧物品的商賈心滿意足的離開,原本站在後面的婦人們也都漸漸地離開了,她們都有丈夫孩子,家中的孩童還嗷嗷待哺,等著吃飯,她們怎能忍心用餵飽孩子的糧食錢,來買綢緞呢。

集市上的人也越來越少。許多搶手的貨物都被一搶而空,尤其是糧食。從清晨開市到日頭正中,老漢手裏的綢緞噱頭做的最響,其實也沒賣出去多少。老漢累得滿頭大汗,坐在石頭上搶著滿袋子的銀錢,心中感慨萬千。

他眯着眼睛看着整條街上的行人,突然街角處的一個極為不協調的場景,讓他感到絲絲寒冷。隨着商賈載着心滿意足的貨物離開,整條街上的人少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一個個身上背着行李的婦女,手裏還牽着自己的孩子,像是臨行前做最後地採買。

這條街是出鎮的唯一一條道,順着這條街出了鎮子,一直往南走就能離開這混亂的地方了。

一個被母親牽着手的孩子,從老漢的貨攤前緩緩走過。這年紀約月四五歲上下的孩童,還想剛學會走路似得,亦步亦趨的很是滑稽。正值秋季,北面的天氣驟降,他的身上卻只穿着一件破了四五個洞的麻衣。

稚童的身上髒兮兮的,像是已經好幾天沒有洗澡了,光着的小腳丫,在佈滿石頭的土道上行走,尖銳的稜角將他的細嫩的腳底磨出了繭子。

稚童走到老漢的貨攤前,好像是發現了什麼新鮮的事物,小而有神的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老漢,臉上還透著滿是孩子氣的笑容。

孩子的笑容是純稚無邪的,老漢像是被那稚嫩的小孩感染了似得,也學着那稚童笑了起來。

那孩童指著老漢的臉,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老漢像是想起了什麼,趕忙摁了摁自己半白的鬍子。那孩童的母親感覺到了自己孩子的反常,所以也回過頭看向老漢。這一轉頭老漢看到,那位母親的臉上赫然露出一條長長的傷疤,那像是刀疤,從左眼的眼角切開鼻樑,劃破了右眼的眼袋,一直延伸到右耳耳垂。

嚇人的傷疤讓老漢心中着實嚇了一跳,可是他走南闖北的,深知不可以貌取人。

孩子的母親輕輕地拽了拽稚童的手,有禮貌的向老漢一笑,以表示歉意。

老漢見狀,趕忙從貨攤中一堆挑剩下的綢緞下,扯出一件用普通棉布做成的長衫。老漢跑上前,將手裏的長衫披到那髒兮兮的小孩子身上。

「謝謝,謝謝。」孩子的母親躬著身子,向老漢謝道。

老漢只是笑着幫拿幼童穿上了那大到有些不協調的長衫,長衫的下擺拖到了地上,老漢又小心翼翼的為幼童將下擺系在他的腰間。

稚童的母親摸著孩子的頭道:「快!萍兒,快謝謝爺爺。」

「謝謝阿爺。」幼童傻傻的看着面前這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這母子兩人沒有注意到,當他說道爺爺兩個字的時候,那老漢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老漢對那母子二人的感謝,只是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便轉身回到了貨攤。只留下牽着孩子手的母親獃獃地站在原地,知道老漢回到攤位上,這母子二人都沒有離開。

老漢望着那臉上帶着傷疤的母親,只見那母親緩緩地彎下了腰,一隻手摁著身邊稚童的頭,兩個人一起向老漢鞠躬。停頓了許久,兩人才直起腰,轉身繼續趕路。

街上的熱鬧漸漸散去,除了老漢還沒人在意這從街上走過的母子。街上的百姓對個個多穿着破衣爛衫,他們對這種情景早就已經麻木。

老漢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也見過不少像這樣民怨沸騰的景象。老漢這一天的貨攤前雖然熱鬧,但是也沒賣出多少綢緞,畢竟這座小鎮上的百姓根本就買不起這種奢飾品。

他開始收拾起了貨攤,將剩的幾匹布料捧回了身後的驢車上,又將貨攤拆掉,將一些木架收齊。

旁邊一個賣蔬菜的老農,見老漢收拾起貨攤,張了張嘴像是想說些什麼,可是不知什麼原因並沒有發聲。

老漢賣了一天的貨物,已經累的渾身濕透,可手上的力氣卻不輸分毫,一會功夫就將放綢緞的木架拆好,堆放在驢車上。

旁邊的老農,眼神焦灼的看着老漢,手不停地擺弄着衣角,見老漢馬上就要收拾完,再也忍不住張口喊道:「爺們打聽個事唄?」

老漢擺着車上的木架,正累的不行,突然聽到老農的問話,就勁坐在了地上休息。

「老爺子,你想打聽什麼事?」老漢擦了擦頭上的汗,說完這句話,他就立馬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對面的老農也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而自己外表看起來比老農小不了多少。按理來說他應該叫他「老哥」。

那老農穿着藍色的布衣,身上打着十多處補丁。有補丁上還打着補丁,顯得十分落魄。他顯然沒有注意到這稱呼上的異樣。他抿了抿嘴道:「爺們,你,你真的去過遼州?我聽說,這兒離遼州可是一南一北,遠得很吶。」

老漢黝黑的臉上本就大汗淋漓,再加上杜冉冒出的虛汗,整個人就像是剛洗完澡似得。他眼睛裏冒出了些許猶豫之色,緊接着微笑道:「您打聽遼州做什麼?您也想跟我一樣做綢緞生意?」

老農佝僂著身子,手扶在面前額一堆青菜上,搖頭笑道:「爺們,你別多想,小老兒不是來搶你的生意的,我就是想知道遼州那面的情況。小老兒在這兒混了半輩子,想往南走走。」

這老農已經過了不惑的年紀,按理來說應該在自己的家鄉安頓下來,安享晚年。可是這老農卻想要拼着命往南走。賣綢緞的老漢其實心裏很清楚為什麼這老農要往北走。

老漢翹著二郎腿坐在手推車上,又滿是灰塵的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老爺子,我叫賈駱賓,不知您尊姓大名?」

老農微微揚了揚頭,笑道:「小老兒我活了一輩子也沒個名字,年輕的時候南面打仗,北面安定,我就尋思著往北跑。這兒的人都叫我順南風,意思我是順着南風被刮來的。」

「哈哈哈」

「哈哈哈」賈駱賓被老爺子的話都的笑了起來,兩個人就真么相視而笑。

笑過之後老農用手勾著腿,將兩隻腿盤了起來。「唉,我在這兒過了半輩子,這兩年聽說南方沒有像前兩年那麼亂了。說是南面的遼州益州是沃野千里,尤其是遼州,這兩個年都說那裏滿地都是黃金,這是真的么?」

賈駱賓側着抬了抬頭,嘖了一聲「嘖,可不是么,我去過遼州,那地方是要啥有啥,那天裏的水稻多的都收不過來,家家戶戶院子裏,雞鴨豬牛都齊全了。」

老農一聽是真的頓時精神了起來,整個人王賈駱賓哪裏湊了過去。

「今年開春的時候,我去了趟遼州,好傢夥啊。我先前都是聽說遼州怎麼怎麼好,我去一看才知道,嚯。遼州那鄉下全是稻田吶,每家每戶的糧倉都裝得滿滿得。還有種麥子的,那小麥多的都收不過來,一大半都栽在地里了。」

老漢聽得眼睛都直了起來。天武邊陲軍隊的軍糧都是大部分都是從遼州運過來的,遼州極為富庶這件事沒人不知道,可是今天聽賈駱賓這麼一說,心裏更加震撼。

賈駱賓看到老漢的表情有所緩和,趕忙接着說:「那地方不僅糧食多,而且是人人都有錢吶,我去過遼州南寧的集市,好傢夥,人山人海啊。是肩搭著肩,腳踩着腳啊。我認為最主要的是,那地方人人有地種,人家成王殿下給老百姓分地。」

老漢的嘴一點一點的張成了圓形,眼珠子一動不動,像是著了魔了。

賈駱賓看到老漢的臉色心裏鬆了口氣,他自己心裏跟明鏡似的,他哪裏去過什麼遼州。他出生就在翼州,最遠就去過稍微往南的華州罷了。就算去了華州遼州還隔着幾萬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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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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