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圍場

第三章:圍場

卯時,天剛蒙蒙亮,各院裏便亮起了燭火之光,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和走動聲不絕於耳。

在宮門前匯聚的千餘人,場面各自彰顯特徵:仙家的子弟衣冠整潔各個精神抖擻;紅塵的子弟揉着惺忪睡眼還在家丁的協助下系著腰帶;魔道的子弟估摸都在宗主那兒受到了囑咐不能丟魔道的臉,故而一個個強撐著挺直腰桿,其實眼皮都快要睜不開了。

倒還是穆銷骨最實在,起不來就是起不來,就算是被阿瞳給折騰起穿衣洗漱好了,此時也還是賴在阿瞳的背上不肯下來,一大個豬頭就擱在阿瞳的肩膀上,睡得正香。

本就長得異類,這下更是引人注目了。

「雲……」

「魔道從未有卯時作的規矩,雲陵子弟初來貴地需得時日適應,並非有半點不尊之意,還望公公海涵。」

不等老太監開口,溫子衍便立刻作揖解釋,語氣不卑不亢,理由倒也說得過去。只是那因為受到眾人矚目而紅透了的臉,卻跟他所說的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聞言,老太監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咳嗽了兩聲,便道:「諸位公子、小姐初來長澤,在家都是嬌生慣養的,稍有不適應都是常態,我長澤向來宅心仁厚,自是會給兩日時限以作適應的。今兒個長公主設宴圍場為諸位接風,閑暇之餘還可獵獸助興,但席上亦有禮部前來教授禮儀,還望到時諸位公子、小姐們耐心傾聽、牢記於心,勿要犯了事讓老奴為難。」

話說完,老太監便讓小公公們帶着千餘人朝着圍場而去了。

「公子!公子!」阿瞳低聲喚著還搭在自己肩上睡得口水滴答的大豬頭,卻無奈他怎麼喚,穆銷骨都根本沒有任何要起的意思。

旁邊同行的溫子衍看了穆銷骨一眼,嘆了口氣,邊走邊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口水,對阿瞳道:「剛才這老太監的話裏有話,時限兩日適應,如果違反了規矩恐怕不會再像今日這樣輕易作罷。待會兒阿瞳你千萬要記清禮部所說的所有禮儀與懲罰,千萬不要讓銷骨再犯錯了。」

「阿瞳明白。但是溫公子您也知曉,公子的脾氣太過隨心,要讓公子好好待着不去惹事……這恐怕真不是阿瞳能夠輕易承諾的。」

畢竟就連穆玄奕都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好管教,當初囑咐阿瞳的時候也是硬生生地把讓阿瞳管好穆銷骨不要惹事的話換成了解決掉所有敢對穆銷骨不利的人。

「這還真是……」溫子衍皺了皺眉頭,他當然明白穆玄奕有多疼愛穆銷骨,肯定是寧除異己也捨不得過多管束的。再一看穆銷骨那豬頭模樣睡得直打咕嚕,一副『世事與我無關我只顧與周公赴約』的欠揍模樣,沒能忍住從地上撿了一團枯草,快速拉開穆銷骨的褻褲就扔了進去,拽着他的豬耳朵湊上去猛地一聲尖叫,「啊!銷骨!!阿寒又爬進你褻褲里要咬你屁股蛋兒啦!!!」

「什麼?!」穆銷骨被嚇得一個激靈,瞬間瞪大了雙眼,想起當初被咬到屁股紅腫得就連坐都坐不下去的慘狀,飛快地就從阿瞳的背上跳了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從褻褲里將那團東西給掏了出來。

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哈哈哈……這不是能好好地起床嗎?」溫子衍大笑道。

「……」看到手裏的一團枯草,穆銷骨這才反應了過來是被戲弄了,瞪着他,咬牙切齒道:「溫!子!衍!」

「公子。」阿瞳急忙拉住了就要撲過去找溫子衍算賬的穆銷骨,提醒道:「公公說了,待會會有禮部的人來跟我們講授紅塵的禮儀,如果兩日後再犯,是會受罰的。」

穆銷骨想了想,似乎也覺得因此受罰划不來,看了阿瞳一眼,便問道:「現在是第幾日?」

「第一日。」

「呵。」穆銷骨抖了抖豬鼻子,看着溫子衍,咬着牙捏得手指『咯咯』作響,「那我今天就先來給你開個葷。」

「不……不必了……」溫子衍擺着手不斷後退,但穆銷骨已經撲了上來,急忙撒開腳丫子就跑,「救命啊!殺人啦!!救命啊!!!」

「……」老太監看到那跑出隊列胡鬧的兩人,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礙於現在還沒有教授禮儀,恐怕又會被穆銷骨給反說教一通,也就忍下了。

魔道已經習以為常,仙家微微皺眉沒說些什麼,倒是紅塵的悄聲細語罵得挺來勁。

「這穆銷骨,真當咱們長澤是他家了,竟然這麼沒有規矩。」

「不僅沒有規矩,而且還長得這麼丑,真是空有美名在外,害得我白期待了一番。」

「是啊,原本還以為能夠一睹俊顏,誰知道……唉。」

「又丑又沒規矩,今兒可算是長見識了。以後誰要再在我面前說世間無人能與雲陵穆銷骨比美,我定要打斷他的腿!」

「一起一起!」

旁邊的仙家子弟看着,難得地有一名少年開口道:「魔道其他家就算了,這雲陵的人倒也真是沉得住氣,聽到這般羞辱的話頂多只是嗤之以鼻,都不去為自家公子討個公道。」

「討什麼公道?」另一名少年冷笑了一聲,「若是道出事實也有錯,這雲陵恐怕真是無藥可救了。」

阿瞳瞥了他們一眼,沒有理會。

千餘人行至圍場時已經巳時,卻並沒有見到那老太監嘴裏所說的長公主,只見到了一名長公主的侍從,說是長公主身體欠佳,由他來代為招待諸位。

「聽聞長澤的長公主向來膽小懦弱,從不出席大場面,看樣子恐怕是真的。」某官宦子弟小聲議論道。

「真是可惜了,身在帝王家,卻沒有個公主該有的膽量和大氣。」

然而話是這麼說,客套自然也是難以避免的。洗塵酒過三巡,便是各家虛情假意的噓寒問暖。

「沈大公子。」幾名仙家子弟端起酒杯轉向了身旁的人,巴結道:「紅塵這次可真是有面子啊,竟然能夠尊請到您與沈二公子前來長澤。」

「如此過譽,倒叫我有些惶恐了。」被他喚作『沈大公子』的少年端起酒杯與他微碰,淺笑着,眼角的淚痣平添幾分暖意,「能接到紅塵的尊請,是我祁夙的榮幸才是。」

「沈大公子可真是謙虛了。」

言罷,二人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兄長。」

身旁的少年開口,還未說出剩下的話,沈睿便回頭看了他一眼,應允道:「去吧。」

「失陪。」少年拱手,轉身離去。

眼看着那遠走前去獵獸場的背影,一旁的仙界子弟笑了笑,「多年不見,沈二公子還是如此不喜熱鬧啊。」

「君骨在祁夙安靜慣了,突然來到喧囂的紅塵,是需要些時日去適應的。」沈睿回道。

「也是。沈二公子年紀尚輕,修為卻已經如此了得,必然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與我們不同,性格孤傲了些倒也無礙。」

「談不上是孤傲。」沈睿依舊嘴角帶笑,「只是君骨不善言說,若有禮數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哪裏哪裏,沈大公子您言重了。」

而離開后的沈二公子——沈君骨,拿着弓箭,在獵獸場一箭又一箭精準無比地射殺掉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的每一隻凶獸,動作乾淨利落,甚至時不時還有一箭雙鵰的精湛技術出現。

一襲耀眼的白衣隨風飄揚,邊角綉有藍色蟠螭紋,腰間懸掛着象徵身份的晶瑩剔透的蟠螭紋玉佩,身手靈活,每一次凝神拉弓的瞬間,都代表着一隻凶獸的生命將要到此結束,淡然的目光里卻找不到任何自負的得意,就像只是在做着吃飯抬碗一樣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樣。

雖然這份波瀾不驚沒一會兒便被擾亂了。

就在沈君骨踩着枝椏腳底微旋躲過直朝面門咆哮而來的凶獸時,拉弓剛要將其射殺,卻不料那凶獸竟然停不住腳步,徑直飛躍過去猛地撞向了樹榦,撞得樹身劇烈顫抖,緊接着沈君骨就聽到了一聲驚呼,抬頭一看,只見一隻碩大的豬頭朝着自己撲面而來!

原以為是兩頭凶獸的埋伏,沈君骨的手剛摸到身上的佩劍,就看到了那豬頭的人身,玲瓏骰子安紅豆的腰間掛飾異常顯眼,頓時就想起了遲到了兩日還尤其招搖的雲陵魔道家的公子,只得鬆開了拔劍的手。但剛才的遲疑已經讓他來不及再閃躲,為了不殃及到自己,即使心中不願,卻也只能伸手將對方給接住。

一股沁人心脾的桃花香味頓時縈繞在鼻尖。

兩人穩穩地落地,沈君骨剛將手鬆開後退兩步拉開距離,就看到那豬頭精抬頭的瞬間,臉竟忽然變成了一皮膚白皙、唇紅齒白的俊美少年,勾人的丹鳳眼只一眼便叫人沉迷,頭髮散亂著,幾縷青絲隨風飄動到兩人面前,撩動着人心,一顰一笑間竟帶着幾分媚態。

「啊,終於恢復了?」反應過來的穆銷骨從長袖裏取出紅繩將頭髮束上,頓時少了三分媚態多了七分英氣,打着哈欠伸手去拍愣住的沈君骨的肩膀,道:「多謝多謝。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了。」

緩過神來,沈君骨向後退開一步躲過了他的手,道:「不必。」

「『不必』?這要是傳出去了恐怕外人還要說是我不懂得知恩圖報,那怎麼行呢?來來來別客氣,在下穆魂,表字銷骨,雲陵桃花塢人,以後就是你的人了。不知道小相公姓甚名誰,又是哪裏人啊?」

沈君骨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必。」

「這可就是小相公你的不對了啊。」穆銷骨頓時裝作一本正經地道:「我雲陵人雖然是魔道,但也不是不懂得知恩圖報之人。小相公你這般嫌棄,是因為已有婚配,還是因為銷骨的模樣生得不討小相公喜歡?那可……那可真是太傷銷骨的心了啊。」

說着,還煞有介事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

沈君骨:「……」

「小相公你……」

「不必。」

沒有再與穆銷骨多言,撂下這句話,沈君骨便轉身離開了。

「哎,真的不必嗎?那……那小相公慢走啊!有空再來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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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魔不醉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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