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十三章 無中生有

殘陽如血，漫山支離破碎的屍體堆起在山谷之中，無數的箭矢和殘劍插在屍體上，一雙雙或絕望、或未瞑目的血眼。

空氣中佈滿了血的味道，不久前還充斥在這裏的廝殺聲、呼喊聲、刀劍聲消失了，卻讓此時的寂靜顯得無比猙獰，屠殺已經停止了，結束了。

孟逸昶高高舉起酒壺，將清冽的瓊漿緩緩地橫灑在腳前。

「你是我在天域遇到的第一個敵人，我敬你一壺清酒，願你來生不要再遇見我，安息吧……」

曾毓可走到他面前。

「毓可，來……你也敬我們的大師兄一壺酒。」孟逸昶說道。

毓可知道他本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嗯了應允一聲，也照做了。

「小……孟大哥，我們是不是該回顥天域了？」毓可開始改口，不再稱他小滑頭，而是叫起了孟大哥。

孟逸昶會意的笑了笑，自然明白為何她會變化稱呼。

「毓可，你來說說看，這狼牙谷西去，是何地？」

「此地西去萬里，南下便是我顥天域降龍關，北上則是愁鷹關。愁鷹關原先也是我顥天域所有，和降龍關並稱天下兩大雄關，原是我顥天域兩大屏障。當年六天域合攻我顥天，便是攻破了這愁鷹關，至今愁鷹關仍然落在玄天域的手中。之前我去玄天域求和，為何要割讓定洋萬里之地？一則是我軍大敗不利再戰，二則是愁鷹關高高俯視定洋，定洋遲早不保。」

「毓可，你可知道，當年我受了碎丹之刑，身陷曲晉，也曾經無奈和絕望，我每日裝瘋賣傻，假痴不癲，為的就是堅守一個信念：你必定會來救我！」

「孟大哥，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為何現在有提起？」

「我這人，滴水之恩比湧泉相報。你對我的恩情，還有你的心意，我必定會報答於你。」

「孟大哥，我一切所為，並不是為了圖報……」

「我知道，但我不這樣想，這次，我便回報你一份大禮……」

「孟大哥的意思是？」

「愁鷹關！」

毓可呆住了！孟逸昶這次進軍玄天域，逼得離石三十萬大軍撤退，兵不血刃拿下上坊，全殲離石三萬兵馬，每件事都是驚天動地！孟逸昶不僅連續做到了，還讓顥天域三萬軍士毫髮無損。

天哪！現在他又說要將愁鷹關拿下送給她，要知道愁鷹關上可有十萬守軍啊！

「孟大哥，你說的是真的？」若是別人，毓可絕對認為是開玩笑，但她不會懷疑眼前這個男人。

「就當是還個利息，順便謝謝你的一吻……」孟逸昶詭笑道。

毓可低頭藏住紅通通的臉。

孟逸昶繼續說道：「這次離石讓他父侯增派十萬兵馬，我估計這幾日便會趕到，我想趁機離間平陽侯和神王。若是他二人起了嫌隙，另外二侯也必然會響動。玄天域內亂，才能給我顥天域崛起的機會。」

毓可眼中充滿期待，她問道：「那我該怎麼做？」

孟逸昶道：「我們還是分兵兩路，我鎮守狼牙谷，你出使神王宮……」他將自己的計劃詳細的告訴了毓可。

毓可邊聽便不斷點頭，聽完，她便點了十數名親信隨從，以使臣身份，前往曲晉神王宮。

兩日後，當毓可抵達曲晉之時，平陽侯也帶着十萬之眾，大軍壓境狼牙谷。

平陽侯，名離天，玄天域三侯之一，封地平陽，位於玄天域中部。平陽往北是原陽，往南是曲晉，再南下便是安陽。故而玄天域雖名義在神王統轄下，但實際是神王和三侯四分天域。

離天收到兒子離石家書，一開始也猶豫要不要出兵。因為封侯未經神王允准，私自帶兵越境是大忌，何況要去的還是神王屬境。但幾番猶豫下，還是選擇出兵。然而，途中卻收到兒子陣亡的消息，不由大怒，朝狼牙谷急奔而去，此時正到谷口前。

看見谷內遍地的屍體，而他兒子正在其中，他悲由心生，憤怒讓他失去理智，直接衝進谷內。

刷刷刷……無數的箭矢從天而降，他不得不退出谷。損失了近萬軍士，兒子的屍體還是未得。

冷靜！他全力讓自己清醒過來。

「什麼人！敢殺戮我玄天域神兵？」他朝谷上呼喊。

一個身影徐徐走了出來，站在谷頂之上。他以一種王者的氣勢，俯視着谷下的玄天大軍，絲毫無懼。

何人能，挫馬揚鞭，視百萬雄兵為無物。

何人能，氣吞山河，一夫當關萬軍噤默。

何人能，傲睨千軍，彈指甲戈灰飛煙滅。

離天感到山谷上站着的不是一個人影，而是一股氣，一股勢，一股驅萬物為芻狗的霸道。

「你……你是什麼人？」離天問道。

孟逸昶環視了一遍谷中如山的屍體，冷冷說道：「殺他們的人！」

「是你殺了我兒？！」離天心怒，卻未能發作。

「不然呢？還有誰？」

「為何要殺我兒？」

「貪我兵法，毀我仙軀，殘害兄弟，不當殺？」

嚴厲的責問，離天無言以對，他現在已經知道他仰視的人是誰。

退，是不可能，吾兒屍首尚在山谷；進，是不能，強弩倚仗山險。進退之間，他舉棋不定。

拖！

拖是一種策略，更是一種智慧。有時候拖着拖着，機會就來了。他不信，對方會永遠守在山谷上。只要離開山谷，沒有理地勢，他有九萬大軍，不愁沒有機會。

想到這一層，他毅然決定，在谷口前駐軍，靜靜的等待機會。

他看見山谷上插滿旌旗，似乎想他證明，我有數萬軍隊把關，你等休想進谷一步！

時間一天天過去，而這時曾毓可正在神王宮。

「櫟陽公主，顥天大將軍，請問你來此何事？」玄天神王問道。

「稟神王，我現在是顥天特使，並非三軍統帥的大將軍。之所以前來，是因為平陽侯和我軍對峙，相持不下，閑來無事，故而來神宮坐坐，與神王敘敘舊。」毓可笑道。

神王微怒，道「兩軍交戰，你竟還有如此閑情！你孤軍三萬在我玄天域內，難道不怕被本王彈指間覆滅？」

「神王，我料想你並未有意與我們為敵，不然，神王為何只將大軍撤回，卻不趁機兵陳狼牙谷？而且，玄天域剛與顥天域簽訂盟書，誓為盟好，為何此時要傷了和氣？」

「笑話，你顥天域還知道有盟書？如此，為何要兵入玄天域，犯我神都曲晉？」

「神王，我軍可有攻打曲晉？若我們真有意攻打曲晉，為何只帶三萬兵馬？為何到了曲晉卻止步不前？前些日子，鈞天域神帝差使請我神王出兵相助，我王礙於情面，只能應付答應，所以才會只派出三萬兵馬。何況，我軍並不打算和玄天軍正面衝突，所以才會奔往曲晉，目的只是吸引離石撤兵。他若撤了，我神王也好全了神帝的情面；他若不撤，我們也不會進攻，算是能給聖帝交差了就好。」

「說的輕巧，那為何至今你們還不撤兵？為何殺死我的大將軍？」

「神王明鑒，不是我們不想撤啊，我們本就已經拔營退回，可那離石卻不願放過我們，帶輕裝五萬，攔截我軍。我軍無奈，只好應敵。神王你也知道，離石本就居心不良，貪圖我軍師孟逸昶的兵法，他明明屢次收到神王退兵令，卻屢屢違逆王意，一意孤行。此等行為，是以公謀私！我軍師無奈，只好用計誅殺離石。」

「哈哈哈……巧言令色，莫非你想憑這幾句說辭，便以為本王就能輕易放過你們？」

「哈哈……」毓可也回以大笑，道：「我剛剛說了，我們本意並非與神王為敵。至於能否放過，是神王的氣度；能不能讓神王放過，則是我軍師的本事。我軍一路來，吸引離石撤兵，攻下上坊城，全殲離石兩萬軍隊，至今絲毫無損。神王應該知道，我軍師用兵高深莫測，現在平陽侯帶十萬大軍至狼牙谷，亦不能寸進。神王可知，平陽侯為何至今按兵不動？」

「為何？」

「我且問神王一句，這些年來，玄天域仰仗離石攻城伐地，雖然戰無不勝，可最終疆域可否歸屬神王？沒有！皆落入平陽侯之手。離石用神王之兵，平陽侯卻坐享其成，我真是為神王的大度胸襟所欽佩啊！」

神王面紅耳赤，沉悶不語。在他心中，何嘗不是忌憚三侯日益坐大，可也是無可奈何。之前離石屢屢違抗他令，不肯撤兵，他已是心生不悅，現在被毓可這樣說，心中不由的泛起陣陣擔憂。

毓可又道：「想那離石，以公謀私，借神王之兵，壯大其父平陽侯疆域，這次又屢屢違抗王命，在他心中，功業、家業高於神王。長此下去，我想問一句，這玄天域還將是不是神王的玄天域？那三侯會不會一直安心做神王的下臣？所以說，這次我軍師誅殺離石，對神王來說，未必是壞事！」

神王心中在翻滾不定，這些年來，他竭力安撫三侯，可依舊矛盾和摩擦不斷。之前在寒連山和安陽侯的摩擦，之後又是離石的事，現在平陽侯甚至不請命便帶兵越境，那原陽候也不是省油的燈。哎……

毓可早就在察言觀色，她見神王面色越加凝重，又道：「此次平陽侯帶兵越境，我想也並非神王授意吧？可想，平陽侯何曾把神王放在眼裏？剛才神王問我平陽侯為何按兵不動，神王真想知道？」

「公主請說……」神王不覺間，語氣變得客氣。

毓可道：「這些年平陽侯崛起，從原來最弱變成三侯中最強封地最大，無非依仗離石。神王試想一下，平陽侯失去了依仗，他又該如何應對？的確，喪子之痛，初時讓他喪失理智，攻擊狼牙谷，卻損兵折將而歸。而之後數日，他按兵不動，卻屢屢和我軍師交談，神王不覺得奇怪嗎？」

「他們談什麼？」

「平陽侯可以不顧神王之旨令，可以不顧失子之痛，現在和我軍師交談，自然是想收服軍師為己用。平陽侯失去依仗，當然想讓軍師供他驅使，成為他的左膀右臂。」

「他敢！」

「神王若是不信，大可等待幾日，觀察平陽侯動靜，可會攻擊？若是再不信，可下令讓平陽侯撤軍，看他是否答應？若還是不信，神王可帶兵前往，看平陽侯會做如何反應？」

「你的意思，難道平陽侯還會對本王做什麼不成？」

「神王，世事無絕對，有些事情還是眼見為實的好。只不過我勸神王還是不要拖延太久，遲則生變。十萬大軍在曲晉城外，神王豈能安心？」

神王拉下漆黑的臉，雖不說話，可心中的憤怒可從他的臉色一覽無餘。

……

狼牙谷，離天仍在糾結是否攻谷？

他現在不想報復，離石五萬大軍尚且不敵而亡，自己雖說手頭還有九萬兵馬，但他並不覺得是孟逸昶的對手。他現在只想的是，如何取回兒子的屍體？

賬下一名將軍走了過來，輕聲稟報道：「侯爺，探子來報，說那櫟陽公主正在神王宮，和神王密談數日，卻不知道他們所談何事。」

平陽侯憤色吼道：「我剛經喪子之痛，他神王還有心情跟仇人密談？之前若不是他收回二十五萬大軍，我兒何至於會丟了性命！我也不至於現在在這裏進退不能。」

將軍悄聲道：「侯爺，之前神王拒不給大將軍增兵，我就已經心生疑慮，如今大將軍陣亡，神王不僅不怒，反而對敵使恭誠相待。侯爺，你不覺得其中太過於怪異嗎？」

「你的意思，難道他神王還會聯合外敵，來伐我？」

「侯爺，據說之前神王都對大將軍違抗王令，頗有微詞。這次侯爺帶兵越境，神王雖聽之任之，但他心裏真的會高興？我想他只是忍一時暫不發作罷了。侯爺你再想想，這些年大將軍東征西討，南征北戰，所得疆域盡歸侯爺所有。雖說表面上是神王賞賜，但神王是真心心裏捨得？」

「你的意思是……」

「侯爺，我怕是那神王早就對大將軍心有不滿，對侯爺心有忌憚。所以，這次才會收回大將軍兵權，才會大將軍陣亡不聞不問。而這次他接見敵使，說不定雙方正在密謀，要對侯爺不利啊！」

「這不可能，孟逸昶他們畢竟是外敵，神王怎麼會可能聯合敵人對付自家的下臣？」

「侯爺，那也要在神王心中，認為你是下臣才行啊！這些年侯爺您的封疆越來越大，那神王能不顧忌？他還會認為你是他下面聽命的下臣嗎？」

平陽侯低頭不語，那將軍又道：「侯爺若是不信，大可找那孟逸昶試探一番。」

離天問道：「如何試探法？」

「侯爺可直接問他關於櫟陽公主去處，看他如何回答？若是他們真和神王有所圖謀，言神之間，必定有所破綻！」

離天點頭叫好，便來到谷前，叫出孟逸昶問話。

「孟軍師，多日未見櫟陽公主身影，她一向可好？」

「勞平陽侯費心，大將軍一向安好。」

「可否讓公主出來一敘？」

「平陽侯為何要見大將軍？」

「我兒喪於你手，屍身已在谷中多日，本侯想平息此事，想請軍中主事之人出來商議，所以想請公主一敘。」

「公主身體不適，不便見客。她已全權委託我代理軍中事務，平陽侯與我商議即可。」

「哦？果真是身體不適？還是說，她此刻身在神王宮？」

孟逸昶頓時神色大變，道：「沒有此事，平陽侯為何這樣問？」

離天輕蔑的一笑，道：「軍師，我看你還是不用再裝下去了，我已經得到線報，你們的大將軍正在和神王密談。你說，你們有什麼目的？又和神王談些什麼？」

孟逸昶沉默不言，離天又道：「孟軍師，本侯向來有愛才之心，你殺我兒，我並不與你計較，我也不想與你為敵。如今，本侯只想取回我兒屍身，還請軍師放行一步，待本侯取回屍身，自然退兵離去。你看，這樣可好？」

孟逸昶急道：「不行！我跟大將軍說好了，要等神王帶兵來了后……」

「你說什麼？神王要帶兵前來？他來幹什麼？」

「沒有……沒有，是我一時口誤。我的意思是，大將軍之令，不能放你們進谷。」孟逸昶連連解釋，眼神迴避，不敢直視。

離天震怒，覺得他不是口誤，而是口快，說漏了嘴。他們和神王必定有所圖謀！

他默不作聲，回道營帳。

探馬突然來報：「稟侯爺，神王帶十萬大軍前來，離我軍營地只有十餘里。」

離天剛剛平靜下來，聽到這話，頓時又來氣，手中長槍一立，喝道：「跟我來！」

他來領軍將迎了上去，看見神王遠遠前來，身旁還有曾毓可相隨。

他綳著黑臉，低聲道：「神王來此，有何貴幹？」

神王見他竟然不行禮，心中不悅，按下怒意，回道：「平陽侯，這話不該是你來問吧？若本王沒記錯，上坊狼牙谷一帶，我並非封為你平陽侯的屬域吧？應該是我來問你，你來此有何貴幹？」

離天本就心中不爽，聽神王話中大有諷刺，冷笑一聲，道：「神王何必明知故問，我兒為神王征戰，現喪身狼牙谷，神王既然不願過問，我做父親的自然是要來取回我兒屍身。」

這責問之意，神王怎能聽不出，他怒道：「既然平陽侯目的在領回離石屍身，如今數日過去，為何還按兵不動？還有，你帶兵越境，事先可曾通稟於我？你出兵之時，那離石還健在，平陽侯的解釋，恐怕是難以自圓其說吧？」

離天心中已經怒不可遏了，自己兒子戰死，神王沒有絲毫關心在乎，此時還在糾纏追責。

毓可見兩邊已經對峙，心中暗笑。

她對神王行了軍禮，說道：「神王，所議之事，想必神王心中已有定奪。我也是時候離去了……」

說完，便朝山谷而去。

神王認為她說所議之事，當然是在神宮中討論平陽侯的事，但離天聽在耳中，卻認為是神王和曾毓可聯合的事。

離天冷哼一聲，責問道：「神王，你們議論的什麼好事？」

神王怒道：「大膽！你這是下臣和神王說話的該有禮節嗎？我現在命令你，馬上撤軍，回到自己的封地！」

「不可能！恕難從命！」離天昂首挺胸，滿口拒絕。

一再挑戰自己的忍耐底線，這神王焉能再忍！

「平陽侯抗旨不尊，意圖造反，拿下！」

神王一聲令下，兩軍劍拔弩張！

「咚咚咚……」山谷之上，戰鼓聲擂起！

神王和平陽侯都認為孟逸昶會幫助對方，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兩邊十九萬大軍對陣廝殺，驚天動地，慘烈！慘烈！

天殘旌旗破，地裂鼓震天。

一聞邊烽動，萬里忽爭先。

黃沙埋金甲，弓如霹靂弦。

野戰格鬥死，將士終不還。

猛者格鬥，比拼匹夫之勇；謀者廝殺，靠的是唇槍舌劍。一策安天下，數語逆人心。

我用計謀斷定生死，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我用睿智離間嗔痴，翻雲覆雨只在一念之間。

飄然一身，寂寥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