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時 第一章 傷城

風起時 第一章 傷城

那是一片望不到頭的雪原,流霜如矢飛雪漫天,筆直的銀松參天而起,猶如一柄柄為天地所孕育的巨劍直指蒼穹,天的遼闊地的磅礴亦無法抹去這片雪原的凜冽,它有個詩意的名字,北嗍。

北嗍乃漠北大遼街知巷聞的貧寒之地,素有氣象三分霜七分雪一說,這裏有一座以雪景獨絕天下卻名不見經傳的小鎮,名曰傷城。

傍晚時分。

一白髮蒼蒼腰纏酒葫蘆的老者,搖搖晃晃似醉非醉地走在傷城的大街上,街上行人看到這個醉態嶙峋的老頭紛紛讓道而行。

老頭置若罔聞,自顧自地舉起酒葫蘆咕咚咕咚痛飲,盡興之餘也不忘哼上幾段小調:「清風知冷暖,南來又北去,撫皺萬里湖。老雁識歸途,自西又東遷,歷盡滄海田。甭管它白眼屁.眼,人間得意須盡歡。。。」

天色悄然入夜,傷城大街上冷冷清清,老頭依舊沒有下腳步,一直往傷城的北邊走去。

一路向北,沿途都能看見着裝各異的江湖之士,但這些眼高於頂的江湖濤浪毫不遮掩地向老頭投出厭惡目光,嗤之而鼻之後匆匆離去,放蕩形骸的白髮老頭也不去理會,心想我喝我的酒我哼我的歌你走你的路,看個鳥蛋啊看。

老頭揚起手又是一頓猛灌。

忽地,白髮老頭瞪大了眼睛靠近酒葫蘆的眼口,又晃了晃葫蘆,無奈地搖了搖頭,原來是葫蘆裏頭的酒喝得一乾二淨了,這對無酒不歡的老頭來說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啊。

一陣失落後老頭猛然抬頭,鼻子左嗅右嗅,目光落在一處路邊麵攤上,白髮老頭欣喜若狂舔了舔嘴,臉上露出朝陽一般的笑意,這一路上風塵僕僕,白髮老頭喝盡了低等劣質酒,聽說這北嗍的屠蘇酒是酒中一絕,與江南的桂花佳釀有得一拼,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好好嘗一嘗這北地一絕。

入夜以後,傷城溫度尤是低了幾分,屋檐上的積雪在月色的照射下閃著白光,整座城鎮如同披上了一層白紗,街邊的松柏楊桐都結上了一層冷霜,夜穹悄然下起毛毛細雪,面檔飄起的縷縷熱霧緩緩升起又緩緩散去,真叫人暖徹心扉。

「老闆,求你發發好心賞我們一碗面吧,我們三天沒吃東西了。」

面檔旁邊站着三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一矮一高一胖,三人頭髮蓬亂衣衫襤褸,邋遢寒酸,臉上如抹了灰碳一般。

「老闆求你發發好心。」

在這三個少年中,身材較為矮小的少年低着頭再次乞求道,在他身後的胖子不停的打抖,這群少年本就衣衫單薄再加上傷城夜裏的寒冷,難免會冷得發顫,而身旁身材瘦削的少年卻默不作聲,只是閉着眼睛臉色難看,似乎甚為不慣這般搖尾乞憐。

麵攤老闆原本沒想着搭理這群討吃討喝小乞丐,可約莫是覺得這群小乞丐像蒼蠅一般在耳畔嗡嗡作響,怒氣匆匆地放下手中的活走到他們跟前,吐了口唾沫道:「呸,你們這群沒爹沒娘教的乞丐兒,是不是上輩子沒吃過一頓飽飯?老子寧願把面倒去喂狗也不給你們吃,滾滾滾。」

「老闆,我們真的好餓。」

那名身材矮小的少年乞聲哀求道。

麵攤老闆怒不可遏,破口大罵道:「吃吃吃,給你們這群乞丐兒施捨豈不是浪費油鹽,我還不如喂我家旺財,不走是吧?好,老子今天就教訓教訓你們這群有娘生沒爹教的。」說罷揮起右拳落向那群少年。

這時,一隻佈滿皺紋枯瘦如竹竿似的手伸了出來,輕而易舉的抓住了這一記重拳。

麵攤老闆頓時一愣,回過神后,看見眼前又出現了一個糟老頭,心中何止火冒三丈這般簡單,簡直在霎時間燃起了熊熊烈火,今天倒的是什麼大霉,怎麼碰上乞丐兒后又遇老乞丐?可任由面檔老闆如何折騰,右手卻被白髮老頭緊緊制爪動彈不得。

白髮老頭笑了笑,另一隻手遞出空空如也的酒葫蘆,說道:「老闆,來四碗牛肉麵四個窩窩頭,再幫我把這個酒葫蘆給灌滿了,我要你們這最好的屠蘇酒。」說罷抓住麵攤老闆拳頭的手一松,從懷中摸出了一錠頗為沉手的銀子。

面檔老闆見着了銀子后雙目發光,臉色大變,也不管這老頭穿得是好是壞,連連哈腰陪笑道:「好好好,請坐請坐。」

白髮老頭撓了撓白髮,轉過頭對少年們笑道:「吃面罷。」

熱騰騰的牛肉麵香氣四溢,在這荒涼的北嗍中最富盛名的便是醬牛肉麵與屠蘇酒。

夜愈發深沉,寒氣也愈發襲人,傷城的大街上形影寥寥。

老頭神思飄忽,看着滿城雪景不由得暗暗讚歎,整座傷城恍如披上了白色衣裳,屋頂枝頭長街皆是一望無際的白雪,任誰也會為之動容。

裝滿屠蘇酒的酒葫蘆端了上來,白髮老頭眼睛一亮,忙捧起酒葫蘆泯了一口,喃喃自語道:「乖乖,果真是南桂花北屠蘇,這屠蘇酒烈中帶甘,流入喉嚨后齒頰留香,不愧有北方酒魁之稱。」

痛飲之際,老頭的餘光掠過這群苦命的少年,當目光落在個頭最矮卻是最勇敢的少年身上時,白髮老頭莫名一愣,眉頭微微斂起。

這群少年雖是衣衫襤褸,其實都長得秀氣端正,若是換上一身打扮,都像是那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可無奈命運多坎從小就是無親無故流浪街頭的孤兒。

白髮老頭看着那年紀最小的少年若有所思,心裏暗道:「真的太像了,天地間怎會有如此相似的人,莫非。。。」

一個莫名的念頭從老頭心底湧出來,但頃刻便被壓回心頭。

那年紀最小的少年不去動熱騰騰的牛肉麵,狼吞虎咽地啃了幾口拳頭大的窩窩頭,抬起頭露出了一個驕陽般的笑容,說道:「謝謝你前輩。」

白髮老頭也是一笑,答道:「沒事,趕緊趁熱吃吧。」

可少年仍是不動筷子,只埋頭大啃拳頭大小的窩窩頭。

老頭又追問道:「你們的爹娘呢?」

少年皆低頭沉默,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良久,在三人中年紀最小身材也最為矮小的少年黯然道:「我們都是孤兒,沒爹沒娘,打小就受盡了白眼,還好師父收留了我們,我們才不至於餓死街頭,可前些天師父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我們四處尋找都找不着師父的蹤影,找到這裏的時候實在是餓得不行了。。。」

老頭點了點頭喝了口屠蘇酒,又打趣道:「你們師父也太不像話了,莫非是故意撇下你們三,自個到青樓窯子逍遙快活去了?」

「請前輩慎言。」高瘦少年脖子前戴着一條狗牙吊墜,語氣肅然道:「師父他慈悲為懷上善若水,斷不會丟下我們去干那齷蹉下流之事。」

老頭的目光在傷城大街上神遊,又問道:「難不成你們師父是個和尚?」

胖子連連點頭,得意洋洋地說道:「不錯,我們師父可是傷城裏頭德高望重的高僧。」

老頭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和尚?在這白雪飄飄寒風瑟瑟的荒涼之地,佛教並不盛傳,莫說和尚了連信奉佛教的人也不多,莫非是老禿驢?白髮老頭的嘴角溫煦揚起,又從懷中摸出來了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對着飢腸轆轆的三人說道:「若是餓了就用這些銀子去買點東西吃吧。」說罷便轉身離開。

矮小的少年看着漸漸遠去的白髮背影,大聲問道:「前輩,我叫白雲,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好等下回還你這頓牛肉麵!」

白髮老頭聳了聳肩,喝了口酒頭也不回地答道:「天地飄飄任逍遙,區區一頓牛肉麵,不必了。」

少年撓了撓頭,顯然是聽不懂老頭的這句詩的深意,剛要朗聲追問,那個背影早已杳然。

沒入長街以後,老頭輕輕地嘆了口氣,依舊向著城北走去。

夜深,在傷城某處小巷裏頭,一個與矮小少年歲數相仿的女孩,捧著一碗冷冰冰的牛肉麵坐在巷尾的石階上。

「瓶兒,你怎麼又跑出來了?」矮小少年與她並肩同坐,憂心忡忡地問道。

女孩不語,低着頭眼框濕潤,臉頰的梨渦隱隱若現。

「是不是又跟家裏人吵嘴了?」少年又問道。

女孩叫小瓶兒,是少年的玩伴,但僅此而已,少年從不知她住在傷城的哪一頭,只知道每次她哭泣總會跑來這條小巷。

終於,女孩嘩地哭出了聲,眼淚梨花帶雨,止不住地落到碗裏。

少年不知所措,只好安靜地坐在女孩的身旁一語不發。

「我。。。我想爹爹了。」女孩抽泣地說道。

少年眼色獃滯,抬頭望向天際。

漆黑的蒼穹中,那顆守護傷城的紫薇星格外地耀眼,彷如世上最為溫暖的懷抱,可看得見卻觸不著。

午夜,傷城的城牆頭上坐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時不時拿起酒葫蘆灌上兩口北地屠蘇,月光撩人,城外是千里的白雪與筆直的松柏林,偶爾還傳來幾聲狼嚎,老者看得出神,也許是醉了,面無表情的看着這片被白雪覆蓋的荒原大地,輕輕地哼起了歌謠。

不知何時,一位面色枯黃的灰衣老僧來到老頭的身後,老僧手中捏著一條色澤圓潤的佛珠,輕輕撥動之餘,也跟着白髮酒鬼哼起歌謠,晶瑩的淚花在兩人眼中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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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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