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永遠相信我
時值六月,已近盛夏,卻並不燥熱。
這時節,正是湖泊河流中的魚兒最為活躍的時候,找個遮陰開闊的地方下一尾釣竿,不到半日的功夫就能釣上半桶肥美亂跳的鮮魚來。
秦蕭眼看着過幾天就要離京出遠門奉旨巡邊了,索性臨走的這幾日告了假不上朝,留在家裏陪姜千嬌,今兒帶着她來了城外玉樹湖垂釣,說要給她做一道澆汁魚燴,這菜越新鮮吃越好,從湖裏釣上來,現殺現做,豈不是鮮到了極致?
姜千嬌一聽便來了興緻,堅持要自己釣一尾來做菜,坐在岸邊春杏給她搬的一張小板凳上,拿着細細長長的竹竿掛上蚯蚓做的誘餌,甩進了微波蕩漾的湖水裏。
秦蕭就立在她身旁一棵玉蘭樹邊,臉微微俯低,側目靜靜的望着她。
樹上的花瓣隨風而起,飄飄蕩蕩的落下來,掉在了少女的濃黑的髮絲和鮮亮的衣裙上,暗香浮動,誘人心脾。
如此賞心悅目的一副美人垂釣圖,真想裱起來收好,藏在懷中,一時一刻也不分離。
他自認從不是個多愁善感之人,可離別在即,心頭莫名的就有萬千中不舍,眼睛時時刻刻都落在她的身上,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半點也不願錯過。
可她好似並無多少愁緒,連眉頭都未蹙起過,該吃吃該睡睡,出來遊玩也是高高興興,連拉起他的手含淚撒幾句嬌也沒有。
與他分別,對她來說,好似一件稀鬆尋常的事情一樣,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秦蕭並未懷疑過她對自己有情,可這情到底有多深,能不能一起經歷風雨波折,他卻是沒了底氣。
「你······」
靜默了半響,他到底還是開了口,想問一問,免得藏了個心結上路,只怕離京的這三五個月他都要睡不安穩了。
但剛吐出一個字,便被她驚喜的嬌呼給打斷了。
「魚上鈎了!」
果不其然,扯上了一尾不大不小的鯉魚,在岸上拚命的拍打着尾巴,身上金色的鱗片在日頭底下閃著亮閃閃的光,漂亮極了。
「呀,還是金鯉魚呢,這兆頭可真吉利!」春杏上來把拿魚捉住,沖着紀冬咧著嘴笑,「紀校尉,借你佩刀用用?」
紀冬看着她,問。
「要我佩刀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殺魚啊!」
春杏把那鯉魚在地上摔暈,上來就自顧自的去抽紀冬腰間的金錯刀。
「今兒出門忘了帶菜刀了,正好你這刀也挺利的,就借我用用吧。」
「這······」
紀冬怔了怔,下意識的拿手去握他的刀柄,卻是慢了一步,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春杏毫不客氣的抽走了他心愛的寶貝刀,拿去刮魚鱗。
姜千嬌瞧着他們兩個,笑的兩眼彎彎,拿了手肘輕輕戳了一下秦蕭的腰窩。
「素日裏紀校尉把他那把佩刀看的如同眼珠子一樣寶貴,可現在卻願意給春杏拿去宰魚,你說,這表示了什麼?」
秦蕭聽出了她話里的愉悅和欣慰,臉上卻是沒什麼多餘的表情,淡淡道:「表示了什麼?」
「這你都看不出來?」
姜千嬌嗔了他一眼,得意的揚起了玉白的小臉。
「表示啊,你的得力下屬已經被我的得力丫鬟給收服了,咱們兩個很快就要親上加親了。」
親上加親?
秦蕭的唇角悄然的勾起,眉目間也多了幾分笑意,剛想開口說些什麼,瞳孔卻是倏地一縮,神色微變。
「怎麼了······」
姜千嬌的話尚未問完,卻已被秦蕭長袖一卷,生生的將她推出了五尺開外。
「藏好,別出來。」
還沒等姜千嬌扶著身後的大樹站穩,電光火石間,幾道穿着黑色勁裝的身影已如疾風暴雨般從半空中轉瞬而至,手中尖銳的長劍閃出一片冰冷冷的寒意。
秦蕭反應奇快,手腕飛轉,腰間寶劍已然「倉啷」出鞘,迎著那撲面而來的殺氣,揚手便劈開幾道血光。
刀刃相接的脆響在姜千嬌的耳邊「叮噹」不絕,聽的她心驚肉跳。
這幾個黑衣人身法詭異,出手凌厲,幾乎是招招致命,縱使是秦蕭武藝高強,到底敵眾我寡,一時之間竟也占不了上風。
在外人看來,秦蕭高官厚祿,風光得意,一切都順遂的不得了,可姜千嬌明白,這京城上下,想要看秦蕭不得好死,甚至想要生啖其肉的大有人在,他一直都身處在爾虞我詐的是非漩渦里,每走一步都是兇險萬分。
姜千嬌雖明白這兇險,卻還是頭一次直面這種刺客以命相博的驚險場景,一顆心幾乎是提到了嗓子眼,連大氣都喘不出來。
紀冬從春杏手中接過還帶着魚鱗的佩刀,躍身加入戰局,牽制住了外圍的幾人,裏頭圍攻秦蕭的幾人又漸漸不敵秦蕭鋒芒的劍勢,隱有敗像。
其中一人見勢不妙,眼角餘光又看到了不遠處立在樹旁的姜千嬌,頓時福至心靈一般,轉身持劍如鬼魅般的向著她疾刺而去。
春杏嚇的大叫。
「小姐快跑!」
秦蕭目光一冷,手背上青筋暴突,反手提劍就朝那人後背橫掃而去,一擊側砍直中那人脖頸。
只聽的一聲慘叫,那人轟然就倒在了姜千嬌的面前,大片大片的鮮血從傷口處湧出來,在翠綠的嫩草地上形成了一灘暗紅的痕迹。
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熏的姜千嬌幾欲作嘔,但她還是努力使自己不去看地上死死瞪着一雙眼珠子的屍體,朝着秦蕭抿唇點了點頭,示意她沒事,讓他不要擔心。
一人暴斃,剩下的幾人似乎是也失了鬥志,很快就被秦蕭和紀冬殺的殺,傷的傷,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再也站不起來。
紀冬用刀尖挑開了為首那人的蒙面黑布,卻是當即愣了愣。
「是你?」
那人濃眉大眼,三十來歲,看起來倒是儀錶堂堂,實在是不像是來做這等暗殺刺客之流的亡命人。
他對上紀冬的詫異的眼神,卻是移開了視線,死死的咬着嘴唇,下巴微動。
不好,他要服毒自盡!
紀冬眼疾手快,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讓他無法咬開藏在齒縫間的毒藥。
「趙參將,將軍一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來刺殺與他?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他口中的趙參將面對他的質問,卻始終是不發一言,見無法自殺,索性就閉了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絕不開口的模樣。
紀冬緊緊皺着眉,回頭看向秦蕭。
「將軍,可要把他綁起來帶回去嚴刑拷問?」
「不必了。」
秦蕭抬眸,歸劍入鞘,聲音冷冷淡淡的。
「既是一心求死,那就成全了他們,全殺了,丟進這湖裏餵魚。」
「可是······」
紀冬的話還未說完,就見得秦蕭漠然的看了他一眼,那威懾頓時讓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得低頭拱手應了一聲是,起身揮起手中長刀,作勢欲殺。
本是死死閉着眼睛的趙參將卻是猛的睜開了眼皮,在刀光來臨之際,瘋了一樣惶然大喊。
「將軍,是皇······」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刀刺中了心口,當下連叫都來不及叫,瞪着眼睛一下子就咽了氣。
其他受傷未死的刺客也被紀冬拿刀全數送上了黃泉路,一腳一個,踢進了深沉冰涼的湖水裏。
剛才還刀光劍影,殺氣騰騰的地方,瞬間又恢復了最開始那湖光水色,鳥語花香的美好平靜,除卻地上那觸目驚心的蜿蜒血跡,好似剛才的變故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春杏早就在一旁嚇軟了腳,半天都爬不起來,那條本來要拿來做澆汁魚燴的金色鯉魚也被濺上了血漬,不能吃了。
姜千嬌顧不得去惋惜今天這還未吃到口的美味,捂著尚在砰砰亂跳的一顆心,看向走到她身邊的秦蕭。
「你覺得,剛才那人說的,是真的嗎?」
「不管是真是假,都不重要了。」
秦蕭將她被風吹亂的一縷頭髮挽至耳後,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淡淡道:「何需讓他們牽着鼻子走,我只要靜待其變,自然會有人坐不住,露出馬腳。」
他的話,莫名就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讓姜千嬌緊張的心情平緩了下來。
「我們走吧。」
秦蕭握住她的手,聲音柔和了幾分。
「咱們府里池中的幾尾魚也養的肥了,雖失了些野趣,但味道想必也不差,你回去挑條順眼的我來做,看看是哪條魚今日這麼好運氣,如何?」
姜千嬌被他逗的一笑,微抿了唇角,剛欲隨他牽着一同離開,卻意外的看到了深色衣袖上沾染上幾點暗色。
「你受傷了?」
她頓時睜大了眼,攥着他的手腕就要挽起衣袖看個究竟。
「無事。」
秦蕭輕輕的按住了她的手,垂眸道:「這不是我的血,那些烏合之眾,如何能傷得了我?」
姜千嬌仍舊攥着他的手不放,眼睛關切的看着他。
「當真?」
「你不信我?」
秦蕭倒也不多堅持,鬆開了她的手,一副隨她查看的樣子。
姜千嬌看着他的眸子良久,到底是沒去看,只顫了顫眼睫,輕聲道:「你說沒事,那就是沒事,我相信你。」
秦蕭的唇邊浮出一絲淺淡的笑意,伸手箍着她的細腰,將她整個人都貼進了自己的懷裏。
「那就好。」
他側頭,微涼薄唇落在她的額心,印下一個濕潤的輕吻來。
「什麼事你都不用管,只要記着,要永遠相信我,可不能說話不算數的。」
回府之後,秦蕭閉門不出,在外遇刺受傷的消息很快就傳揚了出去。
事關重大,連皇帝都知道了,不僅接二連三派出御醫來秦府問診,更是因為此事龍顏震怒,下旨讓京兆府,大理寺和禁軍在京城內外訪案查問,搜捕刺客,一定要將這膽大包天的幕後指使之人給抓出來。
「如今外頭鬧的可亂呢。」
春杏從街上回來,一口氣將桌子上的茶水一飲而盡,抹了抹嘴角對姜千嬌說道:「官差還有禁軍在城裏城外到處抓人,真是寧可冤枉一千,也不錯過一個,搞得大街小巷都不得安寧,雞飛狗跳的······」
她想了想,神色里卻是又有幾分得意。
「不過話說回來,陛下當真是看重將軍呢,這樣的榮寵,怕是連皇子都比不上,難怪如今外頭有傳言,說咱們將軍其實是鳳子龍孫,陛下流落在外的親生骨······」
「閉嘴!」
姜千嬌蹙著眉頭,低聲斥了一句。
她幾乎從來沒對春杏發過脾氣,更沒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頓時把春杏給嚇住了,勾著頭站到了一邊,不敢再多說一句。
姜千嬌看了看她害怕又委屈的樣子,微微嘆了口氣,輕聲道:「切記,這樣的話以後一個字兒也不許提,更不能在人前炫耀,小心禍從口出,知道嗎?」
「知道了。」
春杏連忙應了一聲,隱隱約約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絞着手裏的帕子,頭勾的越發的低。
姜千嬌起身,走到她跟前,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了,記着就行,也不用這樣像只鵪鶉的模樣,倒像是受了欺負似的。」
春杏不好意思的咬了咬嘴唇,這才抬起頭來,小聲道:「小姐的意思是,這榮寵過了頭,反倒對將軍不好?」
「嗯。」
姜千嬌輕輕點了點頭,目光悠悠的看向窗外那一汪被風吹皺的池塘水,語氣嬌軟卻又深邃。
「我總覺得,這事蹊蹺,並不像是普通的行刺,可又猜不透這背後的涵義······」
不是普通的行刺?
春杏聽的一頭霧水,卻是又猛的想起另外一樁事來。
「對了,小姐,大公子讓你待會兒去慧元寺一趟呢,有話同你說。」
大哥?
姜千嬌蹙眉道:「有什麼話還非得去寺里說?」
「我也不知道。」
春杏搖了搖頭。
「將軍讓閉門謝客,大公子也來不了秦府,這關節讓您回姜家也不合適,或許是他以為將軍傷的很重,想同您一起去寺里上香祈福吧?」
這倒也像是大哥那性子會做出來的事。
姜千嬌抿唇不語,原地踱了兩步,停了下來。
「去備車吧,我們現在就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