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八七七

八八七七

說像昨天,那太戲劇性,然而糊塗地把它當上星期,幾乎連自己也相信。花生漫畫里查理·布朗發表妙論:「日子原來不但有長有短,而且有闊有窄。」孩子話永遠發人深省。衡量時間就算堅持要用尺,擺放的方位還真千變萬化,換一個角度,量得的是另一層真實。

理智善意地拍拍我的肩膊:「喂,那是好幾年前的倫敦。」是的,我知道。地鐵巴士攜手罷工,全市癱瘓,不過既然只是個走馬看花的遊客,完全無所謂,空城景色另有一番。平日的車水馬龍「霍」一聲不知所終,走在陽光普照行人疏落的蘇豪,有如置身孤島。吃着心愛的蛋糕,呷著香噴噴的奶茶,與世隔絕是一種自私得來心安理得的享受。成千上萬的人每日因就業問題煩惱,家家戶戶無時無刻不為三餐落皺眉頭——可是我能夠做什麼?於消閑場所繼續消費,不也間接促進繁榮回饋社會嗎?

這兩天巴黎公共交通工具罷工,我不禁暗暗高興,一心一意在重演的歷史再次擔任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角色。住在市中心,安步當車根本是生活一部分,地鐵站拉上了大門的鐵閘對起居沒有多少影響。那時住第十六區就真正不方便,連續三四個星期不能搭車出入,飽嘗苦頭。悶得實在慌,逛超級市場也滿心歡喜,毫無用處的貨品拿在手上東摸西摸,小心翼翼放回架子上。後來忍無可忍,千辛萬苦截到一輛計程車,進城看台灣電影。困在車上一小時,路只走了一半,公路像停車場,寸步難移。棄車我覺得道義上對不起司機,終於還是他開口:「看樣子沒辦法,你不介意就下車罷。」一百法郎,不記得是他沒有收零頭,還是我不忍心叫他找贖。散場后不敢覆轍重蹈,兩條腿老雖老,始終比較可靠。走着走着,微微下起雪來,落了一陣,停雪還沒有到家。

因為下毛毛雨,馬上想起這一幕。經過街角的茶座,落地玻璃窗另一頭有個百無聊賴的少年,書本功課攤滿一枱面,眼睛瞪着空氣里的雲和霧。我忽然在回憶的曠地摔了一跤,跌進老遠老遠的角落。

念小學的時候,放學總站在事先指定的位置等候家裏的車接載。我對汽車向來冷感,莫說牌子不知道,車身的顏色也模糊——好像是帶點藍的碧綠——唯一清清楚楚記得的是車牌:八八七七。有私家車代步,當時非常矜貴,何況負責駕駛的是司機。人家都說,環境富裕的兒童沒有一個不是被寵壞的孩子,自小學會呼喝傭僕,依賴性強,脾氣陰晴不定——總之沒有一句好話。當然是偏見: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更渴望獨立自主,養成盈虧自負事事不求人的個性。日子是闊是窄,與家底無關。如果快樂能夠以金錢換取,湊巧手上拿得出,那就再好也沒有了。嫌錢腥的資格我不夠,只有億萬富翁才能以手掩鼻——不是妖言惑眾慫恿拜金主義,然而連錢的好處也不肯承認,不啻自欺欺人。至於錢的壞處……那是更高深的學問,希望永遠在我理解能力範圍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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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歷之註解:狐狸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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