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瘋狂(二更)
薛金銀是第二天一早便提着包袱離開了將軍府。
她走的很乾脆,並沒有像紀冬以為的那樣拖泥帶水,哭泣不舍,找秦蕭求情,她什麼也沒做,只給紀冬留下一封簡短的信。
信上寥寥數語,懺悔了自己昨天的一時糊塗,感謝了紀冬的寬容,並說因自己沒臉當面來向紀冬辭行,所以就用這封信來告別,願紀大哥一生平安,前程似錦。
紀冬看着這封信,心情很複雜。
對於薛金銀這個姑娘,他其實一直以來很有好感的。
這種好感,還得來源與很多年前,他還是江北寧王府中一個無名之輩,每日同許多年紀相仿的少年們一起,習武,格鬥,練習各種暗殺之術,優秀者便可便提拔上去當侍衛,更近一步的,就能被主子們選中,成為貼身護衛。
少年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再不就是飽經滄桑的孤兒,誰不想能在這亂世混出個名堂,能得主子重用,衣食無憂?
所以,在當得知寧王在過年之後,有意為他新收的義子挑選幾名隨侍的護衛之後,少年們全都是興奮不已,躍躍欲試,指望着能自己能有這個好運氣被選上。
紀冬那時生的瘦小,性子又沉默,很不合群,於是也就成了少年們欺負的對象,挨打挨罵那都是家常便飯。
可偏就是這麼一個不起眼的乾瘦孩子,在每個月的比武考核中屢屢都得了第一,引得一眾人不甘嫉妒又眼紅,更加變本加厲的來找他麻煩。
他卻是從來不理會這些人的挑釁,被欺負了也就默默承受着,不去告狀,少年們更是肆無忌憚,想着他很可能就要被選中去給寧王義子當親衛,哪裏忍的下這口氣,趁著除夕大家吃團圓飯的時候,把他珍藏的母親骨灰偷了出來,混進了他的湯里。
那是他第一次憤怒的爆發,拿着一根木棍,將滿桌子哈哈大笑看他笑話的少年們揍了個頭破血流,鬼哭狼嚎。
也因為在除夕鬧事,初一那天他被責打了二十脊杖,帶着傷還要去府外的沙地上罰跪。
大約是老天覺得他還不夠慘,方才還是艷陽高照,眨眼間卻是淅淅瀝瀝就下起雨來,冬日本就冰寒,他的衣裳又被雨水淋濕,跪在那兒苦不堪言,止不住的打哆嗦。
忽的頭頂上有人給他撐了把傘,同時有個稚嫩的女童之聲好奇的響起來。
「你怎麼了,為什麼要跪在這雨地里?」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只見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簇新的花布衣裳,梳着條油亮漆黑的長辮子,雖然相貌普通,但也生的白白凈凈有幾分秀氣。
大約是府里新來的小丫鬟,或者是附近村戶家的女兒吧。
紀冬沒理她,沉默的垂着眼睛繼續跪在那裏。
小姑娘倒是不在乎他的冷淡,自顧自的在他旁邊蹲了下來,把手上提着的一個籃子遞給了他。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這個給你吃吧。」
紀冬掃了一眼,仍舊是沒說話。
小姑娘見他不要,也不生氣,反倒是很有些沮喪的嘆了口氣。
「好吧,娘說的對,這樣寒酸的米餅沒人會喜歡的,怪不得秦哥哥連看都不看,就讓人還給我了。」
秦哥哥?
紀冬眉心微微動了下。
寧王的義子,不就是姓秦么?她叫他哥哥?難道,這個小村姑還跟他有什麼親戚關係不成?
小姑娘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一樣,自顧自的全都說了出來。
「我娘是秦哥哥的恩人呢,所以寧王殿下才讓我們住在田莊上,也算是過上了好日子,可就是再也見不著秦哥哥了,好不容易趁著年節下,娘帶我來給殿下拜年,能見上秦哥哥一面,他卻又不理我,連我辛幸苦苦做的鞋子和米餅都不收,唉······」
紀冬看了眼她這愁眉苦臉的可憐樣子,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竟是伸手揭開籃子,拿了一塊圓圓的米餅出來,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小姑娘愣了一下,忙緊張又期待的問他。
「好吃嗎?」
其實,並不怎麼好吃。
米餅加了太多的糖,膩的人喉嚨里都齁得慌,但不知道是不是紀冬餓了太久,他倒是不覺得難以下咽,三兩下就吃完了一個。
「好吃。」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小姑娘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高興不已的拍着手道:「謝謝,謝謝你捧場!」
她在開心之下,連背着的一個小包袱都塞過去給了紀冬。
「這都是我親手做的,既然秦哥哥不要,那就都給了你吧。」
這大約,也是紀冬這輩子頭一次在大年初一,收到別人的饋贈。
他抱着包袱,垂着眼睛,卻是終究沒把謝謝兩個字說出口。
原來我看起來真的這麼凄慘,都淪落到一個小丫頭來可憐施捨我了······
「哎,我叫薛金銀,你叫什麼名字啊?」小姑娘問。
他本來不想說的,但不知為什麼還是告訴了她。
「紀冬。」
「哦,那我就叫你紀大哥好了。」
薛金銀歪著頭,好心的安慰他道:「你是被罰跪在這兒的吧?別難過,熬一熬就過去了,我聽人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以後啊,肯定會有出息的,你看我家秦哥哥,原來比你還要慘上十倍呢,現在不照樣時來運轉,當上貴人了嗎?」
紀冬聽慣了冷言冷語,這樣暖心的話卻還是第一次聽,莫名的就紅了眼圈,為了不讓薛金銀髮現,他把頭深深的低下,一言不發。
薛金銀見他不搭理自己,只當是嫌她煩,她年紀雖小,卻素來會看臉色,見狀便不再多呆,忙站了起來,向他告了個別。
「我娘怕是要找我了,那我就先走了,紀大哥,明年若是還能再看到你,我還給你送吃的啊。」
說完,便把油紙傘也留給了他,自己拄著根棍子,一瘸又一拐的走遠了。
紀冬看着那些她留下來的東西,莫名的感到沒有那麼冷了。
是啊,熬一熬總會過去的。
他果真熬了出來,第二年便被選上了當秦蕭的護衛,後來因為身手出眾,辦事謹慎,越來越得到秦蕭的重用,最後,已然成為秦蕭身邊親信中的第一人。
幾年過去,他也從一個乾瘦不起眼的少年,長成了高大挺拔的青年,相貌端正前途又好,自然,也成了許多女孩子們心儀的對象。
他卻是謝絕了媒人們的提親和女孩子們的秋波,沉默冷淡,目不斜視,除了追隨在秦蕭的身邊,辦好差事,似乎什麼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除了每年的大年初一,下頭莊子上的人按例來給寧王拜年的時候,他平淡無波的臉上才會微微有些表情。
薛金銀已是長成了個大姑娘,跟在她娘錢氏的後頭,怯怯生生的,瞧著倒沒有小時候的那股子靈動勁兒了。
她依舊是每年都給秦蕭做上一堆的衣裳鞋襪和吃食,可每年都是被毫不留情的拒絕,於是那些東西,也就還是送給了每年都湊巧「偶遇」的紀冬。
紀冬知道她對秦蕭的心思,他也沒想過要和她怎麼樣,就是想見見她,說兩句話,知道她過的不錯,也就罷了。
但是到了京城之後,他見到同母親一起搬來將軍府住下的薛金銀時,還是很高興的。
只要他力所能及的,他都會幫着她,給她關照,雖然,她的眼睛,永遠只會黏在秦蕭的身上。
錢氏意外身故,她被迫搬出二門外,他也是替她難過不平的,畢竟,他一向在心底,都是不怎麼喜歡那位嬌氣矜貴的姜大小姐的。
可是,就算他再怎麼偏袒薛金銀,卻也不會任由她一錯再錯,這次是唆使人放火,那下次是什麼呢?
以秦蕭的性子,若是她當真惹出了什麼大禍,肯定不會寬恕她的。
為了她的性命着想,還是讓她早早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去過好屬於她自己的日子吧。
紀冬在街上騎着馬出去辦差事,心裏卻一直安定不下來,心神不寧的。
怎麼眼皮總是在跳?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嗎?
「紀校尉!」
忽的從街對面跑出來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子,追到他的馬後,帶着哭腔喊道:「紀校尉,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吧!」
紀冬回過神來,認出這女孩子是薛金銀身邊的丫鬟珠兒,心中就是一緊,忙問道:「出什麼事了?薛姑娘呢?」
珠兒一臉的焦急和恐慌,摸着眼角的淚結結巴巴的便告訴了他。
原來薛金銀今天早上離開將軍府後,便雇了輛馬車,帶着她準備回江北去。
可誰知車子到了城外一處偏僻的地方,竟被一伙人給截住了,他們說是奉了夫人的命令,來教訓處置薛金銀的,硬是把她們從車上拖了下來,押到了一個破廟裏。
薛金銀趁著那伙人不備,便咬住了一個拿繩子來綁她的歹人手,引去了其他的人注意,圍着她毆打辱罵,給了珠兒一個逃跑的空隙。
珠兒拚死跑了出來,還好遇到了一個好心人,願意帶她回京城,她擔心薛金銀的安危,又不敢回將軍府去求救,只得來這條素日紀冬去衙門辦差的必經之路碰碰運氣,沒成想,倒還真讓她給撞見了。
「紀校尉,您快去救救我家姑娘吧!」珠兒哭道:「再晚一點兒,我怕姑娘連命都要沒有了!」
紀冬攥了攥馬繩,腦子亂鬨哄的。
那幫歹人口中的「夫人」,應該指的就是姜千嬌吧?
難道她已經知道了昨晚的火是薛金銀放的,所以才派了人去教訓她?
自己若是去救,那就是得罪了姜千嬌,以秦蕭對她的寵愛程度來看,只怕自己也會因此受到嚴懲。
可若是不去救,難道就眼睜睜的看着薛金銀就這麼死了嗎?
那他,估計也一輩子都會內疚不安的。
「那破廟在什麼地方?」他問珠兒道。
珠兒的眼神閃爍了下,掩面抽泣道:「就在城外向東十里,半山腰的一處破院子就是,門口還擺着個香爐······」
紀冬聽罷,顧不得多想,揚起鞭子拍在馬背上,一騎絕塵的就往城門處飛馳而去了。
姜府里,正在看賬本理庶務的姜千嬌,也收到了來自下人的稟報。
「將軍要接我去城外?」
「是。」
下人道:「馬車已經在外頭候着了,說是讓您不要多帶人,將軍要給您一個驚喜。」
驚喜?
姜千嬌眨了眨眼睛。
「誰來接的我?」
「是紀校尉派來的人。」
下人說着,遞上了一塊小小銅牌。
「這是紀校尉的隨身令牌,府里的護衛已經驗過了,貨真價實,沒什麼不妥的地方。」
姜千嬌纖長的手指拿起那塊銅牌放到眼下瞧了瞧,便也沒再多問,起身站了起來。
「既是這樣,那我便去更衣,隨他們走一趟吧。」
紀冬心急如焚,一路快馬加鞭,火速的趕到了珠兒所描述的那間半山腰的破廟外。
殘破不全的木門虛掩著,裏頭靜悄悄的,聽不到什麼聲音。
紀冬飛身下馬,雙手一把推開了門,沖了進去。
只見薛金銀一個人孤零零的倒在臟地上,氣息懨懨的,臉上似乎還有鮮紅的血跡。
她受傷了?
紀冬瞳孔一縮,立馬快步跑了過去,將她半扶起來,靠在自己懷裏。
「薛姑娘,你怎麼樣?有沒有事?哪裏受傷了?」
這一連串焦急的詢問似乎是喚醒了薛金銀,她半睜着眼睛看向紀冬,虛弱的說道:「紀大哥,你來了,我,我······」
「你哪裏傷著了?」
紀冬聽不清她說話,便把耳朵湊了過去,試圖聽清楚一點兒。
然而他才剛剛離的近了些,薛金銀卻是眼睛倏地睜大,直接伸出手裏藏着的帕子,死死的按在了他的口鼻上。
濃烈的蒙汗藥味道瞬間侵襲而來,紀冬幾乎是來不及反應,便雙眼一閉,轟然倒了下去。
薛金銀瞥了他一眼,扔下了帕子,拿袖子擦了擦臉上塗着的雞血,起身站了起來。
「還愣著幹什麼?快出來把他弄進屋,我花錢雇你們來,可不是讓你們躲在後邊看戲的。」
裏頭屋子裏的破門被推開,幾個形容猥瑣的閑漢無賴嘻嘻哈哈的走了出來,沖着薛金銀擠眉弄眼道:「看不出來啊,小娘們你動手真利索啊,這麼一個大男人,輕而易舉的就上了你的當了!」
有無賴嘿嘿笑着指了指地上昏迷的紀冬,道:「瞧著小子的模樣,像是對你有點兒意思啊,你真的狠的下心,讓他跟別的女人鬼混去?」
「你們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
薛金銀冷冷的瞪了他們一眼。
「還想不想錢了?再多嘴,我就去找別人去,這買賣你們也別做了!」
「哎哎哎,發什麼火啊?誰說我們不想要錢了?」
幾個閑漢這才動手去搬紀冬的身子,又垂著口水問薛金銀。
「待會兒來的,真是個大美人兒?」
「當然。」
薛金銀冷笑道:「那可是美如天仙,傾國傾城呢!」
閑漢們心都癢了起來。
「那我們,我們······」
薛金銀瞧着他們這幅急不可耐的樣子,心裏既鄙夷又暢快。
「待會兒給他們兩個灌一碗葯,等他們成了好事之後,那美人兒就賞給你們了,只要別弄死,想怎麼玩,就怎麼玩,玩到你們滿意為止。」
閑漢們頓時眉開眼笑,喜的渾身發癢。
這敢情好!
不僅能發筆橫財,還能享受一把!
今兒可真是走了大運了!
美人兒,等會兒咱們可要好好睡個夠才行啊,哈哈哈!
薛金銀望着他們把紀冬搬進了屋子裏,重新關上了門,自己也走到院子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處躲了起來,眼裏隱隱閃著瘋狂的神色。
姜千嬌,你不是自持美貌,愛勾引男人嗎?
那我今兒,就讓你勾引個夠!
等秦蕭發現你跟他的侍衛有染,還被那麼多無賴糟蹋過,淪為了一個殘花敗柳,他又會怎麼對你呢?
這樣的好戲,我又怎麼能錯過?
你放心,我一定會親眼看着你,從天下掉進地獄,失去一切,活的生不如死的。
別怪我。
這都是你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