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諸王之王(一)
「最後一個。」安琪拉放下手裏滿是鮮血的長鐮,長長舒出一口氣。
如果這個時候有人來看的話,一定會毛骨悚然。
因為他們眼前的這一個場景,幾乎和人間煉獄一模一樣——支離破碎的屍體遍佈四周,如同碎掉的鏡子一樣這裏一塊那裏一塊,慘不忍睹。
而那個唯一活着的少女,正扶著一把長鐮,慢吞吞地坐了下去——坐在一座由屍體堆積起來的小山坡。
她隨隨意意地坐着,一點也不覺得詭異恐怖。
四方的空氣突然冷了許多,就是氣壓也低了很多。
安琪拉收起長鐮,一邊換氣一邊開口:「來都來了,就不需要躲躲藏藏的,出來吧。」
那道身影依言出現在安琪拉面前的一株大樹上。
安琪拉承認,在這抹身影出現的時候,她被驚艷到了。
這是一個怎樣好看的人!他的全身上下走散發着清冷高貴的氣質,那一雙鳳眼裏更是寫滿了不近人情的淡漠。
此刻,他正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勢睥睨著自己。如同一位君王,降臨凡世,審查自己的領土。
「卡羅利特家族的瘋子天才,安琪拉。」男子把玩着手裏的軍刀,聲音淡淡。
軍刀似乎很聽話,怎麼也切不到他的手。
「顧家的大家長,道特夫先生。比照片里的好看百倍,缺女朋友嗎?我樂意做你第一個女人。」安琪拉揚起一張小丑臉,笑眯眯地看着前者。
顧郁從樹上一躍而下,穩穩地落在安琪拉身前。他伸手用軍刀的刀尖挑起安琪拉的下巴,眼睛裏是濃濃的不屑和嫌惡:「做我的女人,你不配。」他狠狠鬆手,甩開安琪拉。
「嘖,這麼凶,怪不得單身二十年。」安琪拉攏攏衣襟,撇撇嘴,臉上依舊是濃濃的笑意,「我讓你的妹妹少了十年的壽命,開心嗎?」
「她的命,不歸人,不歸神,不歸死神,只歸我。」顧郁眼裏的冷意烈了些,「你,沒資格。」他伸出軍刀,迅速地抵在安琪拉的脖頸上。
「要殺我啊?我很樂意哦!不過呢,你好像,可能拿不走我的這條命。」安琪拉大大咧咧地笑着,面對顧郁的殺意,毫無懼色。
「黃泉接引者的字典里,從來沒有可能這兩個字——」顧郁的話音還沒有落下,前者突然張開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顧郁握著刀要狠狠紮下去的那隻手突然頓住了。
他在安琪拉的眼睛裏看到了一抹沉睡的靈魂。
他最最熟悉的。
「你也是她。」顧郁收回刀子,冷冷一笑,「賤命福分不淺。」
安琪拉勾起那張不知道抹了多少口紅的唇角,湊到顧郁的耳畔私語幾句,在顧郁的身子一抖后慢慢送了開來,眼裏依舊是盈盈笑意:「我安琪拉的男人,獨一無二。考慮一下吧,對你對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還有一點,我討厭那個人。」
「顧念的命,再損傷一毫,我就去陰間從往生簿上把你的陽壽划給她。」顧郁冷冷看了她一眼,轉身迅速離開。
這套衣服,可以扔了。他默默地想。
「哎,真是個幸運的女孩。」想到顧念,安琪拉突然抬頭看向了天空。
不像自己,一出生就被註定了支配的命運,任你掙扎反抗,也擺脫不了它的束縛。
「道特夫可不像傳言裏的那樣無心無欲呢。」只要對顧念是那樣的,只是作為當局者,只怕顧念從來沒有看清過吧。安琪拉嘆了口氣,嘴角的笑容又咧大了一些。
似乎是在自嘲。
顧念感覺自己昏昏沉沉的。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流失呢。顧默默地想着。
突然間,光明和黑暗發生了一場大戰。最後是黑暗獲得了勝利,它們蠶食著四處逃竄的光明,把顧念緊閉的雙眼裏的溫暖全部驅散,留下了讓她心寒的冷意。
她彷彿被黑暗包裹了。
沒有光明的支持撫慰,什麼五感,什麼溫暖,全部消失的一乾二淨。
冷啊,好冷啊……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腦海里突然浮現起一幅又一幅畫面。
畫面里,是一對長得有幾分像的小男孩和小女孩。
小男孩和小女孩逛遊樂園,溫柔的女人在身後微笑陪伴;小男孩和小女孩出去郊遊放風箏,沉穩的男人在身後微笑等待;小女孩和小男孩一起看電影,女人和男人一手抱一個,笑意盈盈,溫柔似水。
…………
畫面里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是她和顧宇的小時候。男人和女人,自然是郁凡和顧雅,她的父親母親。
這些畫面,被她塵封在記憶深處了很久很久。
是她最最熟悉的。
是她最最畏懼的。
是她最最不敢面對,不敢回憶的。
她怕自己一想着,就會忍不住地沉浸在過去里,再也不願意拿出一絲一毫的勇氣去面對這個冰冷麻木,只有殺戮的殘忍無比的現實世界。
「念念,作為顧家的女孩子,一定要有足夠的堅強。這樣子念念才能夠追逐自己的信仰,才能夠和爸爸媽媽一樣優秀,才能夠和家族一起守衛凡界。」顧雅曾這樣對她說。
她應下了,深深地應下了。
可是她現在想反悔。
如果可以的話,她才不要這什麼狗屁通靈血脈,她才不要這什麼狗屁黃泉接引者的身份,她寧可自己是個廢人,她也不要做一個陰陽通靈師。
她只想要顧雅和郁凡平安。
還有長壽——
她恨自己那時無能,恨自己救不出父母親,就只能啞著嗓子哭着看着父母被燒死在熊熊火海里。
這一輩子,真的很失敗啊。她這麼喪喪地想着。
畫面的最後,只剩下一片昏暗。
顧念的視野里慢慢凝聚出一道身影。
那是個穿着紅色古裝的男子,他是長天的寵兒——長天給了他一副可以用傾城來形容的容貌,還有那禍國殃民的鳳眼。
眼裏帶笑,似乎三月桃花傾世綻放,璀璨絢爛,奪人眼目。
「堅強點,活下來,乖哦。」他輕啟雙唇,聲音溫柔。
蘇柒緩緩伸手,撫了撫顧念的頭。
顧念知道自己是在幻境裏,可那觸感,還是讓自己忍不住一陣心悸。
「妖……孽……」
這是她昏迷之前,吐出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