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故人不歸（4）

幸好念念現在還沒有醒過來，不然她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是要哭上很久的。

畢竟愛德華這個糟老頭子，可以算是念念在考古界的啟蒙恩師，他們之間的師生情誼，超脫了常理——他們不僅僅是師生，更是彼此的家人。

家人離世，一定是念念最害怕聽到的消息。

「真他媽造孽。」秦若璇嘆了一口氣。

陰間幽冥河。

顧念緊緊抱着幽冥馬，生怕自己一個不穩當就跌到了這水中。

「老爺爺，您可以慢點嗎？我頭暈——」顧念蔫巴巴地說。

老人家不知道磕了什麼葯，速度突然變快了好多，原本平穩的船隻也開始左右搖晃，似乎要隨時翻過去一樣。

顧念原本是昏昏欲睡的，現在老人家這麼猛，她連一丁點睡意都沒有了。

「小姑娘坐穩些，這裏有着一些不大討人喜歡的傢伙。若是翻到了水裏，我們都得喪命。」老人家目光沉穩，緊緊握著長篙，在水裏有條不紊地划動。

不太討人喜歡……

霉神果然挺喜歡自己的，就算是到了陰曹地府也會忍不住來湊到屁股跟前看個熱鬧。

顧念默默閉緊了嘴巴。

可是四方的水卻不願意閉緊嘴巴。

水面開始一陣又一陣的翻湧，每次翻湧都能夠帶起幾十米高的大浪。

這一葉小小的船艘在水面上漂浮不定，忽而上去了，又忽而下來了。彷彿過山車一樣，它以一種讓人驚奇的速度在大浪裏頭穿行，靈活得和魚有的一拼。

「嗷——」「嗷——」

顧念聽到了一聲接着一聲的低沉長鳴。

長鳴此起彼伏，本是好聽的，但混在一起就顯得有些雜亂恐怖了。

一條比鯤還大的魚緩緩漂浮出水面，赤紅的眼睛死死盯着顧念所在的這一艘小小船隻。

接着是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

它們井然有序地隨着船隻遊動，慢慢的，顧念發現它們把這唯一的落腳之地給包圍了起來。

「嘿！這裏有食物！」老人家一手握緊長篙，一手從懷中掏出一塊亮晶晶的肉，朝那些大魚們大聲吆喝着，使出全部力氣往翻湧的水域一丟。

大魚們瞧見那塊肉，也不圍着船了，鳴叫着爭先恐後地奔向那塊對它們來說還不夠塞牙縫的小不拉幾的肉。

「人性的貪婪，哪怕淪落成了牲畜也改變不了。」老人家將小船划離那方水域，扭頭看了看為了爭搶一塊肉而對彼此張口撕咬的大魚們，忍不住搖了搖頭，微微嘆息著說。

「老爺爺，如果您剛剛沒有把肉給它們，那麼像肉一樣被爭搶被撕扯的，就將是我們了對嗎？」顧念突然問。

「老頭子我就是死，也不會死的這麼憋屈，葬身魚腹這種死法，太丟面兒了。」老人家呵呵一笑，從懷裏又摸出一個油紙包，丟給顧念，「小姑娘你也餓了吧？這些乾糧是老頭子我自己做的，沒有陽間的那般有滋有味，你且先將就著些，等到了八百里黃泉，那裏的黃泉接引者會款待你的。」

「為什麼會款待我？」顧念有些不解。

「八百里黃泉，只有擁有通靈血脈的人才能進去。小姑娘的血脈很高貴，一定會是客中客。」老人家兩眼看着前方，尋找著方向，雙手來回交替划著船，動作嫻熟，「莫問我如何發現你那血脈的，老頭子我只是看得多了，見得多了。有些味道，縱是過去再久，也是依然能夠一下就辨嗅出來。」

顧念抿了抿唇，低頭打開那帶着老人家體溫餘熱的油紙包。

紙包里是兩個做工粗糙的大饅頭。饅頭已經有點幹了，卻依然散發着淡淡的香味。

她知道老人家年事已高，做這些東西也不容易，於是她拿了一個饅頭掰了一小塊下來，然後把剩下的小心翼翼地包起來，悄無聲息地放還到老人身旁。

「小姑娘，你的家鄉是哪裏的呀？」老人家覺得無趣，乾脆和顧念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嘮嗑。

「我現在的家鄉是華夏。至於很久很久之前，它的名字叫做九州。」顧念咀嚼著饅頭，等咽下去了才回答老人家的問題。

「九州……這名字我聽過。那是八千多年前了吧？那會整片華夏大陸有成百上千個國家，群雄割據，烽火狼煙，時代動亂。那可是個英雄輩出的年代，也是華夏歷史上最輝煌最悲壯的年代之一。」老人家側頭有些驚奇地打量著默默啃饅頭的顧念，「想不到吶，小姑娘竟然來自這般時間。」

「老爺爺也聽過九州啊。那個時候，我們為了天下而捨棄了自己，為了君王而捨棄了情長。我們守護著百姓，守護著足下的土地。為了開疆拓土，為了盛世太平，我們交付了很多很多的鮮血和生命。到頭來，我們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盛世長安，卻也失去了那些保家衛國，一心為君的將士。英雄們確實輩出，卻是踏着累累白骨進入人們的視線的。」顧念沉默了好大一會，才輕輕地說，「英雄，不是那麼好當的。」

「的確。在那種年代，想做個不染鮮血的好人，幾乎沒有可能。」老人家點點頭，「凡世間有這麼一種規律，有戰亂必有血腥，天下有分必有合，有合必有分。分分合合，便是伴隨着血和淚降臨塵世的。」

「嗯，所以九州終結之後，太平盛世了六百年，開始了一場又一場的朝代更迭。」顧念撫摸著幽冥馬柔順的馬鬃，目光低垂，「他們領導著起義，轟轟烈烈地打拚天下，最後卻死在了黃沙之下。」挺搞笑的，明知道自己死的時候什麼也帶不走，卻拼了命的要把所謂的天下據為己有，結果失去了自己的性命，也失去了兄弟朋友的性命。

「你那位意中人，也曾是九州的男兒吧？」老人家擼了擼長髯，笑眯眯地問。

「他是一位臣服足下之土，忠心耿耿守衛寒疆，被譽為戰神的少年將軍。」顧念的眼有些空洞，彷彿陷入了某種回憶，「他和他的殿下同生共死，為着同一個目的而拼盡了自己的全力。他想要九州的太平，所以他才上戰場。」

因為渴望盛世長安，所以才會去打仗。

他啊，就是這麼一個人。

心裏裝着天下，裝着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