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未抵3
顧啟瑤坐在上座，旁邊陪着的是顧錦書，下面坐着一眾宮妃。
「婢子給皇後娘娘，昌儀郡主，還有各位娘娘請安。」
顧啟瑤今日似乎心情還不錯，含笑着讓蘭娥扶起她，說道：「快起來，今日是乞巧女兒節，宮裏不該講這麼多規矩的。」
冉猊香誠惶誠恐地起身，站在顧啟瑤的案前。
「本宮見過你，」顧啟瑤說道，「確實是世間難得的品相。」
說着，她讓蘭娥給冉猊香拿了個蒲墊，讓她在一旁坐下。
「本宮那時候因為阿柔的事，錯怪了你，打了你，你不會到現在都還記恨著本宮吧。」
冉猊香連忙答道：「那本就是婢子照顧不周才出的差錯，娘娘只是打了婢子，於婢子而言便是天大的恩情了，哪來的記恨不記恨呢。」
「那就好，」顧啟瑤說道，「本宮叫你過來呢，是聽說你跳舞跳得好。所以，今天這麼多宮妃在這，不如你跳支舞給我們瞧瞧?」
若是獻舞，本就是身為滄浪樓中舞伎的本分。但是顧啟瑤這樣子把她召來，讓她跳支舞蹈，分明就是不給她顏面。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連做舞伎的尊嚴都不給，那如今又為何讓她坐在席間?
原來顧啟瑤是這樣的心思，看不順眼讓她往上爬，便想盡辦法折辱她。
可她如今又不得不跳。
「娘娘，」顧錦書也覺得顧啟瑤這樣做也有些不妥了，便喊道，「冉娘子在的滄浪樓，齊大人也讓她們排了舞曲，娘娘不如等會兒再看?」
顧啟瑤仍是一樣的神色，和顏悅色地笑着：「舞坊里舞伎中的翹楚，本宮也是很想瞧瞧這份風姿的。」
冉猊香眼瞧著最末端的曦妍就要開口了，忙說道：「婢子哪是翹楚，不過在坊中濫竽充數罷了。但既然娘娘不嫌棄，那婢子便為各位娘娘跳一支柘枝舞。」
「柘枝舞?」顧啟瑤好奇地問道，「可是西域石國的舞蹈?」
冉猊香點點頭，答道：「早些年婢子遇到過石國的舞者，那時求教過柘枝舞，雖說不能學得十分，但給各位娘娘添些興緻，也應該是可以的。」
「那孤便來為娘子擊鼓。」
冉猊香回頭，看見辛鴻脫了鞋履，直接走進了殿內。
「臣給皇後娘娘請安。」辛鴻一如既往的溫和，讓人挑不出半點錯。
柘枝舞，是女子獨舞，但需要以鼓聲作伴奏。所以一曲柘枝舞，需要一個舞者，一個鼓者。
顧啟瑤終究是皺皺眉，說道：「殿下可是糊塗了，這石國的舞蹈，你又怎懂其間的旋律?」
「皇後娘娘多慮了，」辛鴻答道，「孤雖從未去過西域，但也聽說過柘枝舞只需要有鮮明的節奏便能成舞，孤不才，擊鼓卻還是會的。」
冉猊香一直不明白為何辛鴻與顧啟瑤這對母子總以「殿下」「娘娘」相稱，總覺得生分得很。
但既然辛鴻主動說了要替她擊鼓，那她跳這支柘枝舞也不會被人瞧不起去了。
畢竟是同太子一起的舞曲，若說輕賤，豈不是連辛鴻也一同輕賤了去?
辛鴻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推辭。
於是冉猊香便跪下，對辛鴻說道：「婢子謝過殿下。」
顧啟瑤見這樣，雖然心中有不悅，但終究還是沒有說些什麼。
冉猊香換上靡麗的寬袍，戴上胡帽，帽上掛着金鈴，又系著銀腰帶，有着明顯的異域風情。
平鋪一合錦筵開，連擊三聲畫鼓催。
擊鼓三聲為令，是一曲的開端。
她想起那時候在清河，顏知洲一遍又一遍教她的動作。
鼓聲急時動作要矯若游龍，一氣呵成，將柔情化作風骨；鼓聲緩時動作要綿柔，如春風化雨，一點一點將嫵媚展現到極致。
胡帽上的金鈴發出清脆的聲響，一曲未畢，冉猊香額上便是涔涔的汗珠。
她想着，這樣才是真正的自己，無拘無束地舞蹈，不似平日裏那樣拘謹地步步為營。
直到最後深深的下腰，一曲柘枝舞才畢。
眾人確實看得心驚又佩服，在如此急促的節奏中起舞，又要這麼快速地下腰，確實需要深厚的舞蹈功底。
終於，顧啟瑤開了口：「確實是齊青雲千挑萬選的舞伎，連我們鮮少聽說的柘枝舞都能跳得出神入化。蘭娥，將本宮的鎏金點翠芙蓉耳墜拿來，賞給冉娘子。」
蘭娥隨即便去取，冉猊香卻一臉為難：「皇後娘娘，婢子自小便沒有穿過耳洞，怕是無福消受您的賞賜。」
冉猊香小時候怕疼，所以崔筠卿便一直拖着，沒有替她穿耳。
所以到了如今十七歲，冉猊香終究還是沒有一個耳洞。
顧啟瑤對下座一個眼神，宋王生母虔貴人便首當其衝地響應：「冉娘子這話便是不對了，皇後娘娘肯給你賞賜便是福祉，哪有什麼推脫的道理啊。」
說完，她又對顧啟瑤說道：「妾多嘴，但是妾覺得，身為女子，終歸是要穿耳的。不如今日尋個宮婢替冉娘子穿了耳，也好讓娘子戴上娘娘您的恩澤。」
顧啟瑤滿意地點點頭，說道：「也是，哪有女子這個年紀了還不穿耳的。蘭娥，你尋劉媼來，咱們宮中不論是帝姬還是小宮婢，都是她穿耳的。她來，本宮放心。」
冉猊香手上是涔涔的汗，她不明白是剛剛跳舞累著了流的汗，還是現在畏懼了穿耳而流的汗。
她只是伏跪着，用最後的一點尊嚴，說道：「婢子謝過皇後娘娘與虔貴人的深恩。」
她還是那時候的心性，怕銀針烙得通紅了，穿進耳朵里的那種感覺。
心中分明，已經潰不成軍。
劉媼馬上就來了，她手上都是厚繭，拉扯著冉猊香耳朵的時候只讓她覺得生疼。
辛鴻見她畏懼到閉上了眼，心中儘是心疼，卻也找不到理由替她開脫，只能別過頭去。
不要怕。
冉猊香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終究是耳垂上銳利的一陣疼，她睜開了眼，座上依舊是顧啟瑤不變的和藹笑容。
「戴上吧。」顧啟瑤示意蘭娥將耳墜替冉猊香戴上。
「可是……」蘭娥剛想說話，卻被顧啟瑤凌厲的眼風制止。
蘭娥本想說，冉猊香剛穿了耳，一時之間戴上如此沉重的耳墜，傷口怕是會長不好。
但是她還是拿着耳墜走到冉猊香身邊，說了一句：「娘子忍着些疼。」
冉猊香點點頭，努力對她一笑表示寬慰。
如此繁複精美的鎏金點翠芙蓉耳墜，璀璨之上還點綴著些幽幽的藍光，是綏宮匠人打造數月才得到的佳品。
冉猊香戴上耳墜，只覺得耳垂上儘是火辣辣的疼痛，亦是一生未曾受過的恥辱。
她再次叩下頭，謝過顧啟瑤的恩典，再退下，內心已經羸弱又狼狽了，但還是挺直背脊。
這是皇族的風骨，冉猊香對自己說道。
辛鴻看着她走過，烏黑的發間多了朵幽藍色的芙蓉花，心裏想着，一定要護著這個女子，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