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願為君亡（17）
畫面里不知道又過去了多少的時間，女人一直靜靜地坐在那裏，彷彿再也不願意起來，也彷彿再也起不來。
漸漸的，有冰霜開始覆蓋她的身體——一層又一層的冰雪，為她添加了一條純天然無加工的白被子。女人古井無波的眼依然注視着遠處的某個方向，似乎下一刻就會有人出現似的。
顧念突然有點心疼這個女人。
這一等，可能就是幾萬年的時間了吧。她坐了那麼久，身體冰冷，心也應該冷了。
可她還是在等著，那樣執著，那樣倔強。
然後女人等到了。
那是一個拿着酒葫蘆，搖搖晃晃走過來的白衣少年。少年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蹌蹌地朝着大樹走來。他靠近大樹的一剎，女人身上的冰雪消失的一乾二淨。
少年看到這個被冰雪不知道掩埋了多久還依然有生命氣息的女人，怔愣了很久，才勾唇一笑，牽動唇角說了一句話。
「這位姑娘，我們似曾相識。」顧念一字一頓地讀出少年的話，鼻子突然一酸。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大概女生都是感性的動物。
「似曾相識……」女人靜靜看着他，沒有一點波瀾的眼裏泛起了一縷漣漪。
「在下李白，自遠方長安而來蠻荒，想尋一位故人。若姑娘認得，還請替在下轉告一句，阿白不曾忘了初心。」少年突然便沒了那醉意，他俯首作揖，模樣十分誠懇認真。
「故人的名字。」女人動了動唇角，輕輕吐出五個字。
「她叫王昭君，是和親過來的公主，她喜歡穿白衣服，她很美。她是……我的意中人。」少年靦腆一笑，再度作揖，「若姑娘認得，還望轉告一句。在下雲遊四方，志在執劍行俠天下，若她願，在下便殺進蠻荒，帶走她。從此相濡以沫，共度白首。」
「口氣不小。你不怕死？」女人挑了挑眉，眼角的清冷褪去了一些。
「早死晚死都是赴死，不過換一種死法罷了。」少年笑得不羈。
「若你口中的姑娘換了一種樣貌，你可還願帶她歸家？」
「若她願，在下便願。」
少年的眼裏是清晰的堅定，和曾經的女人一樣倔強。
顧念看到女人的眼底多了一抹溫柔和不舍，還有釋懷。
她放下了……
「你走吧，你的意中人，她不會和你走的。她是蠻荒的君王，她要守護她那些被詛咒的子民和這片寒疆。」女人微微搖頭，眼裏又恢復了之前的清冷。
「若是她親口說她不願歸去，我便化作風雨，同風雪護她安寧。」少年在冷風裏站了很久，才作揖慢慢開口，「是在下叨擾姑娘了，在下這便告辭。」
「且慢。」
少年回頭，有些不解地看着那個突然站起來的女人。
「如果公子回了長安，有生之年還要歸來的話，請幫我帶一支梅花。」女人看了看愣住的少年，垂眸輕輕一拜，「若公子不願，也便作罷。」
「若有生之年我再來這蠻荒，定不忘此諾。」少年回神，抱拳作揖。
女人看着他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徐徐而來的風吹散了他的腳印，吹散了他在這一隅留下的酒香。
她又坐了下來，如同一座冰雕一般，孤零零地守着這片疆土。
顧念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用守護來形容，反正她心裏是這麼想的。
畫面飛速流轉，女人的身上又被冰雪掩埋，而那個曾經出現在冰雪裏，喝得酩酊大醉的少年，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彷彿他消失在了天地，彷彿昔年的那個少年只是一個泡影。夢中的蝶，你永遠也分不清它是真是假。
在這幅畫的最後，顧念看到女人的眼裏閃過一絲迷茫，一絲放不下的牽掛，然後和冰雪相融，永遠地沉沒在了那片蒼茫的大雪裏。
沒有了女人的蠻荒，大雪愈發肆虐，北蠻入侵，蠻荒大亂。
後來出現了一個銀髮少年。
顧念認得那是昔年的少年，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變成了一頭銀髮。
和當年比起來，少年的目光更加清澈桀驁，也更加冰冷。
顧念知道，他現在已經成了神明。
神明是不能擁有感情的，至少不能擁有明面上的感情。
少年憑空祭出一支含苞欲放的梅花，緊緊握着它，站在大樹之下，許久許久不動。
「你要的梅花，我給你帶了過來。可是滄海桑田，早已物是人非。凡界易主，便是這蠻荒也易了主。你又不把我丟下了，是么……」少年看着寒風裏梅花迅速凋零，銀灰色的眸子有一瞬間的空洞。
原來，他記得她。
他也認出了，那個女人就是他的意中人。
只可惜認出的時候，女人早就已經進入下一世的輪迴了。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少年在大樹前緩緩跪下，眼角落下一行清淚，他俯首一拜，抬頭輕輕地說，「這一世，你的子民，我來守護。」
男兒有淚不輕彈，膝下有金不輕跪。當顧念看到這一幕時，心裏莫名的一陣悸動，眼淚噠噠噠地流了下來。
畫面沒有因為她的落淚而停留，它飛速流轉，如同一部六十四倍快播電影一樣，所有的影像都成了彩光。光線匯成一線，在顧念面前迅速滑過。
最後緩緩停住——停在一場大火里。
大火熊熊燃燒，隔着畫面都能讓人感覺到它灼熱到讓人窒息的溫度。
那個小小的黑衣男孩，滿身是血地站在大火前，眼裏燃燒着讓人膽寒，匍匐跪地的黃金色盛焰。
十年前的顧郁。
十年前的那場大火。
她的噩夢。
顧念的臉色狠狠一僵。
縱然她和顧郁冰釋前嫌，但這些畫面，還是植入她的腦海里，怎麼也忘不掉。
尤其是當年顧郁回頭看着被顧雅拋出大火的那個眼神，每次顧念想起來，都忍不住顫抖。
你見過名偵探柯南里的殺人兇手那種眼神么？還有黑衣死神的那種空洞無比卻充滿了寒冷的眼睛，那個時候他的眼神就跟這兩者一模一樣，或者說遠遠比過了他們。
「神佛殺不了的人，我來。」
稚嫩的聲音迴響在她耳畔，一下子讓顧念頓坐在地上，雙手捂緊耳朵，把臉緊緊埋入了兩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