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31

只見他的胸前，一顆指甲大小，略帶透明感的白色珠子由他的胸腔而出，朝着青玉那隻張開的手飛了過去。

他下意識地捂住胸口，不疼不癢，要不是親眼所見，無法想像剛才發生了什麼。

青玉拿到那顆珠子，再不看他，直朝那大邪祟而去。

那大邪祟發狂了，成型的肢體爆裂開來，化成無數烏黑氣團，足可將房頂壓塌的重量全數撲向那孱弱的女人。

楚翹被眼前觸目驚心的一幕嚇得心臟驟停，也管不得自己身上有沒有被開個洞了，他朝那些黑團的中央大叫一聲「青玉」，人隨着就要撲上去。

許惜晨武力壓制，他則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你們為什麼不過去，她會死的呀！」楚翹給了許惜晨兩拳。

「不是，你這小子心思也太難猜了……」許惜晨只能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不然你以為她是為了什麼呢？」宋益也捂着她現在才疼起來的腰腹，沒有對楚翹發脾氣，反而十分罕見地好聲好氣對他說，「你可不要忘了她哦。」

楚翹先是愣了下，嘴角抽動，竟然哭了出來。

那邊被烏黑的邪祟掩蓋的中心，一道白光射了出來，熊熊大火自光的中央燒起，就像邪祟碰到了凈化符那樣的反應，但遠比凈化符的傷害要大。

那光和火相應着，一顆珠子在女人頭頂懸浮，在黑色烏海的中央，白裙的女人有種源自混沌的神聖感。

又有無數烏浪從外圍翻滾進去要淹沒那女人，但碰到那顆珠子所籠罩的光層，烏浪全化為了火焰。

「何為妖？」許向晚摘下了紀逢舟身上的定身符，「有靈之物皆可成妖。拜月自修汲天地精華，至百年化丹即為妖，此丹則名為內丹。內丹至純至凈，無分陰陽正邪，是命之根本。」

許向晚也無不讚歎，「傳聞內丹能夠驅邪避凶，凈化一切污穢之物，說是世間珍寶一點也不過分。這麼看來，傳聞不假。」

只所以成為了傳聞，不是因為妖精沒人見過，而是沒有那麼傻的妖精，會用自己畢生的修為去凈化污穢。

修自己的仙多好，何必來管人間事？

巨大的邪祟在白光的照耀下無可遁形，黑海變成火海，奇妙的是那火沒有熱度，離得他們那麼近，卻仍像是在看一場夢境。

青玉的內丹先是裂開了一個小口，然後碎成了兩半，兩半化成了粉，粉末散進了空氣中，變成了火焰中的一縷煙。

地上著過的地方沒有痕迹留下，房子那麼大的邪祟轉眼被消耗的渣都不剩。

青玉站在那裏，往四周看了看，確保再沒有一點邪祟的蹤影。

她一轉身，裙擺帶起一道光亮，然後她的雙腳消失了。她轉過身抬頭看夕陽餘暉，她的下半身消失了。當她的上半身也變得模糊起來時，楚翹脫離了許惜晨的牽制，但也沒有力氣再動，他癱倒在地上，驚慌地沒空抹掉臉上的淚。

「別走，青玉，妳看看我。」

青玉很迷茫似地眨了下眼，她最後對宋益也笑了笑，她的整個人都消失了。

院子裏空空蕩蕩，在青玉消失的地方，那隻蛇盤在地上，不再動彈。

落日餘暉照進這間小小的院落，眾人心中都是震撼，楚翹捂著臉失聲痛哭。

為什麼就是不看她一眼？他是這麼樣地想要見她一面，終究她是家仙，還只是他爸爸楚秀濤一人的仙子？

曾經，他每天都能見到青玉。

那時他還很小，是還分不清真實和虛幻的年紀。那時他爸爸已經時常不在家，回家也不跟他玩，也不會給他帶禮物，有時還醉熏熏的有點可怕，但他每天都在院門口等爸爸回來。

爸爸回來了，他就能見到那個漂亮的不可思議的姐姐。

那個姐姐雪白雪白，總是跟在爸爸身邊。她從不說話，但他從沒覺得她不能說話，她只是不用說。

楚翹喜歡她，有時為了能離她近點，他也會往他爸跟前湊，結果不是被轟走，就是屁股上挨兩腳。就算那樣，他還是偶爾試上一試，假如趕上他爸爸心情好，願意抱抱他跟他玩會，他心花怒放，因為那個白色的漂亮姐姐就在離自己那麼近的地方。

包括他爺爺都不理解他為什麼那麼粘他爸，他媽媽總是說他沒良心，這委屈受的有點大，但他沒把那個漂亮姐姐的事告訴過任何人。

雖然他很小，但在他的心裏，同別人分享那個姐姐的存在是件及不情願的事。發現別人都看不到那個姐姐，他是高興的，發現他爸爸也看不到那個姐姐，他是得意的。

只有他能看到她，只要他每天每天這樣看着她，早晚有一天，她的目光會從爸爸身上移向自己吧？

那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寶藏。縱使他們家總是充斥着爭吵，只要看到那個姐姐還在，他心中便一片清明。

那樣的妄想一直到他11歲，在他爸爸發狂地毆打他媽媽和他時，他終於認識到一點，那個漂亮姐姐永遠不會是他的。

他哭嚎，他拚命想去打開被他爸爸鎖上的門，一次又一次地被他那個畜生一樣的爹拉回來甩在地上，他媽媽為了保護他身上被砍了一刀又一刀。

那個時候呢，那個他痴痴地看了那麼多年的女人，依然只是站在一旁，用一雙悲傷的眼望着他那個親爹。

妳看到他在做什麼了嗎？妳明明也能看到我，為什麼就不能將目光真正地轉向這邊？那個禽獸有什麼好，妳跟着他一年又一年，看他娶妻生子，又看他殺妻滅子，妳對他還有什麼期望？

楚翹記得當他抱着頭躲避落在身上的拳腳時，他無法原諒自己，天真地被這個女妖迷惑了心神，就連最疼愛自己的媽媽那麼絕望的時候，他心裏最先想的竟然還是那個女人，那個連一絲用心都沒放在他身上的過的女人。

他開始覺得，漂亮的東西也許都有毒，他中了毒，他們全家都中了她的毒。漂亮的外表下是不祥的陰影，她的沉默，是她帶來的災禍。

所以當他爸爸出了車禍他覺得特別可笑，他那忠實的守護神沒能保護他嗎？她是否如同背叛了自己的信任，也同樣膩煩了他爸，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