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寂靜官道

第2章 寂靜官道

紹興十五年,四月十二,晴。

黃曆記載,當天宜修造,動土,沐浴,祈福;忌開市,入宅,安床,作灶,出行。

初夏,灼熱的陽光透過繁密的枝葉,星星點點灑在地面,生滿野草的官道上空無一人,顯得異常冷清,遠處偶爾傳來幾聲鳥叫,使這條穿過密林的官道愈加安靜。古樹上停落的幾隻鳥雀警惕觀察著四周,不知在察看什麼,突然幾隻鳥雀幾乎同時拍翅破空而去,瞬間不見蹤影,只有幾根羽毛隨風飄落,官道更靜了,靜的有一絲陰森。

不知過了多久,官道終於出現了行人,遠遠傳來的話語也使這寂靜的山林有了些許人氣。

只見遠處一輛拉着貨物的驢車緩緩前行,一老一少分開左右跟在毛驢身旁。

「爹,你剛才就不該攔我,這種上路不帶眼睛的就該往死里的罵。」

「閨女啊,你這脾氣得改改。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再這樣以後可怎麼嫁的出去,爹可養不了你一輩子。」

「爹,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你忘了剛才那趕車的,這麼寬的路,大白天的迎頭就往我們撞過來,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就被他們撞上了。」

「爹這不是沒事嗎?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四海皆平,遇事多忍讓,總是沒錯的。」

「你看,我衣裳都被那車給掛破了,還怎麼忍啊。這可是過年新做的衣裳,我都沒捨得穿就讓那不長眼的弄破了,你能忍,我可忍不了。不罵他祖宗十八代,我咽不下這口氣。」

「之前教你的,你這麼快就忘記了?出門在外,少惹事,少說話。一點記性都沒有,以後可怎麼辦喲。」老漢走在路中,無奈的拍著驢背,就像在對它說話一樣。

「爹,你的話我都記着呢,可我心裏就是氣不過。」姑娘說着揚起枝條照着驢屁股就是一下。那驢吃痛之下,邁起小步緊跑起來,將二人甩在身後幾丈開外,方才放緩了腳步。

「那你給我說說剛才那車上坐得是什麼人?」

「我哪知道啊,就看到那趕車的髒的跟地底下鑽出來的一樣,肯定不是好人。」

老頭搖搖頭,嘆了口氣,「你看清拉車的是什麼了嗎?」

姑娘揚起枝條拍著腦門,想了想,「好像是馬。跑太快了,看不太清。」

「確實是馬,還是高頭大馬。這種馬只有三個地方有,一是軍營,二是官府,三是豪門大戶。這三種人,我們都惹不起,不僅不能惹,一旦遇上了,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千萬別招惹他們。」

「那你說剛才車上的是哪種人?」

「依我看啊,多半是豪門大戶出來的。」

「為什麼,依我看倒像是官府的。」

「傻閨女,官府的人出來,哪有跑那麼快的,還不帶隨從?一準是富貴人家,路過這荒山野嶺的,害怕了,就拼了命的跑。」

「膽小鬼,前邊十多里就有人家,有什麼可怕的。肯定是平常做多了虧心事,才會大白天的也怕鬼。」小姑娘隨口一說,卻把老頭急得想要捂住閨女的嘴,姑娘被老頭的表情嚇了一跳。

「爹,你怎麼了?我又說錯什麼了?」

「荒山野嶺,莫談鬼神。」老頭警惕的四下環顧,壓低聲音。

「爹,這大白天的,太陽就在腦袋上,你怕什麼啊,就算有鬼它也不敢出來。」小姑娘壓根就不信鬼神之說。

老頭乾咳兩聲,「爹什麼風浪沒見過,什麼時候怕過。我只是怕在這僻靜的地方,有人裝神弄鬼,趁火打劫。」說着便往路邊密林里悄悄察看。

小姑娘搖搖頭,顯然不相信她爹的話。「從這兒不到兩個時辰就能到縣城,誰敢在這兒打劫,哪有這麼膽大的土匪。」

「出門在外,小心為好。趕緊走吧,我總覺心裏不踏實。」老頭說完,招呼閨女加快腳步追趕前邊的驢車。

「大驚小怪。」姑娘嘴裏嘟囔了一句,見她爹甩開她了,趕緊緊跑幾步跟上去,不敢離開她爹太遠。

追上驢車的父女兩人,各懷心事未再言語。

微風吹過,頭頂的樹葉隨風搖動,沙沙作響,一路上陪伴他們的鳥叫蟲鳴,到了這裏全然聽不見,除了驢車熟悉而有節奏的聲響,林中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周圍靜的沉悶,靜的讓老頭心裏十分不安。這不是好兆頭,一把年紀了,大大小小的風浪遇到過不少,這條官道也走了不下百次,卻從未像現在這樣心神不寧過。

周圍瀰漫着不祥的氣氛,老頭心裏這麼想着,接着便有了行動,只見他揚起手裏的鞭子,那驢剛好偏頭看到了主人的動作,不等鞭子落下,抬腳便跑。

「閨女,趕緊走。」老頭催促着。

「爹,我走不動了。這兒涼快,我們歇一會兒吧。」姑娘擺弄着衣裳上那個掛破的洞,猶自心痛,心裏把那個趕車的罵了千百遍,仍然覺得不解恨。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周遭的環境全然沒有感知。

「出了這片林子再歇,快走。」老頭不再溫和,他心裏已經開始有些緊張。

姑娘從她爹的語氣里覺察出一絲異樣的氣氛,放開手裏的衣襟,向密林左右看了一眼后,林子裏靜的感覺不到有其他生命存在,心裏頓時生出絲絲恐懼。

她趕緊向她爹靠近了一步,緊跟在老頭身旁,不敢稍有落下,也不敢再開口說話。

走着走着,隱隱約約有一股怪異的氣味飄進姑娘的鼻子裏,當她想仔細聞一下的時候,那絲氣味又消失不見。反覆幾次之後,她清晰的聞到了那怪異的氣味,並且感覺越來越濃烈。

「爹,你聞到沒,好難聞的味道。」姑娘用手扇著鼻子前的空氣,不管怎麼驅趕,那氣溫還是直往鼻孔里鑽。

老頭心裏想着其他事,經女兒提醒,這才發覺周遭瀰漫着不祥的氣味。他仔細聞了聞,突然臉色大變,額頭上瞬間冒出汗珠。

他的神色被女兒看在眼裏,姑娘不明所以,但能明顯感覺到她爹很緊張,她也莫名的害怕起來,平常伶俐的口齒也變得遲鈍。

「爹,咋回事?」

老頭沒有說話,一把拉住前行的驢,止住腳步,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氣味他太熟悉了,即使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他依然不能忘記。當年大名府一戰之後,他去打掃戰場,聞到的就是這個氣味,從戰場出來之後的半個月里,只喝得下水,那種折磨他終生難忘。

血腥味濃烈,肯定死傷不少,難道金軍又來了?轉念一想,不對,宋金議和還不到五年,金軍不可能這麼快就打過來,就算要打也不會打到山裏來。老頭穩了穩心神,想到先前狂奔的馬車,難不成剛才所慮成真,真是要遇強盜?

之前聽傳言這一帶有強盜,只是誰也沒見過,也沒聽說周圍十里八鄉有誰被劫過,所以誰也不信。刺鼻的腥味不斷飄來,看來傳言不是沒有根據。

馬車已經過去半個多時辰,前邊也聽不到任何動靜,強盜劫了財肯定不會在官道上久留,估計早跑沒影了。死人他倒不怕,畢竟早年也上過戰場,但他就是見不了滿地血紅的場面,一想起來心裏就犯怵。

望着血腥味飄來的方向,老頭想起幾十年前打掃戰場時,將軍跟他們說過的話,時至今日他依然記得清楚。「死在遠方的人,我們能給他們一張草席,一杯黃土,讓他們埋骨他鄉,就絕不能讓他們暴屍荒野,不管他們活着的時候如何,死了,就一定要讓他們入土為安!」

魂歸故里,入土為安。南遷以來,年紀越大,見得越多,他感觸就越深。今天不幸遇上,無論如何都得管一管了。

「閨女,你先走。」老頭不由分說,迅速將閨女扶上驢背。

「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姑娘也猜出來可能是出事了,掙着要跳下驢背。小姑娘看起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可這陰森森的林子,真要讓她一個人走,她還真不敢。

老頭哪能讓她輕易下來,姑娘剛剛側身,他便一把將她按住扶正,接着揚手照着驢屁股就是一鞭子。那驢吃痛之下,馱著小主人撒腿就跑,哪管她情不情願。

不知道前面是怎樣一副場面,她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不能見,也見不得。

看着閨女在眼前漸漸消失,老頭將彎曲的背挺直,彷彿又成了一個兵。

他順着血腥氣飄來的方向,一步一步向樹林中走去。

入眼的是散亂丟棄在灌木叢里的屍體,屍身上的血液早已凝固,他粗略察看了幾具屍身的傷口,幾乎全是一擊斃命,顯然對方根本就沒想留他們性命。

這是一樁大案,不是兩軍對壘,不能把他們草草掩埋了事,死了的人,不光要入土為安,還要有一個說法。老頭丟掉手裏抱着的樹枝樹葉,轉身向林外走去,要趕緊去報官。

「大叔,救救我.」

身後忽然傳來的呼叫聲,讓老頭心頭一跳,嚇得他站在原地抬不動腳,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他忍住逃跑的衝動,猛然回頭,只見一人正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卻因無法受力,重新摔倒在地。

還有活着的人。

老頭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來,趕緊回身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那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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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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