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蒹葭
真正的巫女蒹葭，在夢境中受了重傷，終究會死去。
她說自己想看一樣東西，便讓我帶她回槐樹灣，而我選擇相信她，沒有拒絕。
小時候的孤獨，讓她在夢境中創造出了一個理想的自己，最後卻成為了她的夢魘。
蒹葭接着說道：「因為母親生我是難產而死，我出生時，便被認為不祥之人。人們討厭我，排擠我，欺負我。於是我在自己的夢境中，創造出了這個理想的玩伴，我賦予她我想要的品格：聰明，善解人意還有反抗的精神。之前，我一直是自然睡着，自然醒來，等成為巫女的時候，才學會構建夢境。而構建夢境的祝官們，教授我們，構建夢境需要一把夢的鑰匙和口訣，用來進入夢境和離開夢境，那時他們嚴厲地告誡我們，這兩件是最重要的東西，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夢裏的人。
那時候還小，我不懂為什麼有這個禁忌，但是我一直恪守着。
當太平軍攻打梁城，陷入包圍，無人生還的時候，發生了士兵復生，刀自己動這離奇的事，我推論，可能夢境可能被帶到了現實。
為了驗證，我燒死盆花，慌張地進入了夢境。
玩伴發現了我的異常，詢問原因，我將推論告訴了她。
而後在夢境中，構建已經死去的花，重新活了過來，並且綻放。
我回到現實，發現這裏真的一模一樣，證實了我的推論是正確的。
我感到恐懼，同時也明白，為什麼祝官們告誡占夢者那個禁忌。
如果夢境可以被帶到現實，那麼，夢中的人，也能夠通過鑰匙和口訣，來到現實，替代占夢者。這便是恪守這個禁忌的原因。
這時，我也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個錯誤，我不該將推論告訴夢中的玩伴。
但是已經晚了。
當我後來進入夢境的時候，她詢問驗證是否成功，我假裝搖頭，說失敗了，推論是錯誤的。
但是，她具有我理想的那些品格，此刻都發揮了作用。
聰明的她，自然看出端倪，而善解人意，讓她善於偽裝，套我的話。最重要的反抗精神，讓她決定不再束縛於夢境，她要來到現實。
於是，她鼓動我探索夢的規律。
那時我依舊相信她，因為她就是理想的我。
終於，我能夠進入別人的夢，她也想跟着我進入別人的夢境看看，但她是被我的夢境創造的，只能約束在我的夢境中。
就是在那時，她才知道，唯一能夠去往現實的路，只能通過替代我的方式。
於是，聰明的她，開始間接打聽夢的鑰匙和口訣。
那時，我終於意識到危險的存在，意識到她可能成為夢魘，但我不願意相信，因為她一直是我的理想，我的夢中之人。
太平軍越來越混亂，而我也認清了張角。
或許是在她的教唆下，或許是我自己的決定，制止太平軍瘋狂的唯一辦法，就是在夢中斬殺張角。
於是，我再次進入張角的夢，只是在去之前，我告訴了她夢境的鑰匙和口訣。
張角本有仙術，我在夢境中偷襲斬殺了他，但是自己也受了傷。
回到自己夢境的時候，最不願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
玩伴正拿着鑰匙，近乎瘋狂地念動口訣，想去往現實。
但是我告訴她的鑰匙和口訣，都是假的，她根本不可能出去。
她看到我回來，瘋狂地責備我騙她，可是她，又何嘗不是一直在騙我。
那時我想在夢境中將她除去，可是我一則是受了重傷，二則是因為捨不得，畢竟是她陪着我的成長，是我唯一的精神依靠。
現實世界中，太平軍遲早會發現張角變成了活死人，他們最會懷疑的，就是我這個占夢的神女。現在最要緊的，就是逃走。
於是我不顧她的阻攔，強行回到了現實，並且將她與靈力一起注入了隕鐵中，封印起來。
當現實中我出逃的時候，發現已經晚了。
當夜因為有緊急軍情，太平軍已經發現了張角的異常，將我圍堵起來。
我被活裝進了棺材裏。
而那個隕鐵，留在了外面。
我在棺材中聽到，緊急軍情竟然是漢軍攻過來了，而張角已死，整個太平軍沒了首領，只是一盤散沙。
幾方勢力相爭，互不相讓，博弈之後，決定將我活埋在剛剛發現的深山中的一處隱玄地，隕鐵和《太平要術》作為棺外的陪葬，這一切當作共有的秘密，等到太平軍歸來時，再回來招魂利用我。
而他們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百年前，外界的人進入了古墓，發現了我。「
聽到這裏，整個故事已經連貫起來。
估計當年留在槐樹灣的人，可能就是太平軍守墓的後裔，他們本身都是不識字的農民，又在傳遞過程中，將本來的秘密，遺忘在歷史的長河中。
後裔最後只是居住在那裏，早已不知道過去的事。
直到百年前，麻匪屠村，發現了山後的古墓。
他們知道棺材不簡單，但是為了對付追殺他們的道士，也就是我的祖師爺，才強行將女鬼放了出來。
我們走了好遠的山路，已經看到槐樹灣外面的池塘了。
蒹葭突然問道：「這裏曾經來過一個白袍道士，他是不是你的前輩？」
「哪個道士？」我突然意識到她說的可能就是祖師爺，便點點頭，說道：「可能是我的祖師爺。」
蒹葭說道：「我曾經將研究隱玄地的絹帛，藏在身上，後來一起被帶進了棺材裏。最後這個絹帛，連帶隕鐵和一本《太平要術》，都被那個道士奪走。你若是看到了隱玄地的秘密，千萬不要覬覦，那隻會傷害你。」
我卻只能苦笑，說道：「你之前已經看到，還有別的道派已經開始涉足你那個古墓，隱玄地的爭鬥已經展開，我也被捲入其中了。」
蒹葭嘆了口氣，陳玄茗他們曾經去過古墓，她自然知曉。
這時蒹葭，將手伸到我的面前，打開手掌，裏面放着那枚隕鐵。
怪不得醒來之後，我就感覺體內不再痛苦，原來隕鐵可能在我們握手的時候，就被她取了出出來。
她將隕鐵，遞在我面前，說道：「這裏的所有靈力都已經被我吸收，如今它只是一枚鑰匙。送給你。」
我伸出手接過。
蒹葭在我耳邊說道：「我小時候，對外界充滿了恐懼，所以才會躲在夢中。可是後來隨着成長，我看清了許多事，懂了許多道理，躲避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與其被動地想逃，不如坦然地面對。夢中再美，終是虛幻。所以，當昨晚我感應到亡靈的異動，又從亡靈的口中，得知隕鐵進入了你的體內，夢魘也會被放出來，所以我才會在今晚找到你們那裏。因為，故事有了開頭，就該有個結局，所以我決定，做個了斷。」
原來今晚她來到道士灣，也絕非偶然，怪不得她在夢境中對夢魘說，正是為她而來的呢。
這時我們已經來到了槐樹灣，她從我背後下來，然後拉住我的手，說道：「小道士，你既然被捲入了紛爭，就需要自己勇敢的面對。」
我點點頭，說道：「這個我早已明白。」
她看着我笑笑，說道：「謝謝你在夢境中救我，也謝謝你願意相信我，我作為巫女，送你兩件東西吧。」
說着，輕輕抱住我，親了我的嘴唇。
我感到有一股靈氣，正通過嘴唇，傳遞到我的身體里。
而我體內的暖流，慢慢升起，但是這次的靈力，卻沒有絲毫敵意，竟然被暖流慢慢接納了。
許久，她離開我的嘴唇，然後走進古墓，再走了出來。
我看她的手掌上，正放着一個發光的珠子，如果沒有猜錯，正是玄牝珠。
蒹葭說道：「送給你。」
她曾經為張角研究隱玄地，自然也會收集靈氣。想不到她竟然送了我兩份大禮。
可是我記得隱玄地的靈氣收集時，它的主人都會跟着消失，便將自己的疑問說了出來。
她聽后看了看周邊，說道：「我是個巫女，最懂的就是靈氣。隱玄地的力量雖然被我收集，但是我已經製造了一個假的來替代它，即使有人收集，也會得到假的玄牝珠，而且很難發現。」
這時她看看天空，說道：「自古以來，無數人都夢想着隱玄地，我早就計劃將真的藏起來，用假的代替，破壞那些人的計劃。」
接着她看着我說道：「我本想着解決掉夢魘之後，帶着真的玄牝珠離開，消失在世間，可是如今我在夢境中受到重創，將要消失，計劃也就無法完成。那天你第一次來到這裏，我吸食你陽氣的時候，就感覺到你是善良純潔之人。所以我把這些交給你。我把理想，寄託於你。」
「你的意思，是要我成為你理想之人。」
她點點頭，說道：「聰明，善解人意，具有反抗精神。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變質，成為人間的夢魘。」
我沒有說話，對於未來的誓言，都是空頭支票。
只有恪守自己的道義，才是最好的承諾。
我突然想到，問道：「你不是要看一樣東西嗎？」
她再次抬頭望天，說道：「就快出來了。」
天空已經破曉，再過一段時間，太陽就要出來了，難道她想要看的東西，竟然是太陽？
可是她被太陽曬，只能立馬消失。
我開始用茅草紮成蓑衣，準備為她遮擋陽光。
她看到我忙前忙后的樣子，只是笑着，沒有說話。
終於，蓑衣做好了，我將它披在蒹葭身上，這時陽光也開始灑向大地。
有陽光透過茅草蓑衣的縫隙，照在蒹葭身上，那裏立馬冒出黑煙，我急忙用手遮住陽光。
蒹葭看着我說道：「我小時候，一直害怕陽光，害怕外面的世界，只想着躲在高大的太守宗廟裏面，做着自己的夢。可是當我被關在古墓這麼久，我卻發現，我是如此的渴望陽光，渴望外面的世界。」
她接着說道：「世間是有太多陰暗之地，停留在那裏時，不要害怕，不要躲避，你要學會坦然面對。因為總有一天，你會再次走進陽光里。」
說着，她脫掉身上的蓑衣，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看着太陽，彷彿享受着陽光，深情地說道：「陽光，真的好美。」
接着，整個人化作黑色的灰燼，消失在空氣中。
蒹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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