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尊嚴

「卸下這身卑微的皮囊，讓你們看看，萬鬼之王真正的面目。」

不出所料，鬼王不是花架子，一點點的伎倆還不能將他打敗。

只見上身倒爺的鬼王無比憤怒，雙手半握卻用盡全力放在眼前，片刻間一個黑色影子從倒爺的鬼身之中脹裂出來。

黑影愈發脹大，模樣愈漸清晰，我看到了三天前夢中執管鬼工廠的男子。

不過，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做夢的緣故，並沒有在意他的容貌，現在眼睜睜可以看到，所謂鬼王的真正面目，就是獸面人身的怪物。

半麵皮開肉綻，模糊不清，另半面，凹凸黝黑，令人作嘔，兩隻眼睛無眉無毛襯托，鼻子凹陷下去，仿若一個深坑，嘴巴更是嚇人，上下嘴唇由黑色的細線代替，就跟縫合出來的一樣，一開一合口中空洞黑暗，不見有舌。

鬼王駕於倒爺鬼身之上，輕輕甩動，猶如丟棄垃圾一樣將倒爺棄置一邊。

陳小美此刻突然大叫：「別廢掉他的鬼身！」

然後，她便飛撲過去，把黑影視做垃圾的倒爺當成寶貝，小心抱在懷裏，一雙眼睛貯藏着淚水，頃刻間如瀑傾瀉而下。

「早知道如此，還不如讓你好好活着。都怪你，非要做一對鬼夫妻。」

倒爺的鬼身如流沙一般在陳小美懷裏流逝，直到陳小美彷如抱着空氣。

閻小王雙目垂地，不忍看到這一切，口中碎碎念道：「其實那天的事情真相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所有人卻又不知道。」

繞口令一般的話語令我好奇詢問。

閻小王悲嘆之後，言續：「一年前出事那晚，倒爺迷失人性，被鬼王控制，開着車將陳小美撞死。陳小美死後陰魂不散，在出事地點看到倒爺後悔哀嚎，想要自殺。陳小美那日身着紅衣，所以死後成為厲鬼，並沒有立即前往地府報到，便響應了倒爺的無稽要求，也用車將倒爺撞死。而人們所看到的都不完全，有人看到了前半段，有人看到了後半段。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說所有人都知道怎麼回事，而所有人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沒有把這件事的前後拼接，只是單方面否認一方。」

陳小美和倒爺本是一對情侶，就在出事當晚許下承諾，相約七日後通知家人領證結婚，但是七日未到，就一起被鬼王迫害。

現在，鬼王大怒，將曾經設計得到倒爺的鬼身廢棄一邊。

鬼王沒有半點心痛，陳小美卻無法面對。

人沒有了身體，靈魂無處安放，鬼沒有了身體也一樣，靈魂游散天際，不知去向何處。

這是一對悲傷的情侶，他們令我內心層波漣漪，回頭看向鬼王。

他仰天怒吼，將周圍的一切變換，街道突然成了一片墓地，望向四面，被無數的墓碑環繞。

「這些都是我的僕人，兩個無法對付你們，那就二十個，二百個！」

鬼王招手揮風，引來地動山搖。

我們身邊的墓碑開始抖動，從地下爬出來一具具屍骸。

鬼多勢眾，表面上看鬼王佔據了絕對優勢，我們很有可能很快就會被鬼王號令的屍骨們淹沒。

但是，這一切都在我計劃之中。

我一改過去膽小怕鬼的樣子，站在寒風凌冽之中，沖着鬼王喊叫道：「在我的故鄉北城有個名詞，叫做馬架，就是對立雙方各自叫來一批人，看看誰的人多。現在我就想看看，是你的人多，還是我的人多。」

閻小王在我身後，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驚訝道：「你瘋了！今天來的就我們四個，你還打算跟他比人多？」

「我沒有瘋！你看看這些屍骨，他們雖然被鬼王號令，可是他們是真心要輔佐鬼王嗎！」

閻小王掃視面前一切，每一句屍骨雖然在向我們靠近，卻都有一種莫名力量向反方向牽引，似乎是在抗拒鬼王的命令。

我拿出偷偷帶來的鐵鍬，舉於空中，高聲喊叫：「大家聽好了！鬼王不足為懼，你們所害怕的只是虛無，回憶起你們的各自與生俱來的尊嚴，為了自己的自由做出正確的選擇，讓所有人驚嘆你們的勇氣！」

屍骨們看到鐵鍬，更加猶豫，竟然無視掉鬼王的命令，止步原地。

閻小王不斷驚呼，但最後還是無奈說：「你很有領導天分，但是你看看他們，真的會擺脫鬼王控制嗎？」

我很有信心，因為我是人！

「我相信大家，無論生前，無論死後，一個人或者一個鬼，他都會在心底保留一處乾淨的地方，存匿最純真的美好。現在是該將這個地方展示出來，告訴企圖佔據我們一切的人，我們不會將我們自己交付不想交付的人！」

這是我最後的話，是生是死只聽天命了。

手中的鐵鍬緩緩放下，我的眼睛也隨之落下。

這把鐵鍬在鬼王手中殘害了多少人，這一點想必面前的屍骨們比我更為知曉。

鬼王目睹着我的豪言壯語，露出滿足的微笑，拍手叫好。

「不錯！果然是我看中的靈魂，你死後可以給我當監工，看管這些人為我做事。」

他的自信，以及我的自信形成鮮明對比。

是的，即便我做出萬全準備，也只是我單方面的，沒有任何回應讓我確定我的決定是真正正確的。

屍骨們繼續朝我前進，就在第一具屍骨走到我跟前的時候，我甚至有些絕望。

難道他們真的無法喚醒自己內心的力量，擺脫鬼王的控制嗎？

「謝謝！」

兩個字吃力的從我面前的屍骨口中說出，然後他唯有白骨的手伸向我手中的鐵鍬。

我鬆了力量，鐵鍬就打了屍骨手中。

再然後，一個我從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屍骨代替我高舉著鐵鍬，指向鬼王。

他不能說太過複雜的話，只是將頭顱左右橫擺，應該是在與其他屍骨交流。

鬼王高高飄於空中，震驚了。

「你們要幹什麼！造反？」

我看着這些屍骨，他們一起背身於我，面向鬼王。

我欣慰的笑了，說：「看來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