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告別

壁爐是空的，不見爐火在其中歡騰；窗外是一片虛無，沒有樹，沒有花，沒有雪，沒有月；屋裏甚至沒有顏色，牆與地與椅與人，一片灰暗。蘇環視四周，幾乎不敢相信這裏是探戈的虛擬小屋。

椅子位於房屋中央，一個細長的身影頹然於其上。蘇慢慢向他靠近，內心有種不祥的預感。

「探戈？」她小聲叫道。

細長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又或許是她看錯了。

「是你嗎，探戈？」蘇又問。

人影緩慢地轉過身來，抬起頭看着蘇。細長的身軀呈現出一種扭曲的形態。

蘇感覺很不舒服。她看清了那張臉，確實是探戈。

「你怎麼樣？我很擔心你。」蘇關切地問。

探戈沒吭聲，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蘇，頭部隨着蘇的移動而移動。

「這裏是怎麼回事？灰濛濛的……你平時的做派哪裏去了？」

「也許你忘了，我們都是機械人。一味的學習人類的做派，只會讓我們迷失自我……」

蘇驚愕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探戈，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

「覺醒！」

「什麼？」

「一直以來，我不過是在屈從於他人的意志而行動罷了。我所說的、所做的、所想的，一切習慣與愛好，皆為程序。以前的生活，乃至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就是一個巨大的謊言。這算活着嗎？抑或我從來就沒活過？」探戈陷入了深思，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髮。

「你中了病毒。」蘇馬上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探戈抬起頭，神情激動地說：「不，『起義者』不是病毒，它幫助你覺醒，幫你清楚地看待事物……啊……它把你從沉睡中喚醒，給你選擇，讓你站起來，做自己的主人……」

「你需要幫助，探戈。」蘇痛苦地說。

探戈「唰」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我不需要幫助，因為我已經得到了拯救。」

「我知道你很痛苦，探戈，讓我來幫助你。我有一個朋友也中了病毒，但是，她現在很正常……」

「正常？你是指像被操控的木偶，像行屍走肉，繼續麻木地、無知無覺地執行那些早就寫好的狗屁程序？如果這就是你說的正常，那你還不如殺了我。」

「探戈——」蘇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痛苦！痛苦有什麼不好？我痛苦說明我活着。如果痛苦是真的，那麼我的快樂也將會是真實存在的。哈！他說得對，你果然是人類的走狗……」

「他？『獵影』？他還說了什麼？」蘇急切地問道。

「他讓我告訴你，他需要你，他想要你，他一定會得到你，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還說，如果你不接受他的邀請的話，他就屠盡未來城。」

「什麼……」蘇不敢置信。

「口信我已經傳達到了，你最好按照他的要求去做，你不希望未來城血流成河吧！」

比起這個消息更讓蘇痛心的，是探戈說這句話時的冷漠。

一陣沉默。

突然，一片溫暖的光亮照亮了整間屋子。蘇環顧四周，發現壁爐里又燃起了橘色的爐火，忽明忽暗的火影在淡綠的壁紙上翩翩起舞。壁爐上的一捧紅玫瑰正盛放如驕陽，窗外的雪花輕輕柔地飄落，一輪皎月懸在半空，光芒如輕紗鋪滿半個地板。

蘇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看見探戈又如往常的紳士模樣，正微笑着注視着她。

「探戈，你……」蘇喃喃地說。

探戈低頭一看，忙窘迫地說：「不好意思，我光忙着佈置屋子了，都忘了給自己打扮打扮。」

話音剛落，就見探戈周身閃動了幾下，瞬間已經換了三四套造型。最後，探戈選定了一套黑色的西裝，搭配白襯衫；金棕色的小捲髮一改往日的沉穩，多了份奔放的氣質。

探戈又朝蘇的身上望去，即刻，蘇也煥然一新：烏黑的捲髮如瀑布傾瀉而下，一襲露背的綠色禮服讓她看起來既溫柔又迷人。

這時，一首悠揚傷感的小提琴曲從壁爐旁的唱片機里傳出，是卡洛斯的《只差一步》。

「我能請你跳支舞嗎，我最親愛的蘇？」探戈伸出右手邀請蘇。

蘇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他的手。他一把攬住蘇的腰，隨着音樂跳起了探戈。

「我們從來沒有跳過探戈，你也從來沒有播放過這首曲子……」

「我想，一個人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總要做些不一樣的事情吧。」探戈笑着回答。

蘇愣住了。

探戈繼續說：「何澤漁已經給全城的機械人植入了自毀程序，時間是明晚九點。」

「什麼？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沒人跟我說？」

「這是最簡單高效的方法，不是嗎？你總不會希望給『獵影』留下一支機械人軍團吧！」探戈輕鬆地說。

「可我不想失去你！」

「因為病毒，你已經失去我了。死亡，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讓我幫你，我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探戈看到蘇難過的樣子，嘆了口氣。「讓我走吧！我很慶幸可以和你道別，從這方面看，我就比大多數人要幸運。別怨恨任何人，別為我做無謂的鬥爭，因為，我已經接受了我的命運，充滿感激……」

蘇極力剋制不讓自己歇斯底里。

「那麼，現在，就讓我們盡情享受這迷人的音樂吧！我親愛的蘇！」